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疯道骨》乌鞘

2、2

　　黑影闪得快，天阳道君出手更快，广袖轻拂，石碑残存的那一半崩裂开来，粉尘散去后，碑基深坑里竟然真的有条蛇。

　　这蛇生得奇怪，身上本该是鳞片的地方却是淡青色鸟羽，还生了一对小小的翅膀在半身处，躲在一张陈旧的青藤纸符咒下瑟缩一团，惊慌哆嗦得睁着金色的圆眼可怜兮兮望着天阳道君。

　　卓涅心果然没有说谎。

　　天阳道君修得是纯法，雷灵贯汇，专精于此。她不善使符，也不懂灵兽之道，认不出这比蚯蚓就粗一点的小蛇什么来路，想了想后伸攥住符纸与尾巴拎出蛇，往地上一砸，小蛇被迫以头抢地，这一下彻底蒙圈昏迷，天阳道君把昏死的怪蛇扬手扔进石碑后的草丛，拍拍手，目光无意撇过散落一地的碎石碑。

　　石碑上半段完整砍断躺在地上，下半段她刚劈得稀碎，微风辗转，碎石化作的齑粉晶莹有光，淡淡溢散风中。

　　这石碑居然是有道法加持的！

　　天阳道君扬手虚引了团碎粉进手掌，原来是加固的法术，不算稀奇，想来是立碑的时候拍风化磨损所用，但这样的简单法术，也不该是个筑基弟子拎着把甚至没任何灵气的破剑能砍断的。

　　松开手掌，天阳道君将光亮越来越弱的碎末散回入风，望着空荡荡的宽阔石阶沉吟半晌，凭虚而去。

　　步天阶上，卓涅心和其他新弟子已走破雾重云绕，对着整块纯白石砌的正宗大门，听着接引弟子骄傲的介绍，卓涅心仰头望向门上遒劲的浮阙山宗四个大字，才渐渐忘掉一路萦绕心头的蛇影疑惑。

　　道门三宗是修道之人无不向往的三个门派，浮阙山并非最悠久，门徒弟子也并非最多，但却最精干强悍，尤其近几年，风头极盛。

　　尽管她已经在旁宗的灼炼坊待了十六七个年头，可卓涅心直到这一刻才把自己和浮阙山能稍微联系到一起。

　　与有荣焉谈不上，心有所动倒是真的。

　　不像其他弟子满脸的使命感与荣誉感，卓涅心发自内心的想感叹一句，这也太大了吧！

　　光是前殿的聆训广场就一眼望不到头了。

　　接引弟子满意的逡巡着晚辈们惊艳的表情，击掌三声将众人目光引朝远处，“我宗立于浮阙山脉，纵览全山，有巍峨磅礴也有秀峰灵水的雅致景色，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四涧三谷一雄峰’，除了脚下正是一雄峰的截云峰，你们这些分宗低阶弟子哪里也没资格去。”

　　听了这话许多人悻悻，许多人暗自嘟囔不满这颇有蔑视意味的措辞，卓涅心只是笑笑。

　　在路上时她也听过同行的其他分宗弟子议论，说正宗的低阶弟子大多会瞧不起他们，要真是遇到态度糟糕的切记忍气吞声，少惹事端。卓涅心并没将这些琐事放在心上，她只是感慨，从下至上，反倒是掌门最接地气，让人心生好感。

　　跟着接引弟子走进山阵的传送台，卓涅心眼前一晃全是白，在差点瞎了前总算脚下踩实了地，她睁开眼，面前的景致已从气势恢宏的正门正殿换成了排排简陋却别致的翠瓦旧屋。

　　“你们呢，就住这里，对着名字找房间去，里面有明日入宗大典要穿的衣物，可别乱走动，你们眼下还不算正宗的弟子……”

　　卓涅心往远看，这里被四周的高山围得严实，天都只有一小块，像是四方的井口。

　　有些出自颇有名望旁宗的弟子对视一眼，均有失望之情，大概他们从前住得比这里好得多，而卓涅心下矿时住矿洞，冶炼时住旧窑，这里真是比从前好太多。

　　偏偏绵密的思绪潮起潮落，她不惊喜也不向往，新鲜的劲头半点没有，想的全是从前快活自在的日子。

　　要是此时能回去师父身边，住得差一些辛苦一些根本无须在意，她求之不得。

　　但想到自己耍脾气不想来时师父动了真气的样子，卓涅心还是心有余悸。

　　师父口出粗鄙之语简直是家常便饭，打打骂骂吹胡子瞪眼她更习以为常，但他从来没对自己真的生过气动过怒，卓涅心脾气和师父也算是一样的倔强固执，却还是被吓到，只得憋着气和疑惑来投正宗。

