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陈徊

15、15.恨怨

　　15.恨怨

　　“是，你断了因果，你得了超脱，你无愁无恨、无知无觉，那又何必来此，何必救我。”辛弈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咳出血来，锁链金铁撞击更重。

　　“你就该在你的仙界高坐明台，做好你那高高在上、不染尘埃、无情无义的仙君。”

　　喉间沾血滚出的嘶吼刺痛楚临，拂过丹鼎的指尖骤顿，不动声色地稳住因旧伤发颤的右臂，背到身后。

　　他面上仍端得一副无波无澜的样，炉鼎中冒涨的真火却显出他的挣扎。
　　“你明知，我不可能对你坐视不理。”

　　“你的臣民们，可知你为了个叛出仙界的堕仙，擅闯他界，抛下仙界于不顾？”辛弈明讽暗嘲低笑出声，脏血塞涌在喉间，字字泣血。
　　“任我去找死好了，何必脏了你的手。”

　　银白胜雪的长睫在悲悯的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翳，教人看不清他眼中起伏的波澜。
　　“你伤势过重，需得平心静养。”

　　暴动的锁链凝滞，楚临的左掌心浮现金银相间的星轨，未束冠冕的及踝银发被星图投下的碎光浸染，凝聚在他指尖，点在辛弈的眉心。

　　堕化暴戾的仙源顿时化作潺潺溪流，在楚临术法的引导下重回辛弈体内。

　　“平心？”辛弈似是彻底失了气力，光洁的脖颈和面庞上隐隐浮现出被恶鬼啃噬的陈伤旧痕，“我早已不是仙界中人，是死是活都由不得你管。”

　　楚临缄默，不再回应辛弈的挑衅，偏偏一副管定了的执拗。

　　“把你的锁仙链收了，看着就烦。”
　　辛弈凝视着楚临俊逸出尘的面貌，心知二人都是犟脾气，谁也拗不过谁，别开眼望向穹顶下垂落的薄纱与被光柱遮掩的锁链，想起李月息手中与锁仙链师出同源的锁鬼链，心里生出厌烦。

　　他不信楚临没认出那该死锁链的痕迹。

　　“要救就赶紧治……”一阵阵虚弱感如潮涌来，辛弈困倦地半合着眸，弱声呢喃，“把我捆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楚临敛眉垂眸，将深植于识海内的幻象再次击碎，回复成无波无澜的模样，沉默地收走捆缚着辛弈的锁链，挥散光柱令天枢归位。

　　他有些后悔当初将辛弈放逐出仙界。
　　即便最开始的初衷是为护他周全。

　　仙界容不下堕仙，辛弈也容不下束缚他自由的罪魁祸首。

　　缩回星辉中的锁链投在云榻之上，落下天网般的虚影。重伤濒死的人孱弱不堪，苍白的面庞映着炉鼎熠熠的火光。

　　辛弈眼尾的血珠似泪将坠未坠，半合的墨瞳中神采消散，空洞无光地隐在睫羽的阴翳下，垂死的喘息越来越轻，直至无力合眼，偏头昏沉地睡去。

　　这般假寐且不设防的脆弱姿态恰似昔年刑台上的少年谪仙，虚弱的一呼一吸皆牵动着他的心弦，触痛他的记忆。

　　掩在广袖下的指尖无意识的微颤，腰间的阴阳太极佩率先感应到主人平稳心绪掀起的惊涛骇浪，将天网虚影割裂。

　　这阴阳太极佩，本就是他和辛弈的共同所有的仙器。

　　楚临清楚地听到辛弈加快的心跳，搏动亦比平日里快了三息。但关心则乱的急切击败了理性的质疑，他不管不顾地将异样感抛之脑后，俯身将掌心贴上他的心口，轻柔地将他搂入怀中。

