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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戏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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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月,夜色茫茫。
承载莺歌燕舞的华美画舫在河中心悠悠飘荡,碾碎满河天星,驶向藕花深处。
船上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公子哥儿们揽着心仪的姑娘喝酒玩乐,另有目的的人安静等待,宴席间一派风平浪静、真情实感的热闹,实际上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暗潮汹涌。
方宁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边角位置,左手酒杯右手竹筷,既不与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也没有显得过分格格不入。他就像一抹阴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冷眼旁观,看不出喜怒深浅。
这时,有个喝得烂醉的少爷摇摇晃晃从他身旁经过,脚下不经意一崴,酒杯往他这边倾倒,大半杯酒顷刻泼在他脚下。
“唔?兄弟……你、嗝……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那少爷顺势跌坐在方宁身边,松手任由杯子滚到地上。右臂自来熟地勾住他脖子,左手则抄起他桌上的酒壶递至他嘴边,大着舌头说:“来、嗝……来陪本少爷喝一杯……”
他一张嘴,浓郁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方宁皱起眉头,搭在膝前的手下意识握住佩剑。若非不想打草惊蛇,以方宁的性格早就一剑过去了。
“放开。”人不能杀,方宁也不打算让他一直黏着自己,内力外放直接将其震开。
少爷还迷糊着,忽觉手上发麻,不由自主地往后倒,滚地葫芦似的“咕噜噜”摔了出去。他摔懵了,捂着脑袋一脸茫然盯着方宁,好像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被人扶起,他的视线也没有离开方宁。
方宁淡定抿酒。
……
“cut!”唐沂扬声喊道,这一声就像按下了开关,船里喧闹热烈的气氛顿时陷入冰点,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沈澜脱离“方宁”状态,一边转头看向唐沂,一边默默回想自己的表现,寻找错漏之处。
倒在地上的“少爷”向灵快速坐起,左右看了看,见大家低头的低头,看唐沂的脸色的看唐沂脸色,没人说话,于是自觉地将涌到口中的问题又咽回去。
拍戏时候的唐沂是不折不扣的暴君,没有人愿意触他的霉头,只能等着挨训。
“你们觉得自己演的如何?”向场工挥挥手,唐沂头也不抬,笔尖在摊开的本子上划过,“沙沙”轻响在针落可闻的氛围下格外响亮刺耳。
唐洛气定神闲叼着冰棍看戏,在沈澜暗搓搓望过来时还他一记“稍安勿躁”眼神。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沈澜心领神会地低头装乖。
几个工作人员安静收拾地场地,擦干酒渍,将弄乱的道具放回原位。演员们或补妆,或整理发型和服装,尽力营造出忙碌假象躲避唐沂的询问。
当唐沂抬起头来,呈现在他眼前的就是一幕幕精彩却琐碎的“默剧”,每个人各司其职,动作干净利落,看起来真是敬业极了。
他险些气笑,但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
唐沂在剧组的“高压统治”数度上热搜,早已广为人知,外人尚且有所了解,从他拍第一部剧起就跟着他的制作班底更不用说。
