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桃枝竹

114、怒火

　　燕徊心地好，这秦晋是知道的。比如每次上街，都有许多小乞丐排着队找燕徊讨吃的。因为没再出现王子煜那样厚脸皮到家里敲门，燕徊愿意施舍一些，秦晋便由着他高兴。又比如上一次他辞退了曾经在黎七逼迫下说出工房运转情况的工人并索要赔偿，燕徊便让他们各自发了小笔横财。秦晋要杀一儆百，要的赔偿价码不低，但那样的价码，对于被辞退的工人来说，实在太高。其实他只是要立规矩，并不希望将人逼到绝境，若那些人一直拿不出来，反而陷入尴尬的境地。所以燕徊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各自发了笔小小横财的事情，最后赔偿人家付足了，秦晋觉得达到震慑的目的，也就由着他。

　　好在燕徊不管做什么，事前都会与他商量，秦晋虽然只有同意的份儿，其间过程还是愉快的。再者那些事情只是出银子，秦晋银子来得容易，一点点银子，他不是很在意。但这回却很不一样，这回他有好一阵忙。

　　最后秦晋被迫向燕徊屈服了，还是老大不乐意，并且再三要燕徊答应，这种吃力事情只能做一回。不然他太累了，没有力气拱小白菜，容易郁结于心，烧坏身体……

　　就这随时随地胡搅蛮缠的毛病，燕徊也是没辙。

　　接下来的日子，秦晋一面同柏如海并其他几家学堂谈加课的事，一面找山货铺子，带着孙进同山民谈合作。很多事情难处是在没有想到，一旦想到了，做起来即便累着些，却少有做得不成的。

　　柏如海早觉得馆里少年学子太多皮厚，秦晋愿意出人手义务帮他摔打，好得很。再说，就那一个个弱相，将来即便入仕，山高水远也走不过。他持着这个道理，学子的家长们无有不认同，有那极个别娇惯不愿意参与的，也怕柏先生要在弟子中给他除名。是以，为期十五日的第一场集训很快在大通镖局开阔的场院里热热闹闹地开始。

　　学子的家长们可以在第一日进场围观，都说镖师们身手了得，两位镖师对练时手法身形都快得看不清，个个都是好功夫，直把观望的学子们羡煞得两眼冒光。等到指点武艺的时候，镖师的脾气又很好，对待学子们极耐心细致，都像是邻家的大哥哥。

　　这也难为秦晋，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挑出来两个能看又能打，性格还不那么暴躁的。

　　因为第一场集训打头办得好，其他要加课或是也要集训的，名帖便如雪花似的飞到秦晋手上。也不光是同各家学馆合作，不少生意人家看大通的镖师武艺挺好，几方打听下来，知道周兴平已经预订了往来秀城的人手，便也动了心。

　　秦晋在这家镖局只是帮着熊熊，如今既然事情做得成，他就不爱操心，大面儿上把把关，其他事情便交给黎泉去办了。

　　可怜夏辛是个没有自由的，往常黎泉跟着他，还能他自己做主去哪儿。现在他连去哪儿都做不得主，得听黎泉的。

　　夏辛再三让秦晋给他撤人，他是开天辟地以来最乖巧省心的俘虏，绝不搞事儿，可秦晋没有同意。

　　比起大通这边热火朝天，安远镖局却是一日比一日冷清。这日黎七从外头回家，谈生意的时候碰了一鼻子灰，正火气上头，经过大通镖局时，又看见黎泉出来送客。

　　二人在街头对上目光，黎泉怔了一下，黎七却先骑着马走远了。

　　黎泉这个名字，最近听到的次数实在是频繁，原来不过是他家仆，自己跟前呼来喝去的小厮罢了，眼下竟成了别家镖局炙手可热的掌事。熊熊露面以后要怎样还不清楚，但至少熊熊不在这一段日子，整个大通镖局，是全指着黎泉在操持。

　　黎泉年幼时就被长兄放到他身边，略施以恩惠，便让黎泉感恩了一辈子。从前的黎泉没有自己的想法，做黎七让他做的事，想也是想着黎七要他想的事。但自从陷入一段可笑的感情，他便开始有了计较，开始衡量得失了。

　　黎七实在没有办法瞧得上他，白瞎一身功夫，这些年也白在他身边见那许多世面，竟是越活越没个人样儿：为个卖身的女人，倒想要同他谈条件。

　　后来那个女人死了，黎泉便还是跟在他身边，做他让他做的事，但是否同样想着他要他想的事，黎七却失了笃定。

　　再后来，在面对秦晋的接连发生的事情中，黎泉的表现越发让他不满。

　　但黎泉的身手一直不错，留在身边挡一挡刀也是好的。再者，他乐见黎泉那明明不很痛快，却又不得不卑躬屈膝的窝囊模样。黎泉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和他讲条件？能让他跟着自己，已经是莫大恩赐。

　　后来黎泉废了右手，也就没有价值。

　　张怀瑞查黎二的时候，他没怎么犹豫，便将黎泉推了出去。因为黎泉在他心里不再有价值，又知道他不少事情，早些了结总比将来活成他的隐患来得好。反正黎泉那时候也不可能向张怀瑞出卖他——那种人的脑子里长不出出卖这样高明的计策。谁知秦晋横插一杠，把人给接出去不算，竟开始打点镖局，要真正同自己叫板了。

　　黎七对此尤其愤怒。

　　因为主子们近来心情不好，黎府的下人也总是小心翼翼。这日黎七回到家中，接连砸了些瓷瓶踢翻些桌子椅子，外头人战战兢兢，不敢进去收拾。

　　惟有黎二进房时，还嫌他不够火大似的，半眯着眼睛说一句风凉话，“我早说这人不能留，你看看，眼下生这许多事。”

　　“若非为你顶罪，我又岂会将他送出去？”黎七接连砸了几盆茶花病松之物到黎二脚边，恼怒不已，“但凡你同那老东西少生事端，今日又岂会如此被动？”

　　“呵！”黎二冷笑一声，抬起因为酒色而浮肿的眼皮，“若非是你掌家无能，会有人来追究我的事？”

　　黎七神色一惊，更为恼怒。但大概是气极了一时不知应对，只能听着黎二继续往下说，“当初送人进去，我就让你杀了他，可你呢，妇人之仁！可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出来的？他跟你那死对头说了些什么？我，你亲二哥，你知道我还能自在多久？”

　　黎二一副失望又嘲弄的语气，“大哥临死之前，非要你来掌这个家业，那是想你掌得好，可你看看你是怎么糟蹋，你对得起大哥？”

　　“滚！”黎七终于找回自己的语气，“若非为了大哥，你都不该活到现在。”

　　听这意思，竟像是早有心除了自己的，黎二冷笑一声，好一个无情的黎七！“我们都不该活，只有你同咱们寡嫂是该活，你们……”

　　未及说完，盛怒的黎七已经踢他在地，滚动着撞开房门，并一直滚到石阶之下。黎二浑身吃痛，待要再骂时，看黎七一副恨得要吃人的神色，心中惴惴，竟不敢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