　　师父根本不是那种盼着徒弟出人头地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俗人，那他干嘛非逼着自己过来？

　　卓涅心不明白，一想就气，干脆不理。

　　接引弟子絮絮叨叨还在说着注意事项，卓涅心打不起精神细听，眼神乱游，随意四处张望。

　　“你好歹假装听一听。”

　　有人在她身侧说话。

　　卓涅心转头看见说话的人是柳奚仲。他浮着意思苦笑的白皙面孔上，几道擦伤顿时让卓涅心过意不去，毕竟可能是自己看错惹得人家一入门就受伤，新衣服也脏了，自己不重视不代表旁人不在意，给人添麻烦和不痛快始终是错的。

　　“不好意思哈，”卓涅心满脸都写着歉意，“刚才是我没轻没重，抱歉抱歉。”

　　柳奚仲笑容随和，摆了摆手，“其实是小事，只是不知道为何惊动了掌门，我也有些吃惊，不过都没事就好。”他看了眼卓涅心背上的剑，终于按捺不住好奇，“你是剑修？”

　　“我只会用剑，所以可能大概也许我就是个剑修吧……”

　　柳奚仲愣了，哭笑不得，虽然他们都还只是最低级的筑基，但功法专修也都该入门了，哪有说得这么模棱两可的，他又觉得卓涅心不像故意隐藏实力的心机深沉之人，“除了最稀有的符修，就属剑修少见，我也是好奇才多问，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你师父没有说过你是什么功体资质吗？”

　　提到师父，卓涅心微微一怔，自从他们那个并不愉快的离别后，她满心都是疑问和愤懑，自己好端端待在灼炼坊，为什么就要为了陌生人一句话千里迢迢到一座无边无际的山中，接受条条框框的管束，她也是这样和师父抗辩的，结果却说了等于白说。

　　反正她的想法总是不重要的。

　　柳奚仲小心翼翼拉扯她的袖子打断思绪，原来是两人窃窃私语被发现，接引弟子横了两人一眼，也刚好叮嘱完长篇累牍的注意事项，便让众人散了，回房整理。

　　清润的风温柔拂过她额边跳脱顽皮的碎发，这里真的很美啊……卓涅心进屋前四下环望，可就是不像一个家。

　　少微道君被天阳道君匆忙叫至掌门所居的毓极峰时，夕阳的虹霓正退至天际最渺远的尽头，融金入蓝，光耀照眼。

　　“师姐你找我？”

　　他是天阳的师弟，私下从不加掌门尊称。

　　天阳点点头，“今日刚到这几个旁宗的弟子都是你亲自挑的？”

　　“是，今年不是选材之年，但师姐你说除了正常年年拜入的正宗晚辈，还要不拘泥出身多挑几个好苗子，你别说，还真有几个挺入眼的。”

　　少微道君是掌管宗内弟子选材和教习的长老，天阳知道自己师弟善识人眼睛毒，从来也没选过滥竽充数的废物，“有个叫卓涅心的，什么来头？”

　　少微人长得清澈干净，笑起来也是一样，“师姐你不爱管这些琐事，居然还知道她，这个姑娘可是我专门给衡殊道君选来的弟子，我们浮阙山似乎又要出个剽悍凶残的剑修了。”

　　天阳道君不以为意，“资质看来凑合，性格懒懒呆呆的，也看不出激灵……至于剽悍，长了那样一双眼睛，怕是凶恶不起来。”

　　“如果她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呢？”少微道君的笑容渐渐在昏黄的光影中变成一抹忧色，“我们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即便破格，能选入正宗的弟子也始终有限，卓涅心的师父告诉过我她的事，我觉得，也许我们找了很久的那个人，就是她。”

　　“把半个浮阙山的希望放在这样一个……”天阳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个自己刚刚遇到的女孩，只能仓促比了个烦躁的手势，“这样一个顽劣没心没肺的小姑娘身上，我不敢，你也不能。”

　　“心性是可以改的。更何况，我倒不觉得她的心性哪里不好。重任在肩，要是能轻松前行，也是谁也比不了的心境。”

　　“她能不能重任在肩你我说了不算，还是看她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