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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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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漏声声,五更的天空呈着晨夜交替的混合色泽,微有亮意。极远处,凝滞不去的云悄然消散,满载的阳光从拥挤的缝隙中投下一道光柱,落在醒睡人家,披着青苔的黑瓦暖意丛生,于是,屋里片刻的细碎拾掇后,炊烟袅袅,安详弥漫。
然而在一片温馨的基调里,闵阳皇宫就显得不那么平静了。
“皇宫乃京畿重地,安全怎可交与他人之手!左相的提议未免过有失考虑了!”当朝右相陈元虽已头发花白,但经历了三朝风雨,言辞犀利,往往一语中的,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右相这话是何意!”左相怒瞪着陈元,满脸通红气的不轻,一双眼中的怨毒一闪即逝,面朝圣上拜下“臣对皇上的忠心苍天可鉴,至臣出仕三十二载,深受皇恩眷顾,无以为报,如今京畿都尉一职空缺,臣窃以为是为皇上分忧解难之时,故有此提议,请皇上明察!”
左相泪流满面,颇有以死明志的意思,让在场人无不动容,陈元却很不给面子的又是一串冷笑。
“哼!京畿重兵一向由皇室成员担任,外臣任职的提议倒是头一遭,左相真是用心良苦啊!”
龙座上的人沉敛的目光带着威压扫过争执的众人,圣意难揣下只觉得寒意斗升。
“瀚宇侯怎么看?”
一句话将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昨天刚凯旋归来的绝世少年。不言不语就这样静立在喧闹朝堂的一隅,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看戏般的置身事外,风姿独秀,潇湘垂地的清丽。若不是身在朝堂,这样的风景任谁也不会错过。
移步出列行礼,抬首直视主座,毫无畏惧又恭敬有礼,清音回响“京畿重地乃国之脏腹,古来皆由皇室子弟率兵誓死守护,内亲固然可信,但毕竟良莠不齐,若世承袭位,难免瑕疵,更何况我皇圣明,举贤任能,一视同仁,古时沿袭的做法就显得过于迂腐了!”
“那爱卿可有好的提议?”主位上传来的声音凌厉又带着随意。
“臣以为能者居之!”言简意赅。
朝堂哗然!
能者居之,势必要官民同一,这样一来华族与寒族再无分别!
右相闭目养神,那朝服少年不骄不躁的立于一旁
听的耳边抱怨纷纷,主座上的王者龙目中阴晴难辨。
“三日后校场,京畿都尉选举,不论世家子弟还是布衣百姓皆可参加,能者居之!”雍皇淡淡的扫过朝堂上众人的脸色“众卿意下如何?”
寂静一片!
“皇上仁德泽厚!”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其他人才如梦初醒般山呼溢美之词。
一锤定音。
朝堂波诡云谲,纵横交错的是利益和权力。
天宇下宫廷巍巍,朱红色与经黄色缠绵刺目,凛凛不可侵犯。
一抹孤傲的背影不疾不徐的行着,对于一路上攀谈的官员也只是淡淡颔首,不曾停留。
“裔儿!”略显苍老的声音叫住了那仿佛对这里无可留恋的少年。
梵裔顿步,阳光正好,落尽在琉璃色的瞳孔中,反射出独有的桀骜与霸气,俊雅的脸轮廓分明,不同于朝堂上的内隐,此时的梵裔光芒令人屏息。
转身,见着来人是右相,梵裔依稀有了点笑意。
“右相!”
杨恒望着眼前如骄阳一般绚烂的少年,感叹岁月如梭,以前那不羁的孩童早已名扬四海。
“一转眼,世事沧桑啊!”
“岁月变换比不上杨伯父宝刀未老!”
一声杨伯父叫的杨恒心花怒放“好!好!你父亲泉下有知,定会为你这个儿子骄傲的!”
提到自己的父亲,梵裔轻声一笑,低低而又坚定的说了一句“一定会的!”
“呵呵···我也老了,如今的天下就看你们年轻的这一辈了!”
“伯父放心,裔儿定然竭尽所能护我泱泱大国威仪!”
杨恒微笑点头,正待说些什么,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加入了对话。
“呦!这不是右相······与瀚宇侯么?”
