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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三生有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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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晋在山庄歇了两三日,到下山的时辰,还不肯走。
这也难怪,美食美景美酒美人,沉溺其中。不过回去总还是要回的,他若一直在山上躲自在,待黎七休养生息罢,非将他活埋死打。
一行人下山时已近傍晚,上了马车,刚驶进城门,秦晋便听见婆子慌慌张张在外头喊,“掌柜的,黎泉不好了,不好了!”
秦晋掀开车帘,“你说清楚,怎么不好了?”
婆子擦擦眼泪,又道,“你怎么才回来啊,人都没了……”
秦晋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醒过神时,便赶紧往家里去。
差不多同一时刻,黎七也在家中祠堂听了消息。他脸上带出一抹并不明显的笑,有些阴沉沉的味道,问向长跪的黎由俭,“反省清楚了?”
黎由俭有些垂头丧气,先是点头,“由俭不该一时冲动,听信谗言。”复又摇头,“可是七叔不还是要他死么?由俭不知错在哪里。”
“由俭,如果家里忽然有人被毒杀了,你还信得过家里人吗?”
黎由俭再次摇头。
黎七伸手扶他,“起来吧,你还年轻,这些事情总可以慢慢来学。”又道,“待我们撑过这一年,些许跳梁小丑,七叔自会清算。”
秦晋如黎七所料,从大夫口中得知黎七中毒而死的消息时,一度大发雷霆,摔了许多不值钱的桌子椅子。但等夜色沉沉,家里白事布置得当了,他反而歇在后园,与夏辛品茶。
夏辛熟谙家技,打茶时一举一动,皆富有韵律。
燕徊坐在秦晋身旁,一眨不眨地看他炫技,虽纯然是好奇的意思,还是引得秦晋吃味,秦晋便要他回房休息了。
燕徊没有起身,只在桌子底下捏捏秦晋的手指头,不过瞧向夏辛的目光,也不再专注。
秦晋犹还泛酸,问向夏辛,“以前不是不爱打茶么,麻烦。”
“磨性子,”夏辛翩翩一笑,向燕徊眨了眨眼。
秦晋将茶杯在桌上重重敲响,又与燕徊道,“去将那莓子干取来佐茶,快去,我馋了。”
燕徊只好起身,又捏捏他的手指头,便回身去取果饯。
夏辛兀自摇头,轻声嘀咕,“这可是你让我演的,纯然不是真心,你
可别赖人。”
“哼……”
夏辛轻轻一笑,“你我这样的行家,教黎七遇上,也算他三生有幸。”
“你可不是行家么。”秦晋白他一眼,仍没好气。
“说好不计前嫌,老这么惦念着,可生分了啊。”
秦晋便沉静下来,喝完一杯浓茶,看茶汤挂在杯壁,走出繁复的形状。
夏辛又道,“你我都是可以共富贵的人,就这一点,你总不会也怀疑吧?”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出了什么事,看在你我这么多年,大概还能有些情分的缘故,”秦晋却道,“替我照看他,他……索求不多,也从无害人之心。”
“我答应你,可我答应了没用。”夏辛又是一笑,“看在还要利用我的份儿上,就算黎七要对付你,燕徊他也是要给我留着的。可你家这位痴恋到什么地步,你自己应该知道。若你真的出事,他能让我照看?”
燕徊端了两碟莓饯果干回来,说王子然那几个在灵前守夜,大通镖局的人也在烧纸,聚一块儿说话。他们虽然没什么证据,但都晓得是黎七黑手,这会儿在前面气氛越说越紧张,问秦晋要不要去看看。
“让他们闹吧,只要别冲到黎家去,”秦晋不很在意,“待黎泉回来,咱们说给他乐。”
燕徊拿食指轻轻戳他额头,手语,“我瞧着子然低头在哭呢,这等事情也骗。”
黎泉的白事办得并不低调,再加上关注他的有心人并不少,事情一出,也都想到了黎七身上。眼下蜀威同安远两家镖局,赵、刘、朱三家白蜡,斗得乱花人眼,直是扑朔迷离,看也看不懂了。
谢知非也曾来吊唁,拉着秦晋说好一会子话,又说黎七可恨。话题一拐,要组一场游猎,杀一杀黎七的威风。
谢知非这人一年里十二个月都在水上,人说缺啥向往啥,山林游猎,便是他心心念念的事情。但人家特意组这一场,邀许多人,也不单是为游猎,还有许多深意。
玉城不像绣城那般丛山中一片小平原,有三江汇聚,沃野广阔。她内外皆山,悬陡,土地又贫薄,本地人庄稼是种不好的,逢上年景差些,一整年辛苦百搭。这一等地界历来都有个不好听的名字,叫做穷山恶水,且民风彪悍,乡民要么穷恶得彻底,要么大兴商事,以贸易换取粮食。后者在玉城极为突出,是以此处商贾的地位自来极高。兼之四围山匪横行,唯镖局融通黑白两道,便占了商贾中举足轻重的头一份。
往些年有城主到任,镖局行会都要领着本地商贾为城主做些仪式,那城主若不给面儿,在玉城便留不长久。不过历来也少有不给面儿的城主,官民一家亲,至少面上是客气融洽的。
去年年底沈晗任了职,按惯例该有仪式,但一则事出突然,沈晗人在本城,本地的情况他又清楚,再不必借由商贾为他捋清本地的经济人文,往年那些程式便不好参考,让人一时费些琢磨;二则沈晗背景摆在那儿,做书佐时候的风评大家也都知道,他若不肯给面儿,大家都闹得难看,身为行会首座的黎七声威已经不如从前,若贸然起事,沈晗又不允,便落个下下乘;三则那时候黎七与秦晋的矛盾彼此心知肚明,那沈晗又一向与秦晋走得近些,黎七担心秦晋要使坏;最后一则,梁大人虽被贬了,人还没离开,这玉城中也还有跟了他多年的臣属,黎七不好就这么吹凉人家那杯茶,尤其害得梁大人被贬的由头,还是自己误抓了罗武山的人引出来。
总而言之,沈晗不声不响地升任城主,也没人为他庆贺欢喜,待到春节一过,他又告假去楠城了。
谢知非所想的,就是撇开黎七这孤家寡人,他们蜀威领着诸位有头有脸的商贾,在沈晗回任之后,热闹热闹亲近亲近。如此一番,显了声势地位,今夏里行会拜关二爷生辰时,惯例推选首座,落到他哥哥身上更稳当几分。
至于邀请沈晗的具体项目,谢知非也着实深想过一阵儿:年轻人么,春花春照的好时节,谁还没个撒野浪荡的狂劲儿?
别看沈晗任的是文职,人骑射兵法,正儿八经是皇室教习。看看历来任职玉城的官宦们,哪个不在身边前前后后围上一长串人马才敢行道?可沈晗时不时孤身远行,没当回事儿。
谢知非是有心让沈晗在春猎中拔个头筹的。
如此一来可杀黎七威风,二来拉拢沈晗,三来显摆自己声势,谢知非极力相邀,正说得欢喜,挨了燕徊一记眼刀。
作为秦晋名义上的“男宠”,燕徊吃起醋来也是名正言顺的。谢知非这才想起秦晋同沈晗之间乱七八糟不知真假的那些个谣言,颇感惴惴,好不容易拉拢的枕头风,莫不是要凉?
于是略过游猎这事不提,再不说沈晗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