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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须归 ...

  •   史飞闻言似乎并不诧异,只是问道:“料想是那柳树一日间荣枯了近百回?”白莲连忙点头,暗赞史飞神通:“正如您所说的!我们将军担心那树会死掉,才让我提前一日来叨扰您。”卫然心下疑惑:“若真按白莲所说,或是精鬼作祟,旁人见了怕不是魂也吓飞了,怎的他口中的将军还有闲心顾及柳树的死活?”
      只见史飞温和地笑了笑:“提前一日倒也无妨。只是在下有一事好奇。”
      白莲忙道:“史大爷只问便是。”
      “明日才是清明,但将军是否今晨就拜祭过了什么人?”
      “是……是从前跟随将军的军师,郭懿先生。今日是他的忌日。”

      白莲驾着马车将史、卫二人接到杭州城隅的一座府邸前,又引着二人进入魏府,武人府邸没什么亭台楼阁、曲水环廊,只是穿过几回层壁重门,他们便进了最深处也是最边缘的小院里,白莲边引路边解释道:“这棵柳树是修府时将军特命我们圈进来的,九年前修府时还不过一颗小树苗罢了,如今倒像是几十年的老树。”
      闻言,卫然盯着那棵一进院便占据视线的大柳树审视了一番。这树与现今时节杭州城里的杨柳堆烟全然不同,树冠窜得老高几有遮天之势,就快将小院的四方天空撑满了,不胜数的枝条从极高处垂下将将触地,一树碧绿之姿随风披拂,像有人拨动了满院的绿色珠帘,然而毫无幽清之感,只觉丝丝缕缕满得令人窒息。更奇的是,虽在暮春时节,树下已然积了厚厚一层枯干的树叶,踩上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侧头看向史飞,史飞也正凝视着柳树,察觉到他的目光,青年对他笑了笑,倒也不说什么便随着白莲进了屋。卫然心头疑惑更甚。
      白莲先向屋内通报了一声,待屋内的人应了,便折回来邀史、卫二人。卫然这才晃过神来,偷偷问史飞:“咱们这要见的究竟是谁啊?”
      “魏武啊。”史飞闻言也是一脸惊诧。
      “魏武……魏武将军……”卫然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才恍然想起了自己孩童时曾见过的魏武——大虞宿将、边塞战神——魏武。那个时候,魏武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揽辔,率领着亲近裨将缓缓而行,虽然卫然离得太远看不起魏武的表情,但魏武在京城万人夹道欢呼中凯旋而归,拜爵封侯,被这等的风光无限簇拥着的魏武应是满面春风的。魏武也是江南人,上数几代都是最寻常不过的布衣百姓,北方尚武,而为王朝征战边陲,扫荡夷狄,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却是江南水乡孕育出的英豪,这着实令杭州人为此骄傲不已。于是卫然时常能在街头巷尾、酒坊茶肆听他们与有荣焉地谈论起魏武是如何逾越险塞、威震朔方。然而这些经过演绎的传说神话都不及他在京城亲眼一见。说起来,卫然出身书香门第,自小笔弄风流,之所以立志习武从道,便是由于那日京城中曾遥遥一望魏武,从此纵横江湖、除暴安良便成了卫然心之所向。
      陷入回忆之中的卫然一直怔怔的,由着史飞拉着他进了屋,直到他看到了起身迎客的魏武方才回过神来。魏武好像与自己幼年时所见的完全不同,那时自己虽看不真切,但印象中魏武应是意气风发的,但眼前的魏武两鬓已然灰白,眉目间全无英气反而带着颓然的枯朽——苍老沉寂的眼神,浑浊枯黄的眼珠,满是黑青与褶皱的眼下,耷拉的眼角,以及深深纵着的一刻未曾放下的眉头。卫然完全无法将眼前的魏武与记忆中雄姿英发的将军形象相重合,不过十几年时间而已怎会将一个人摧折如此,莫名的心酸和无数的疑问涌上卫然心头,可他也知道现在并不是能问出口的时机只得将所有情绪一并按下。
      彼此拜会寒暄几句后,卫然拘谨地谢了座,却听魏武向史飞道出自己与柳树的渊源——郭懿。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卫然心上一跳,原来他们所说的郭懿是洧阳贞侯郭懿。先前白莲说起他时卫然没能反应,一是因为比起郭懿的本名,世人更熟悉“郭洧阳”这个称呼;二来则是郭懿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即使曾在当年被赞为“惊才艳绝,天下共倾”,然而如今一把冢中枯骨也只能无声无息地淹没于代代继出的风流人物中。
      “想必白莲已将今晨之事告知了史公子,那我便直说了。庭中柳树是奉孝十三年前亲手所植,自他去后大约一年,这棵柳树便常盛不败,十几年间未尝一枯。”魏武说着便招呼史、卫二人看向庭中。方才进门时柳树还是一派碧绿繁茂,在几句话间却仿佛被突然吸干精血一般,树叶骤然枯萎成褐色干叶,叶茎极为细脆教风一吹便断了。一整树的叶子纷纷密密下落,简直像一场枯叶雨,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卫然还未及惊呼,便见本已凋零的柳树枝上冒出股股的柳苞,个个蓄势待发准备破苞而出。
      “便如二位公子所见,这般情景今早已然重复了百回。”魏武道。
      原本只是好奇“柳树疯了”才答应随史飞一同过府,可想起这些陈年旧事的卫然只觉心上渐渐沉重,自己卷入了一件自身难以想象和完全无法控制的事件中——若只是山精妖怪作祟,他一定可以察觉到,可他现在完全摸不透这发狂柳树的症结所在。这样想着,他转头去看史飞,却发现这人仍是一脸平淡的温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起伏,丝毫没被眼前的鬼畜柳树影响。史飞其人果然不简单,卫然如是想。
      这厢卫然还在天马行空地胡乱猜想,而史飞探听了消息已经起身准备告辞。卫然见状也作礼告辞,随着史飞一同出去。