《昨日红花》剧组除去大部分演员和编剧,其他工作人员大多是老班底的人,连群演中都有不少熟面孔,对他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他擅长长镜头拍摄,越复杂的剧情越喜欢用这种拍摄方法,他认为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观看的流畅度。
一场戏第一次长镜头拍摄,唐沂一般不会中途叫停,他要通过此次拍摄尽可能多地找出场景、演员的饰演中的缺陷,再针对性地提出建议。反过来说,如果他半途喊停,就说明他对这次拍摄的不满意程度高到让他无法容忍,必须立即停止,进行改进。
遇到这种状况时,离他发脾气也不远了。
工作状态的唐沂就是个暴躁老哥,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最好的规避他发怒的方法就是在他骂人前冷处理,安静如鸡的同时努力给自己找事做,甭管真有事假有事,反正一定得摆出自己很忙的样子。
否则就等着被他喷得狗血淋头吧。
暴躁老哥唐导可是达成过十几个骂哭硬汉的成就的。
晚上这场戏,除了沈澜和向灵是初次接触唐沂的演员,剩下的群演和工作人员都曾跟他合作,深知他性格。一听他语气夹枪带棒地喊“cut”就知道他要发火了,立马闭嘴装忙,让他的火气在安静中慢慢消下去。
合起本子,唐沂淡淡瞥了扎堆互相整理衣服的群演一眼,抓过卷成筒状的剧本:“沈澜、方宁休息一下,其他人别装了,听我说。”
上一秒还翻来覆去替同僚拍抚没有一根褶皱的衣领,下一秒群演们便立正站好,目光炯炯地盯着唐沂,那眼神那神态,简直全身都是戏。
求生欲可以说是相当强烈了。
走到场边的沈澜见状,喉头溢出一声轻笑。
这大概是他加入剧组后学会的第一个套路——唐导生气时要适当地戏精一波。
光顾着看唐沂训人,沈澜走得慢了点,等他走出镜头,向灵已经先一步来到唐洛旁边,指着和唐洛椅子相邻的板凳问:“唐先生,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唐洛坐的也是板凳,只比他指的那张高一点,曲腿搭膝的很有农民工的气质。不远处几张塑料椅零零散散地放着没有人坐,对于一米八出头的他来说坐着要更舒服,他却抛弃高凳选择板凳,此举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扶了下镜框,唐洛看也没看他,一口拒绝:“不可以,这里有人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和自习室占座的套路一模一样,完全不给面子。向灵尴尬地咧咧嘴角,悻悻掉头搬来一张椅子,不远不近地呆在他身后。
抱大腿之心依然不死。
沈澜围观全程,内心毫无波澜,甚至不想吃瓜。
就向灵这段位,还不如那些被唐沂骂得不敢回嘴的群演,哪天若是他真搭上唐洛,估计也是唐大爷兴致上来打算逗逗这不安分的后辈,压根不存在抱大腿成功的可能性。
在娱乐圈里,抱大腿是很正常的事,区别只在于手段高低。有的人可以心甘情愿哄着前辈主动伸出大腿让他抱,有的人却能把自己搞得像跳梁小丑一样狼狈,向灵毫无疑问展露出了后者的潜质。
唐洛经历无数血雨腥风走到现在,什么套路没看过。向灵撑死是个青铜,想抱他这个王者的大腿,那也得看他乐不乐意。
唐沂那边还要再训个几分钟,沈澜被蚊子叮了几口痒得难受,无心再关注向灵的小心机,挠着手臂上的肿包准备找道具组的老铁要驱蚊水。
走到半路,他却被一个奇怪的家伙拦住了。
六月底的三伏天,即使是夜晚的湖上也弥漫着一股湿热之气,沈澜裹一身材质透气的戏服都热得满头大汗。这人倒好,西装长裤、浅蓝衬衫、卡其色风衣深秋三件套齐齐整整地套在身上,好看是真的好看,傻也是真的傻,沈澜看着都替他热。
“……你是?”
“我是唐洛的经纪人,柳明乐。”他礼貌地跟沈澜握了个手,收手时顺便拿起别在衬衫口袋上的眼镜戴起,“一会儿会有几个大粉来探班,你准备一下。”
他没头没尾的话成功让沈澜懵了:“准备什么?”
唐洛大粉来探班,为什么该准备的人是他?
“准备出镜。”柳明乐叹了口气,无奈而又头疼,“其实我个人是不赞同他的做法的,所以具体情况你去问他吧,我不好多说。等你和他统一意见了,我再让大粉们上船。”
柳明乐绕有深意地深深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再叹一声,摇着头走开了。
准备出镜?