左相精明的目光在看到右相身边俊挺得身影时一闪,立马笑着上前打招呼。
梵裔目光微闪,点头,随即便转身对右相示意,不待左相说话便往宫门走去。
“哎哎哎,侯爷······”
右相便斜睨了急着叫唤一脸谄媚的某人一眼“三日后便是校场比试,左相还是回去好生筹措,以免忠心难报!”
“你!”
“我如何?”右相笑的轻飘飘,目空一切。
“杨恒别嚣张,近日之辱,他人毕当奉还!”
“我等着那一天!”
骏马疾驰如风,几道残光掠影,只见领先马上少年英姿如玉,游四方,繁花踏尽,多少春闺少女梦里人。
侯府前熙攘有序,停着偌大的流苏马车,娇俏的婢女温顺的扶着一温婉贵妇缓缓出门,周到服侍。依旧美艳的脸庞,风韵不改,可想年轻时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这时,少年已然纵马行至门前,不曾减速,依旧快如闪电。
‘呀!’不知是谁小声惊呼。
只见少年反揽缰绳,一个漂亮的立马,稳稳地停下,潇洒优雅,引的一众婢女目光暗觑,仰慕的脸颊羞红。
如此身手只有在刀光剑影,生死无常的战场得以历练。
梵裔甩蹬下马,微笑着从婢女手中扶过贵妇人,柔声说道“母亲这是要去哪里?”
“正要去普光寺还愿,感谢佛祖让你能平安归来!”美妇人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心中的感动满溢。
“儿子陪您去吧!”
“哎!不用,你忙你的去吧!前些日子你征战在外,如今又是朝堂渊深,母亲不能为你做什么,只能祈求佛祖佑你一生安康,府里的琐事你无需烦扰,只要你回家了就好!”每一个母亲心里装满的都是自己的丈夫子女,每一个母亲都愿意为孩子付出一切。
“母亲,一个月来不能在您身边尽孝,您可是恼了儿子?”
“当然不是!”
“那您不想儿子带在您身边么?今天儿子可是要赖着您了,您可别嫌弃我呀!”梵裔语中尽是揶揄,换来美妇人一阵笑骂!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
摩诃萨埵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唵,萨皤啰罚曳。
数怛那怛写。
南无悉吉栗埵伊蒙阿唎耶······
梵音佛唱,清净法悟,诵者如是,听者安宁,若善若恶若苦若喜,消一切业障,醇厚低吟平稳不澜,素衣禅心,木鱼声声警示众人般入耳,巡着安谧的慧尘香,盛开的白莲,烛火长明。
浣夫人接过小和尚递过的香虔诚拜下,闭目祈福。
如此,梵裔便静候在一旁,车轮滚轴,不察已是日悬中天,山中幽深,此刻午休之际人来稀少,犹显得静谧,树阴满地,石路古朴,梵裔对着身边合十的主持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一旁随行而来的顾衡,便轻跨出了正殿门。
寻访着千年古刹,虽陪同母亲来过多次,可到底没有今天这般心情的细细观察,庙宇繁多,莲座上,佛拈花微笑。梵裔默立淡凝了片刻,轻笑一声,甩开红瓦黄墙,往那草掩树藏得小径行去。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世人信佛,可独独不能超脱永生,欲海沉浮,命中轮回。偶有一阵风过,梵裔抬手扶住那片独自飘离的树叶,朗星的双眸如阳光般通透,迷离却又清澈,摊手,任手中的叶按着原本的轨迹下坠。
世人的信仰他不屑,因为能成为信仰的只有自己!
