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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扒火车 ...

  •   暗夜黑沉,城市里的灯都昏黄如豆。

      六子和木春从天还没亮就动身,收拾好不多的行囊,又仿佛孑然一生,摸黑从六子的窝往火车站出发。

      没钱。或者省钱。更或者太脏,太上不了台面,走。是最多也是最可仰仗的交通工具。

      六子是老江湖了,带着木春准备了两天的干粮,也就是几个硬馒头,几块从别人家院子里腌制的腊肉上用小刀小心割的两团牛肉、火腿。虽硬,放在嘴里慢慢含着润,木春能一两个小薄肉片含一上午,嘴里一直有肉味,肉片沁出来的汁水,滋味真是好。清水倒不是很担心,沿路走都有人家,想喝趁着没人自取。

      从天亮走到天黑,木春跟在六子身边一副万事有他的安心。六子身边多个尾巴,日子百无聊奈多了点鲜。

      六子带着木春穿过一片居民区,走过崎岖的坎,冬天天黑的快,待身后居民区的光亮再也没办法看清前路后,摸索着从废旧床单里找到自制煤油灯,煤油灯是用捡的墨水瓶改的,六子带着木春手把手的教他,用一块废铁皮,剪一个比墨水瓶口大一点的圆片,在圆片正中戳个孔,穿根一寸多长的铁皮管子,管子中间穿一根稍粗些棉线,用的时候里面倒点煤油,就能照亮一方天地。

      晚上风大,木春站在六子旁边,帮他挡着四面八方刮来的风。以免火柴熄灭,点不燃灯。

      “木春,把现在走的路好好记着,呆会扒火车的时候要跟紧我。手脚利索点。遇上事了,也不要慌张,顺着我们现在走的路往回跑,那边是居民区,四通八达,不容易被逮着。”六子拿着简易煤油灯,用手拢着光亮,怕被风吹灭,四面张望的辨着小路的方向,神色紧张的叮嘱木春。

      “还有。一旦被发现,一定要赶紧跑,真被抓了,看我眼色行事,我让你哭的时候,就使劲哭,样子看着越害怕越好。要会装,也就是引人同情听到没有。我让你耍横跑的时候,千万别给我含糊,运气好点挨打挨骂就过去了。运气不好,那就有的瓜落吃了。”
      木春亦步亦趋的跟在六子后面,连连点头应答。这是他第一次扒火车,被六子耳提面命的紧张的不行。

      六子仿佛察觉到木春的紧张,安慰的捏捏他的脸,“不用担心,没那么严重,跟紧我就行,一定要听我的话。”

      六子带木春在离武昌火车站约一里外的地方计算着刚看的火车站广场的钟表掐着时间蹲守。煤油灯已经熄了装好,不能离武昌火车站太近,那里火车站警务人员、车务段、机务段、客运段、供电段工作人员太多,他们一靠近就会被驱逐走,实际上,距离这么近,也不保险,也会有“铁路大兵”站岗值哨,一被发现也会被驱赶。

      “六子哥,火车什么时候来啊。会不会已经晚了呀”

      “想什么呢?这几趟火车我扒了几次了,肯定没晚。也快到了。”

      “我们在这蹲着就不会被发现么?”

      “不一定。现在天黑透了,这边离巡检站还有距离,没有光,藏在草丛里,不容易被发现。”

      “可是,这里离火车站还好远啊,都看不到站了,火车过去了,我们怎么追的上啊。”望着恨不得天的那边隐隐的亮光。木春有些担忧。

      “湖北素有九省通衢之称,火车站容量就这么大,肯定有慢车进不了站在站外排队等着让车,在这等着刚刚好,又不会被火车站的人发现,又可以在让车的时候上车。”

      六子说着,老远听到火车的轰隆隆的鸣笛声,铁路上的信号灯从黄变红,从前面赶来的车务段工作人员,拿着大照灯等在过路边。

      这趟车终是来了。

      火车在六子他们老远的地方就刹车减速了,六子和木春不说话,像是猎人一样埋伏在铁轨枕木旁边的草丛里,盯紧火车的一举一动。

      火车,确切的说是敞篷货车,里面拉的都是车辆大部件,嘎嘎吱吱、咯咯唧唧的停下来。

      从火车上下来一波人,拿着手电筒,查验着每节车厢状态,货物是否有少,车辆状况等。没问题后,留下1个车务段人员在旁边巡视,货车是最慢的车,在它前面,T字开头、K字开头的车都要让,在这最起码得等1、2个小时以上,六子示意木春不着急,在草丛里趴着不要动。