      待白莲将二人送出了府,卫然终于有机会一问究竟,却不料史飞先开了口:“你是杭州人士,刚才竟不知是魏武的府邸在此吗?”
      卫然闻言也愣了片刻,方道:“魏将军并非杭州人,不知为何告老返乡却是来了杭州?”
      史飞沉思片刻,沉吟道:“大约与郭懿有关,或许魏武来杭州只是为了这棵树。”卫然听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听史飞突然调转话头,意指自己:“这位……”
      卫然没好气道:“卫然。”
      “这位卫小公子,方才小公子好奇硬要跟着在下,现下事毕仍流连在下身侧,莫不是对在下有什么非分之想?”卫然看着史飞那双亮晶晶的充满戏谑笑意的眼睛,手便不由自主地握上了腰间挂着的轻剑剑柄。
      史飞见卫然的表情由方才思索时的认真可爱忽而变得木然,又瞥见他紧攥着剑柄的手指,堆在唇边的笑意又多了些,翩然转身向前走去,边走边道:“在下也觉得小公子十分亲切亲近,既然你我二人两相心悦,那小公子便跟着在下吧!”话音刚落,一道精纯的剑气自史飞身后袭来,史飞忙施展身法避开,一回头便看到卫然因怒而涨得红扑扑的小脸儿和紧抿着的薄唇,精致可爱。史飞游刃有余地躲着被卫然舞得生风的剑刃,含笑道:“怎么一说中你的心事,你便动手打人,不过倒也娇蛮可爱……”还没说完,暴涨的剑气已瞬间削去史飞耳边的几缕头发。
      一人满口求饶,一人不依不饶,一直追闹到离魏府后街不远处的“白来”客栈。正是史飞先前落脚之处。

      “白来”客栈的招牌下,卫然暂且停了对史飞的追杀,收剑的动作行云流水,史飞见了不禁暗道了一声“好”,便听卫然饶有兴味地问他:“这‘白来’二字何解?难道听凭客人白吃白住不成?”
      史飞正要接话,却见客栈大门走出一位玄衣男子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白’是在下的族姓,‘来’嘛便是来了。”
      卫然心道,这人说话用词奇奇怪怪也不知是何来历,下意识向史飞看去。
      史飞见状,上身略微靠向卫然,道:“这位便是‘白来’客栈的白老板。”
      玄衣男子略施一礼:“在下白堆子,幸会幸会。”
      此人名字不像话,言语行状也颠三倒四,半点不像个客栈老板,卫然虽心下无语,面上仍是点头致意,由着他引自己入座。
      落座后,卫然微抬着下巴,强作硬气道:“我只是想帮魏将军,可不是想跟着你。”
      史飞笑道:“小公子高义,怪在下自作多情。在下确有一事需得请小公子赐教。”
      卫然这才松了口气,勉强维持个骄傲的架子,点了点头:“请讲。”
      “多谢小公子。”史飞笑嘻嘻地道了谢,遂正色道,“在下从杭州城中一路看来,发现城隅这一带设施较之城中新了许多,不知是何缘故?”
      卫然认真答道:“我在外学艺十年未归,对此间的事情并不十分知晓。但我当年离开杭州时,此处还是城郊的草市,大约是十年间商贸繁盛便形成了新的居住区。草市渐成新城,此事并不罕见,想来这一带设施较新的原因似乎也不外如此。”
      史飞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十三年前郭懿插柳时与你十年前离开杭州时此处仍是城郊,一两年后魏武便能买下现成的宅子修缮居住,这草市发展成新城的速度也太快了?”
      卫然闻言顿觉头痛,也顾不得什么骄傲架子,双手托脸,十分苦恼:“这其中的关窍我也想不通了。”
      史飞见他这副模样,颇觉有趣,笑道:“船到桥头必然翻,不如先吃饭再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不须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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