沈澜茫然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果断改变方向,朝唐洛走去。
“哟,来了。”沈澜一进入唐洛摸得到的范围,还没说话就被他拉了过去,按在板凳上坐好,并塞了根冰棍给他,“船上蚊子多,我是驱蚊体质,蚊虫都不敢靠近我,你要是没事儿就坐我旁边吧,免得被咬一身包。”
既来之则安之,沈澜无视背后向灵诡异的视线,大大方方挨着唐洛坐,“啊呜”一口咬掉冰棍一角:“唐大爷,听说你的大粉要来探班?”
“是啊,她们早到了,是我让大明暂时拦着她们的。”把只剩点凉气的木棍扔进垃圾袋,唐洛又扯开一根冰棍的包装袋,“你想不想跟我营业一对cp?”
沈澜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白,咬着冰棍整个人都静止了几秒。
牙齿用力合上又咬下一角冰,他嚼得“嘎嘣”响,含糊问道:“我记得你不喜欢炒cp,就算要炒,为什么找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唐洛斜眼,一脸“你咋这么笨”的表情:“这还用问,当然是为了捧你啊!”
沈澜一口冰块卡在喉咙里,简直要为他的理直气壮跪了。
其实沈澜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为什么突然想炒cp,为什么要捧他,可这些问题在唐洛的谜之自信下全成了浮云。沈澜莫名觉得,自己要是真问出口了,得到的答案可能会使自己更懵逼。
算了算了,点到为止,直接拒绝吧。跟唐洛炒cp太可悲了,君不见那些和他营业过的男星女星被怼得现在还不敢跟他合作呢。
“《昨日红花》的女主是高荟馨,我不要和她捆绑炒cp。”唐洛巴巴看着他,在他拒绝之前一个直球干脆利落地堵他的嘴,“另外,和我炒cp对你的演艺生涯利大于弊,你可以获得大量的关注度和流量,有助于以后的发展。”
“……”沈澜闭上嘴巴,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个不停,计算起利弊来。
唐洛继续盯着他:“我的粉丝是业界奇葩,天天盼着我赶紧找个cp搞大新闻,就怕我奔仨了还是个连cp都没组过的创世solo,对任何有勇气和我组cp的人抱有极大的宽容度,所以你不用怕被黑。”
沈澜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唐洛接着叨叨:“有话题、有热度,加上第一部戏就是参演唐沂的《昨日红花》,你的起点这么高,之后的路会好走很多。”
沈澜挠挠手背上的蚊子包,拒绝的想法淡得不剩多少,但还是不大放心:“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想搞cp?”
高荟馨是唐洛对家工作室的顶梁柱,二人曾合作过一个MV,互相diss能有两三年了,娱乐圈的人都知道他俩不合。可是再不合,以唐洛的耿直死心眼也不会因此找别的人炒cp,他只会用更直接的方式让cp粉们明白——剧中感情切勿上升。
比如接受采访的时候爆高荟馨丑照,用调侃的方式拉开距离,表达嫌弃。
唐洛笑出一口大板牙,避而不答:“你就说答不答应?”
“……”
沈澜又挠了挠手背,把白皙的皮肤抓得通红才停下。在此过程中,他一直若有所思地打量唐洛,不知到底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突然,他抬手捏了把唐洛脸颊的软肉。
唐洛吓得冰棍都掉了:“你干啥?”
“胖了。”沈澜答非所问,在他瞪眼之前,又笑眯眯地说:“行,我答应了。”
唐洛凝视沈澜,一脸高深莫测,陷入沉思。
——他现在捡起冰棍还能吃吗?
——不不不,他现在解释自己没胖还来得及吗?
沈澜别开头专注挠爪子,不去看被“胖了”二字魔咒打击得不轻的唐洛。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胖了”,而是“你没有推开我”。
唐洛有很严重的精神洁癖,除演戏之外,他非常抗拒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即使有,也只能是他主动去碰别人,不允许别人碰他。
但刚才,唐洛没有避开沈澜的手,也没有因为他的接触生气。
沈澜觉着,他们的cp可以炒一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