步伐优雅,草木渐渐由密转疏,仿佛有人刻意为之的布局,不意味的看着路边大树上挂着的木牌,龙飞凤舞的写着两字,梵裔思索了片刻,行进。
彻静居。
漫天的粉紫,无尽延展,丛丛满满,不消片刻如雪似尘的纷纷撒落,花瓣的摩挲之音细碎可闻,迷幻的梦境翩跹落地织就了一种惊艳邂逅。轻盈的跃离枝头,不是平日秋山枯叶的无奈凄凉,舞出的是绚丽的轨迹,划破空间,印刻在记忆中。
梵裔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一时兴起,误入这禅寺深处,得遇如此风景。
茅屋一座,简单了了,夏席为帘。
耳边隐隐传来一缕箫音,呜咽两三声,似是无心而吹,却又余音不绝,断断续续的汇合成一首如风的曲目。循着乐声,白衣人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抚琴,衣袂如流水般的倾斜在身旁,恬淡的如一幅画卷,观之舒心,赏之悦目。不经意的抬首,惊鸿一瞥,已是光风霁月。
蓝楹花如云,簇簇拥紧,点缀了满树的年华,树下来者青衣独绝,沾染了一身花语。
乍对上那深究的目光,吹箫人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在一缕突兀的箫音后化去无影。
吹箫人身侧的禅衣僧人也察觉含笑望来,待看清来人也微露诧异,随即举手示意身边的位置,邀客入座。
梵裔从容的行至那处便随意的撩袍坐下,柔软的绸缎铺在浅浅的落花上,如盛开的莲,简简单单的紫与青便绘成了这时间倾城之色。
指下的乐声未断,越发的流顺明丽,跳跃的音符便是那冬日雪融的小溪,潺潺而过,暖意中带着清冷。
只要是懂音律的人便可以知道,这箫音之纯世间难求,不仅是技法,静一分则太死,闹一分则太躁。
一曲罢,风静树止。
“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任飞扬!”僧人轻叹,似是是琴声所染,片刻之后又说道“箫音似高山流水,令人心情舒畅!”
吹箫人并未说话,莞尔一笑。阳光透过树叶碎碎的洒下,点点金黄闪动,俏皮的时隐时现,抬眸时的光线便化作俯视时的光斑,点线之间的,便是那绿意的生机黯然不退不避的对视。
抬眸,不意外的撞入那泓墨流,。
“技拙,只怕是在人家面前班门弄斧了!”
梵裔听得挑眉一笑“这般清丽的乐声世间难寻!”
“原是懂乐音之人!”
“略有涉猎!失传已久的樵山夜行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箫比之琴也不惶多让!”
云奕目光一闪。
“此处隐僻,少有人来!”
“日高人渴漫思茶,误入堇色深处罢了!”
“那真是巧了!”
梵裔的目光肆意的恰到好处,听得此言嘴角微弯“佛家把这称作缘!彻静大师,在下说的可是?”
将两人间暗流汹涌纳于眼中,僧人了然的将话题引向别处“施主认得在下!”
梵裔收回停留在云弈身上的目光,望向僧人深叹“一面之缘,匆匆一瞥,大师风范,记忆犹深!”
“琼花盛凄年复年,施主风采更胜当年!”
梵裔望进那静如古井的佛目,彼此了然。
云弈摊开身前的经卷,细细看着,梵语虽难倒也不难懂,顺带着把二人的对话听得个出入,虽有些词不达意,但可以肯定二人是旧识,今日闲暇过来叨扰大师,没想到竟碰上这一出。
忍不住凝目那青衣才俊,好相貌,好风度,赏心悦目也令人无来由的生了几分忌惮。恰巧那厮看来,微笑似莲,偷窥被抓了现成,方才那厮也没少打量自己,那个叫理所当然,可是同样的行径不同的人做来差异极大,云弈暗自懊恼,便很自觉的脱口了一句话“何谓缘?莫不是劫吧!佛家也常说因果报应的!”
这话一登堂,两方皆楞,这才是正真意义上的尴尬。
云弈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的复低下头去研究手中的经文,世事皆空,万物浮云。
扑哧······
果不其然耳旁一阵朗笑。
风中携来朗朗笑声,愉悦之极。
云弈却没来由的烦躁,记忆中的自己,在走出不见天日牢笼中的那刻起,心境早已如死水般,喜乐哀怒都成了摆设,面具似地生活,游走在形形色色人物之中,然而今日有些不安了。摩挲着手中的古经卷,指间梵文微凸的触感使心情稍稍平复。
“古兰经?”
僧人合十点头,含笑的对梵裔说道“确是古兰经不错,不想你竟认得梵语!”
此番,云弈也有些讶异的抬眸看向不速之客,梵裔只是微蹙着眉,认真的盯着那上古圣人所留,极其自然的带过云弈手中的经卷,卷轴下手仿佛燕吻湖面般轻滑过云弈的掌心,动作快的让人觉得漫不经心,云弈不觉其他的收回手,那厢优雅公子已经慢慢览阅经卷,僧人也不催促,只是立起身来转身向一旁的简屋行去。
一时安静,唯有风过与花飞的声音,云弈索性往身后的树干靠去,慢慢欣赏起风景来,有繁华似雪,有人洁如玉。
秀丽处,梵裔唇角几不可查的微扬。
“没想到在这儿能有幸看见古兰经的真迹!”男声流水般线条华丽,听之甚是悦耳。
云弈拂了拂白色衣袍“本以为只有和尚稀罕这玩意儿,没想到你也是这般!我倒是看不出它究竟哪里珍贵了!”
