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但伤知音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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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雨。雨声伴着风刮过树叶的声响，落在病房的窗子上，搅得明楼心里生出无端的烦恼情绪。
下午刚刚从南京赶回来的Dr. Willison来给他做了一次全面检查，发现明楼不但贫血，还因为长期服用阿司匹林而引起了胃出血的症状，加上伤口还有轻微感染迹象，他用蹩脚的中文先挖苦了一通主治医生，然后便断然将所有前来探视的人拒之门外了。
消炎药的剂量增大了，但麻醉剂的效力在渐渐消失。再加上全院上下的格外重视，直接导致护士小姐的换药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腹部的疼痛一分一秒变得格外清晰，多日不见的头痛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明楼满头的冷汗，听着窗外的雨，仿佛一声一声砸在了心上。他突然很想把病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惯到地上，只为打断那没有尽头的雨滴敲打玻璃的频率。
但是他没有一点力气，在上海十里洋场指挥若定翻云覆雨的那双手，此刻却只能无力的搭在床侧。冰冷的针头，贴手背插入血管，即使那是救命的药水和血浆，却没由来的陌生而冰冷，不带丝毫的温度。
夜色渐浓，病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北平陌生的病房里，孤独和无助竟然肆无忌惮的从心底滋生。身痛和心痛更是一对配合默契的搭档，搅得他破碎的情绪有点失控。他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睡一会儿，却久久陷在混乱的回忆里不能自拔。这些年，从汪伪政权到国民政府，明台和锦云走了，大姐，王天风，黎叔，还有汪曼春，一个一个从他的生命中离开，他没有时间祭奠悲伤，只能强迫自己钢筋铁骨，心硬如铁，无论何时都保持着上海滩炫目华丽舞台上的翩翩佳公子，人前人后运筹帷幄，机关算尽。软弱是什么，伤痛为何物，他似乎早已经忘却了。只仿佛在三年前阿诚失踪的那个夜里，他曾有过一个纯黑的噩梦，蓦然惊醒，也是今日般冷汗淋漓。
门外传来越发清晰的脚步声，明楼闭上眼，不想跟跟任何人交流。几秒钟之后，一个嗲嗲的女生在耳边响起：“长官好，我来给您换药了。”
怎么又来换药，明楼心烦意乱，闭着眼假作睡熟了。
看着床上的人毫不回应，却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护士并不气馁，放下手中的托盘，继续道：“长官不可以任性的，尤其不能装睡逃避换药哦……”
“滚！”确实是在装睡的明长官怒了，只是眼睛睁开的一刹那，他却愣住了-------- 早晨头也不回离开的木兰，竟然穿着一身雪白的护士服，俏丽在床前……
心里明明有呼之欲出的惊喜，开口却是言语冷清：“谢小姐既然走了，何必还要回来？”
木兰明明见他眉头展开，一转眼却拧成了个死结，说话也是赌气别扭。谢小姐有些疑惑，少顷恍然大悟，原来是长官挑理了。早上为了不让小哥乱来，确实走的匆忙了些，不过既然回来了，当然就不走了。她搬了把椅子过来，大模大样坐在他床边，“我转学了，来协和医院做见习护士，明长官会不会很开心？”
“从没见过坐着见习的护士！”明长官果然还在气头上。
“嗯，有理，所以见习从明天开始，今天还可以坐。”木兰并不气馁，耐心的解答长官的疑惑。
明楼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疼痛被怒气牵引，更加猛烈的挑战他的神经。早晨突然出现的方孟韦，不正给了她一个绝好的理由离开，可她为什么，又要回来呢？
窗外雨声渐住，仿佛有朦胧的月色透出，房间里安静异常，木兰盯着明楼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一早不说一声便离开，是我的不对。但我从出门起就一直想着快点回来看你。咱们不是说好了么，我是心甘情愿要报答你的，就算你赶我，我也是不走的。”
又是如此坦白，明楼不觉有片刻的失神，满心的怒火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从第一次见面起，她便有意无意的撩拨他的心弦，或者玲珑剔透，或者直白可爱，或者小意温存，或者洞明练达，还有，藏在这一切之下每每让自己猝不及防的一片赤子之心……
有柔软的手指一点一点靠近他的手掌，然后蜷缩在他的手心里。他转头望过去，见她清亮的眼眸里是满满的期待。明楼心中一软，慢慢将手掌并拢，“早上你唱的那支歌，谁教给你的？”
周旋的《花好月圆》，是她新婚燕尔之时，新郎严华的得意之作。木兰虽在方家时间不长，却常常听小妈哼唱。此时见明楼展颜，便笑着说：“是小妈啊，她唱得好，不过比不上她唱京戏，大爸说那可是切金断玉，凤吟鸾鸣。”
京戏，正是明楼心头所好，为着在家里粉墨登场还连哄带骗的让阿诚去学了二胡，只不过多年不碰了，听木兰说的兴起，蓦然想到最后一次在家里唱戏，那个时候，大姐，明台，阿诚还都在……
“我想听，苏武牧羊……”多年前的记忆随着这句话奔涌而来，明楼仿佛又看到了明台靠着大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的有恃无恐，阿诚拉好京胡的架势，笑嘻嘻的望着自己……
苏武牧羊……对面的姑娘眉头一皱，不晓得他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多年之前，彻底迷茫了。无意中学来的花好月圆，竟然引出明长官更高的期望值，她觉得有些头疼。想要拒绝他，却有些不敢，明大长官脸色忽明忽暗，怕是一生气又要把自己赶出去。她搜肠刮肚的想，终于从记忆深处调出小学音乐课上的一首乐歌……
苏武留胡节不辱，转眼北风吹，群雁汉关飞。白发娘，盼儿归，红妆守空帏。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夜坐塞上，时听笳声入耳痛心酸。
木兰的声线清丽，唱起如此苍凉的古词，宛若空谷回声，幽兰初绽。曲罢她定定望着明楼，眼神忧伤而清澈，仿佛那历经千年的风雨艰辛，正从她的心上蜿蜒而过……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如此了然意有所指的词句脱口而出，明楼不禁有些后悔。
只不过，对面的姑娘似乎还沉浸在悲怆的唱词之中，未能心领神会，眼光游离到窗外，良久才道：“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但伤知音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