　　臆想中的袭击并未发生。

　　怀中的人面色惨白，唯有微抿的薄唇殷如红果，不断溢出破碎的呻吟。他无意识地侧头，靠在楚临的胸膛之上，露出颈侧血淋的新伤和旧痕。

　　那是辛弈被他囚禁在这片空间万年里，无数次陷入癫狂试图刎颈自戕所留。

　　如雪长睫颤动，楚临抚上辛弈的伤处，仙源失控般地漫溢而出，星辉将二人含括笼罩。他垂眸看向辛弈因皮肉生长疼痛轻颤的唇与紧皱的眉，心下生出怅然若失的危机感。

　　当楚临欲要触及那温凉的唇瓣，怀中人忽而暴起，五指扣向楚临的咽喉。

　　周天星空早于主人的命令先动，北斗七曜的辰光迸射，星轨交缠在辛弈的手腕，清晰的粉碎声在这片穹顶下如惊雷般令楚临的理智回笼。

　　似是早就料到偷袭的后果，辛弈咬牙闷哼一声，眼前一阵发黑，强撑着才没有晕死过去。
　　“我是真想杀了你。”辛弈软绵无力地倒在楚临的怀中，真心实意地说

　　辛弈的手臂被萦绕的星轨连同空间扭曲，断骨刺破皮肤，鲜血如熔化的琉璃带着他的温度，浸透楚临洁净的月袍。

　　楚临无言地托起辛弈扭曲的骨节，如同托起易碎的珍宝，轻握辛弈扭曲的十指，将纯净的仙源慢慢渡入，轻柔地抚平刻骨的伤痛，小心翼翼地接上每一寸断裂的筋脉和骨节。

　　北斗七曜的威压令辛弈喘不上气，陌生又熟悉的仙源却如春风细雨，发疯似的往他的心脉里涌进。

　　金瞳中映着辛弈苍白的脸，楚临嗅到他唇间溢出的血腥气，心焦如麻。

　　他抚上辛弈的面颊，指尖滑触至细颈。
　　辛弈以为楚临会扼住他的咽喉，就此将他掐死，也算是诛杀堕仙，仙君功德簿上大功一件。

　　可楚临只是轻抚着他自戕未遂留下的疤痕，他震碎了七曜的威压，温柔得像在触碰即碎的晨露、瞬败的昙花。

　　雨后初霁般的蓝垂落在楚临染血的胸膛，与银洁胜雪的白纠缠难分。指尖掠过粉碎的手臂时，不知第几次再生的血肉如春芽长出。

　　恢复如初的右手攥住楚临被血染做黑红的衣襟，辛弈得到了喘息之机，不死心地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见楚临迟迟不应答，辛弈自知敌不过楚临，视死如归般咬牙，用额头撞向楚临的鼻梁。
　　当最后一块碎骨归位，最后一块血肉长好，楚临擒住辛弈的双臂，将人按在怀中。

　　薄纱拂过二人交叠的手背，悲悯的目光穿透辛弈狰狞的表面，一如他曾注视着万年前，那个跪倒在刑台上誓死不愿屈服的谪仙。

　　“你……”

　　话还未出口，辛弈忽而弓身干呕，吐出大团大团的黑血，他的指尖抓挠着云榻，却被楚临握住并起，轻置在胸膛前，而后松手，任辛弈动作。

　　“别再伤了自己。”
　　指尖拂过辛弈心口时，带起怀中人一阵微弱的颤栗。

　　他并未质问辛弈的袭击，遏制着心中的酸楚和压抑的叹息，轻瞥了眼蜷缩在辛弈心口的血藤根茎，适时的将话题转移。

　　他早些已将血藤的内魂钉在星图里。
　　楚临柔声问他：“这孽障，你是要留，还是杀了。”

　　幼小的血藤嫩苗顾不得生死危机，正试图堵住辛弈肩胛处的血流，缠绕上辛弈伤残的双臂，即便被相斥的仙源灼烧的叶枯枝萎、遍体鳞伤，只留下一条光秃秃的断根，仍不知退怯。

　　方才楚临将辛弈拉进这片他一手开辟塑造的空间时，顺手处理了一些猖狂的血藤蔓枝。

　　察觉到这血藤的气息与辛弈的血脉相连，便刻意留下了这微小的漏网之鱼。
　　倒是个衷心的小东西。

　　辛弈任楚临耗费仙源为自己疗伤，待剧痛消退，他毫不犹豫地在楚临的胸膛下抓出血痕，扯断缠绕在腕处的金光绳索。

　　如死蛇般的腕间金光复苏，五指呈爪状，在楚临惊慌的目光中深深刺入刚刚愈合的胸膛，硬生生将那根血藤拽出，带出飞溅的血水。

　　楚临想拦，却被辛弈的眼神制止，只好遏制腰间佩与穹顶星的躁动。

　　堕仙的血喷溅在穹顶的周天星图中，与星图通感的楚临心头一颤，从未能痊愈的旧伤隐隐作痛，险些维持不住右半身的溃散。

　　“养着吧。”
　　他染血的指尖抚着枯萎的藤根，将血滴在血藤的嫩芽上，朝着楚临开怀而笑。

　　“待他吸够我这堕仙的血，说不定也能为仙君您添些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