梵裔自经卷中抬首,眸子望来,幽深不知底“大师珍视经卷自然是因为佛缘本心,而我既不是礼佛之人,也无向佛之心,这佛缘放在我身上是说不通的!”
“那你是为了哪般?”
“因为这是世上仅此一本的孤本!”
“物以稀为贵?”云弈笑叱反问。
“某种角度来说,确实!”
说话间,半路离去的僧人依然回返,只是多了手上的一套茶具。树下席地而坐的二人看起来相谈甚欢。不一会儿,茶香四溢,悠悠绵长,沁人心脾,微微抿唇,便知是茶中上品。
“和尚你明显是厚此薄彼,为何我平日来也不见你拿出这样的好茶招待我?”云弈把玩着手中小小的古瓷杯,平静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
僧人始终笑容不变“这水是三年前春天第一场梅上雪,藏之水窖养之灵动,这茶是三年前茅山云峰西游时好客者所赠,乃雾露所润,封之于树土中,今日才得这一壶茶水,不多不少刚刚好,漾漾三载光阴。”
“倒是赶巧了!”云弈莞尔一笑,转首望向清雅品茶的梵裔,后者也不吝啬的报之一笑。
“还是方才的那句话,佛家把这称为缘!”俊美的脸庞在花影下微有些柔和,深黑的眸子却越发的难以捉摸,没有光,雾里看花只有一片夜的颜色。
缘?果然百转千回,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注定相遇的,时间或长或短,但那已然不重要。
云弈闻言眯了眯眼,更衬得眸子细长羽睫如扇,梵裔觉得此刻的云弈慵懒而透着危险,心底一种渴望在滋生,突然间很想知道,那张脱俗灵动的面上还有几种不为人知的表情。
“大师,不知可否借阅古兰经几日?母亲一心向佛,若得以见这佛中之宝定然欣喜!”
“百善孝为先,老衲岂有不肯之理,不过这古兰经确实不是老衲之物,做不得主!你不妨问问身边这位施主?”僧人微笑推脱。
“哦?”悠长的尾音上扬,末调如羽毛划在心上,有种坏坏的痞味,偏偏在那人做来无伤大雅,反觉撩人。
云弈一笑“这经文我也只借得七日,它主人的条件便是奉上古兰经的译文!既然彻静大师无异议,只要你能缩短原本的工期,让我不至于在朋友面前失了信誉,剩下的时间借你又何妨!”
古兰经全梵语纪录,多为佛教词典,即使懂得佛教梵语,也未必译出精辟原文,七日勉勉强强,如今虽有助益,三五日也难免有些勉强。
梵裔唇角如三月山花浪漫,眸中水光融融“那便多谢了!七日后自当将经文与译文奉还!”峰眉悄沉,笑容显淡,别有意韵的补上一句“若是得空,公子也不妨来府上小坐,不比这世外仙境净土悬尘,倒也还别致幽静,汶水河畔,天桥岸坐,裔扫榻以迎!”
汶水河畔皆为显贵,天桥之右为皇宫,天桥之左为瀚宇侯府邸。
云弈敛眯起幽烁的眸,间或闪动深睿光茫,似笑非笑的启唇“你借了我东西自然是你亲自来还,岂有债主上门索要的道理!”
“璇玑阁!”
坐于一旁的梵裔,深墨之瞳直挑云弈,不愠不恼,瞬尔无言的对视后,望着那青丝碎落下的面庞,空灵悠然,优雅淡笑。
残阳漫上树梢,耳旁马蹄哒哒作响,炙热散去后微有些凉意,梵裔虚擒缰绳略略失神,身下爱马似有所感的放慢了步调。不消一刻,残阳湮灭在那隐带笑意的唇角,缓缓的,淡淡的,天空明暗的愈加深蓝。
行在身后却因此渐渐成了排头的顾衡频频回顾,光明正大的一探究竟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孩子气极了。
梵裔目不斜视,沉静的目光在暮色中悠远,看似平和下的风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