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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黍离一 ...

  •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南宋端宗景炎二年,三月。临安城西南,浦江县,细雨纷纷。

      自去岁二月蒙军攻陷临安起,巍峨绵延百余年的南宋王朝,终于亡了。国舅杨亮节带着年仅八岁的端宗皇帝,和妹妹杨淑妃,从临安城星夜兼程,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出逃。

      临安已破,蒙古人的铁骑再无阻碍,一路向南,势如破竹。南宋残余的军队兵败如山倒,士兵将领们早没了抵抗的意志,纷纷弃甲投降,打开城门迎接蒙古人的侵略,以期能在这场旷世灾难中苟延残喘。

      皇家天子都逃了么……谁还不惜命了呢?将士们顶着一张僵硬麻木的脸,在心里默默地想。

      战火仿佛不会停歇。

      自咸淳三年,蒙军强攻襄樊之始,到如今已逾十年,十年风雨飘摇,战火绵延,浦江这样一个小县城也没能幸免于难。

      李含素奄奄一息地躺在大路中央,枯黄分叉的头发像杂草一样被细雨打湿,一如她那颤抖干枯的嘴唇、老树皮一样皴裂的手,在斜风中轻轻颤抖着。

      两年的逃亡将这个雍容的贵妇折磨得没了人样,她眼眶凹陷,皮肤青里泛白,一双混浊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仿佛是在这死前的片刻时间里,缅怀她年少无忧的岁月。

      “老爷……”李含素喃喃念了一句。

      “娘亲,您说什么?”少年伏在她耳畔低声急促地问。

      少年名叫宋芷,约莫十二三岁,面黄肌瘦,一双澄澈的眼睛凹陷在眼眶里,削尖的下巴上沾了泥土,脸上挂满泪痕。

      李含素闻声微微偏头,仿佛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耗尽了她的力气,她看着身旁的少年,眼里显出温柔的神色来,似乎想抬手摸摸宋芷的脸,却终究没有成行。

      她眼里的光越来越暗淡,视线渐渐失去焦距,眼看就要油尽灯枯,却突然于临死前睁大眼,回光返照一般,眼睛死死盯着一旁另一个仆从打扮的妇人,李含素张着嘴,喉咙里嚯嚯有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夫人,您放心吧。”仆妇跪在妇人身旁,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秀娘就是拼上性命……也定会、定会好好照顾少爷的。”

      “您安心地去吧。”

      得了她这一句话,妇人像是终于安了心,强撑起的一口气顿时散了,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嘴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而后轻阖上眼,没了生机。

      “娘亲!”宋芷失声大喊,一把扑到妇人尚还温热的身体上,一张嘴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夫人!”秀娘拜倒在妇人身前,痛呼道。

      这两年来,他们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随从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如今终于连女主人也撒手人寰。

      这一主一仆哭得声嘶力竭,一旁站着的三名身披铠甲的蒙古士兵,却丝毫不受其感染。

      他们腰间配着刀,双手环抱在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眼睛时不时地往这边看几眼,嘴角挂着残忍的笑,仿佛这个女人的死与他们毫无干系,两人的哭喊也进不了他们的耳朵。

      其中一名高个士兵道:“这就死了?汉人也太不中用了。”

      另一名士兵脸上有道疤,摇摇头道:“可惜了,我看那娘们儿长得还挺俊的。”

      高个道:“那不剩一个活着嘛?虽然不如死了的那个,也不差啊。”

      高个说完,没理刀疤,率先向仆妇走了过去,口里道:“这次我先来,下次换你们。”

      刀疤想到上次是他先,爽快地答应了:“行。”

      第三名士兵是个大胡子,只好也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高个儿当即大步走过去,在李含素的尸体旁停住脚,他高大的身体在秀娘身前投下一道阴影,秀娘泪眼迷蒙地抬起脸,从蒙古士兵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意思,顿时瑟缩了一下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别躲啊。”蒙古士兵狞笑着说,“爷会好好疼你的!”

      宋芷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仰脸看向这个害死娘亲的元凶,他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很快被更大的愤怒和仇恨替代,一个猛扑扑到高个儿身上,大骂道:“坏人,你还我娘亲!你还我娘亲!”

      高个儿眉头一皱,一挥手,将宋芷摔到地上,脸上透露出几分杀意。

      宋芷脑袋着地,摔了个头晕目眩,口鼻出血。

      正在这当儿,秀娘却突然出声,努力露出讨好又勾人的笑,轻轻叫了声:“军爷。”

      秀娘是原本是大家世族的婢女,举手投足便与乡野村妇不同,此刻她虽然形容狼狈,但底子还在,年岁尚不足三十,刻意拿捏之下,那双勾人的眸子着实是风情万种。

      高个儿士兵顿时被她猫儿似的声音吸引了,脚步一顿,立刻抛下宋芷,转头过来。

      秀娘因为惊惧和屈辱,嘴唇被咬得发白,佯做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军爷,奴家……这光天白日的……”

      高个儿顿时了然大笑:“好好,那咱们换个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俯身抱起秀娘,向路旁的树丛里走去。