      又是漫漫的1个小时过去,天气晴好的冬天,月亮从云层后面漏出来,繁星挂满天幕。照得清前路。走之前,六子把他收的袄子、裤子、鞋、还有秋衣、秋裤让木春穿上,两个人等时间过去,刮着风,木春沉默紧张又兴奋,也不觉得冷。

      火车巡视的工作人员,慢慢松懈下来,溜到火车头暖和说话去了。

      六子朝木春使使眼色,一前一后,小心翼翼、来回张望的从草丛里爬起来,迅速又轻又快的穿过两道火车轨道,踩在压枕木的石头上,尽量不要发出过大的声响。

      六子选了火车中间稍稍靠后的车厢,抓着车厢边楞和上面的把手,大跨步的踩着车轮,腿脚暗力瞪着车厢三两下的翻爬进去。迅速回过头来接不多不重的包袱。六子在小窝里带着木春试着爬了两天墙,教了些他用力的巧劲,木春学着六子的样子,一条腿踩着车轮,一条腿顶着车厢壁,六子在上面拉他,顺顺利利的翻了进去。

      来不及的缓口气,六子带着木春,在车厢里堆放的货物旁边暗处躲好。听到周围没有来查看的声音动静,两个人对望着舒口气。这开头利利索索,接下来的路程估摸也顺顺当当。

      像是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等听到第二波来巡查的动静后,木春知道,火车怕是快要发动了,这是在出发前做第二次巡检。

      火车快要出发,第二次巡检,也就再次看看有没有少货,这么大件的汽车零部件,光靠人力偷不现实,所以巡查的松懈的多,大致扫一眼,就过去了。

      六子和木春的目的地是花果市,离武汉700多公里,光靠走路去,太远太难,扒火车是最快的途径。花果市是湖北省西北的小城市,70年代一汽援建的市,到现在建市也不过二十多年,主要生产汽车,城市较富,最最重要的是,因是东北援建,城市主城区各干道走的有暖气设施,小区基本暖气覆盖,找个走暖气管道的小山包,睡在暖气管道旁边,盖上被子,刮风也不怕冷。

      伴随着火车“压勾”鸣笛后行驶的轰隆声,这辆货车整车货运,不用担心中途还会装卸货物,算是直达目的地,就是一到靠站,就要让车比较烦人,让车就意味着有人巡检,也不能松懈。好在这一夜,第二天上午就能到花果市,紧张点,不能睡。

      木春从小到大,大多是坐汽车、公交车,从来没坐过火车,新奇的很。六子基本不拘着木春性子,相反还鼓励他跑跳嬉闹,除了“讲规矩”时严肃些,平常纵容的多。木春,也不是多么跳脱的小孩。管教的就少。

      待火车跑起来,不会有巡检了,木春从躲的地方站起来,货厢垫的有货物,将将能趴在车厢顶端,来往翻刮的风,吹着六子用剪刀才给他剪的坑坑洼洼的短发,冻的红透了的耳朵眯着眼,感受着风扑面而来又向后而去,夜色里由近及远的灯火,哗哗飞过的山脉丘陵。月光映照的城市灯火和郊区高矮房屋的轮廓,和着无边的黑夜连接,竟透着些许恬淡和温柔。

      朝起风露,千山万水。暮归无名,立锥两两。

      木春想起了爸爸妈妈还有奶奶。这是在离开他们这么长时间以后,木春第一次想起他们的时候。忍住了。没有哭。

      离开一个城市,和身边让你能攥出温暖的人一起,奔向未知地,总是让小孩子充满憧憬和新奇。哪怕是已经见过魑魅魍魉的木春,总是憧憬的。

      “六子哥,六子哥,火车是不是着火了呀。”木春趴在露天车厢壁顶,看到火车车头那里突然火花四溅,推醒身边有些迷蒙的六子。

      六子站起来往前看了一眼,见怪不怪的拉下木春,把绒线帽子给他戴上,哈切连天的拍拍身边的地,让木春坐下来。

      木春挨着六子坐好,六子的头和身体半边的重量就靠了过来,压的木春趔趄的往旁边倒,连忙用手撑着坐好。

      “坐好啊,帮我撑着点,我背还痛着呢。冷死了,别再站起来吹风了,当心感冒。感冒药可不多了。”

      “六子哥,那边在冒火花,真的没事么。”

      “没事,烧不到咱们这来。”

      “那火车站的人也不管么。”

      “看到半空中架的电线了么?这趟火车是电铁路,火车跑起来动力靠电,所以车头那边会有电火花。知道我为什么先中间靠后的车厢么?”

      “是因为靠近火车车头那边有电么?”

      “聪明。差不多吧。太靠近车头了,容易被发现,而且电火花容易在前几节车厢打到脸上、身上,就跟别人狠狠扇你耳光一样疼。车厢最后几段,也有火车铁路段的人,那也容易被发现。中间几节车厢相对安全些。”

      “六子哥,为什么我们不扒客运的火车呢。你不是说有好多知青啊什么的,都扒客车么,人多我们就不起眼了。”

      “哟!觉得货车环境不好?”六子没想到木春小屁孩居然能想到大隐隐于市,带着木春洗干净穿了干净的衣服,没恶臭,衣服虽破但还算整洁,靠的近了,居然能闻到奶香味。木春难得的是,眉眼之间还没有闪躲、不确信和自卑。没乞讨前,家里应该也蛮富有的,这样原生家庭出来的小孩,不怕生,没有其他老乞丐、小乞丐畏手畏脚、迟疑、怕见光极度自卑的神态和畏缩。这样的木春说不定在客车上真的能混过去。

      木春还来不及回答六子。听到呼啸而过车厢外,小孩子的嬉笑声,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咚咚”声。仿佛是为了替木春呼应六子一样。他们所在的车厢里被砸进来几块鸡蛋大的石头,有一块就在木春头顶擦过去,撞到车厢壁掉下来,才发现是石头。六子连忙拉着木春转移阵地,背靠着砸过来那边的车厢壁,免得中弹。

      “六子哥,你看环境确实挺差的。”木春一本正紧回答吃瘪的六子。

      六子骂了句“母妈!天都黑成这了,这帮小娃子扔什么石头!闲的蛋疼。”

      木春呀。我要怎么张口告诉你。咱们这一行。客车没有车票还在好的,没有证件,上去就可能是个死。

      六子从裤子兜里掏出来捡的长短不一的烟,火柴点上吸一口。

      木春。我和你,都没有户籍证明,身份证也没有。收容所你知道么?

      听说过。本来要把我送到收容所去。我就逃走了。

      六子捡了木春,大致知道木春的境况。“木春,你逃走,或许是对的。那里去不得。”

      对像我们这种生活无着、露宿街头、乞讨为生的人,警察经常在街上查暂住证还有身份证,这些我们都没有,被逮着了,要么查出原户籍遣返户籍所在地收容所,要么就地关押收容所。为了让我们听话,警察在抓捕我们的时候,一旦跑,就挨打,打服了为止。但是收容所,那更是鬼都不去的地方,那里关押的人,对新进的人,也是先揍,收容站的护工看你不顺眼,教唆关押的人揍你,轮番揍,不停歇的揍,克扣吃的,喝尿,弄出人命又怎么样呢,也不过是青山埋骨,伸冤无门。没有人管你,也不会有人救你。对 政 府、警 察来说,收容所遮风挡雨,是我们这样的人避难之地。而那里。才是我们的难。

      “小胖子的妈妈说过,收容所都是坏人,进去会打死人的。”

      我们乞讨的进去,活命的很少。那些还有家的,外来的农民工,没有暂住证,先被收容所护工敲诈勒索所有值钱的东西,辱骂殴打是常有的事,就这样,才有可能通知家里或者遣返回原户籍。

      别看我们跟别的乞丐争地盘,打架闹事。收容所也没两差,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六子哥,那我们活着干嘛呢。活不下去了”这是木春第一次坦然的提到了死。说是问六子,又像是喃喃自问。他早已经知道死是怎么回事。

      “木春,前年过年的时候,我很冷很饿。也想到了死。走到一个村子里。大年三十的早上,家家喜气洋洋。有一家人在杀猪。当时我觉得那头嘶嚎不止的猪跟我没有区别,被按在木板上,刀刺脖子、放血吹气、滚水烫、铁棍打、开膛破肚。鲜血淋淋的。那家杀猪的人,看我遭业可怜,猪血不要给了我,还给了我一块生肉。吃了猪血肉后,我想。既然活着,还喘着气。哪怕无立锥之地也要活着。最起码。我们比被杀的猪要好一些。”

      “六子哥,我们会一直这样么。”

      “放心,不会的。快点长大。长大了,就不乞讨了,说不定能打小工挣钱了。”

      “那我跟着你挣钱啊。”

      “一起挣大钱。我还想娶媳妇呢?”六子说娶媳妇可没一点不好意思。

      木春想到六子猥琐的动作,原来是想娶媳妇了呀。上学的时候,三年级屁大点的孩子,已经开始谣传,谁和谁好了。谁和谁手拉手回家,谁和谁亲脸了。木春心思在玩不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上,忍不住看六子的目光沾点莫名的味道。

      天上的星星啊。属于爸爸妈妈奶奶的那几颗星星啊。请保佑我啊。保佑我和六子好好活着。以后能越来越好。长大能挣大钱,过上体面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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