      “秀娘!”宋芷从晕眩中缓过劲儿来,看到秀娘被士兵抱走,慌张地叫了一声。

      秀娘见高个儿要回头,连忙抬起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抚过他的胸膛,柔情万千。

      将高个儿士兵安抚下来后,秀娘从他肩头露出一双眼睛,回头死死盯着宋芷,眼里带着摄人的光,仿佛于绝境里生出了莫大的勇气与无限坚忍。

      一个柔弱的婢女,竟也能有这样魄人的眼神。

      宋芷被她一盯,喉咙里的声音再也发不出去,他捂住嘴,怔怔看着秀娘被越抱越远,连眼泪都憋了回去。直到两人消失在树丛里,宋芷才咬紧了牙关,用脏兮兮的手背抹掉脸上的眼泪。

      我绝不能死,宋芷想。

      秀娘被抱进树丛后,便没了声音,宋芷虽然才十三岁,却也懂得里面在发生什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芷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愈加绝望。

      留在外面的刀疤和大胡子有些不耐地咕哝:

      “他怎么还没好,不会把人弄死了吧?”

      “他要是把人弄死了,那不是吃独食嘛?”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哒哒”的马蹄踩在官道平整的地面上,声音格外清脆。

      “什么人?”刀疤喝道。

      他话音落下,官道的尽头先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一匹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马,马上是一个年约十五的少年,穿一件银鼠皮袍、鹿皮靴,腰间配一柄长刀。

      少年骨架比一般少年大,明显是个蒙古人,却没有像蒙古人一样剃发,他眉毛浓密,眉尾上扬,眼皮微垂,俯视着几人,不说话,便无端端透出几分倨傲来。

      两个低级士兵一见便知道,这必然是哪位大人物的儿子,连忙上前行了个军礼。

      少年的白马与主人一样倨傲,拿鼻孔对着两个士兵出气。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少年一扫旁边李含素的尸体,以及脸上挂着血的宋芷,用不标准的汉话问道。

      两个士兵讪讪笑了笑,不知道这少爷什么意思,大胡子道:“那汉人不听话,小小惩戒了一下。”

      “惩戒?”蒙古少年似乎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词汇。

      刀疤于是用蒙古话解释了一遍。

      少年这才明白过来,瞥了脏兮兮的宋芷一眼,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能做什么需要被惩戒的?

      他心下明白是两个士兵滥杀汉人,意味不明地道:“你们不知道伯颜将军下过令,不允许随意屠杀汉人么?”

      刀疤的脸色有些难看,讨好道:“是,属下明白。”

      少年向后看了一眼,马车还没跟过来,于是驱马到宋芷身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汉人小孩儿,我问你,是不是他们杀了你娘亲?”

      宋芷警惕地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蒙古少年为什么这样问,半晌小心地点了点头。

      蒙古少年微微一笑,眉宇间露出几分戾气,道:“那我杀了他们,替你娘亲报仇好不好?”

      大胡子和刀疤的脸色顿时变了,不仅仅是因为少年的话,更是因为官道尽头缓缓驶过来一辆马车,由五匹马拉着,分明是个从二品大员。

      那马车在不远处停下,马夫向少年这边张望,显然跟少年是一路的。

      蒙古少年已经驱马转向他们,唇畔带着笑:“将军既已下令,你们还如此行事。违反军令,当依军法处置……将军不在,便由我来替他执行。”

      两人还欲争辩,少年却已手起刀落,干脆利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当即从大胡子项上滚了下来,血溅三尺。

      刀疤大惊失色,眼里带着惊惧,如果说刚刚是畏惧少年的身份,那现在就是畏惧他的刀法了。刀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求饶:“大人,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

      蒙古少年眼里闪过一些厌恶,轻声道:“废物。”同时他手一挥,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将刀疤斩为两截。

      如果说方才三个士兵所为是恶人,那这少年在宋芷眼里,就近乎魔鬼了,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捂着自己的嘴,没吐出来。

      蒙古少年瞥了他一眼:“比废物还要废物,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宋芷咬着唇,手心里攥了一块石头,虽然对少年没什么用,却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蒙古少年抬起刀,刀刃上还沾染着两个蒙古士兵的血,他嫌恶地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来擦,同时垂眸打量地上的少年。

      少年眉毛细长,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削的脸颊上,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脸上有血迹,又脏又花,紧咬着唇,明明面对着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吓得手都在细微地颤抖,却偏偏不肯退让,也不求饶,倔强得要命。

      正在这时,被抱进树丛的秀娘突然冲了出来,那速度好比飞箭,护崽一般扑到宋芷身前。

      “秀娘!”宋芷惊道。

      秀娘把宋芷揽在怀里,用身体护住他,不断用手抚着宋芷的背一时安抚:“少爷,没事……没事,别怕,秀娘保护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南宋端宗景炎二年,是元至元十四年,也就是公元1277年,浦江在临安城西南不远,按理说,宋芷一家是1275年2月丁家洲之战时从铜陵出逃,到现在两年,就算中途先去了临安,临安城破再南逃也有一年了,不该只走了这么一点路,但这是为了让宋芷能碰到他的贵人……再走远就碰不到了。
    本文是真实背景下虚构的故事,人物事件都真真假假,不清楚的辣鸡作者会标明,有疑问的可以在评论区问,看到会回。
    晋江第二篇文,是辣鸡作者喜欢的古耽,也希望小可爱们喜欢,喜欢就点个收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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