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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盲鸟 ...

  •   今年冬季很冷,冬至之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雪落到雪停,足足七日,我看着大雪落下又停歇,世间逐渐失去了色彩,只剩那一抹白,无力的,纤弱的…
      当雪后的第一缕阳光降落,我才开始感觉到寒冷,绵密的雪很柔软,可寒意却又似锋利的刀子一般侵入骨血,我望着那逐渐升起的日魂,面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瑶姐姐说,她自从在雪地里捡到我到如今已有百年,我恍惚,原来自己已经睡了百年之久,可如今睁眼再看这世间,却只剩朦胧一片。
      我的眼睛坏了,瑶姐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对于翱翔天地间的飞鸟来说,是致命的,可我却不在乎,不过是朦胧一点罢了,又不是完全瞎了,倒也无所谓…
      一晃又是百年,我在金风楼修得了人形,虽然矮小,但瑶姐姐说我的面容乖巧机灵,很可爱,与楼外的小妖也能玩的来,定不会孤单,而掌柜湘哥哥思前想后,决定还是该给我取一个名字。
      “从今往后,你便叫茫。”
      茫,我并不知取这字是何用意,但总归是个字,是恩人所赐的字,从今往后,我便是真的死了,也不必成为无名之魂……
      “茫,你可想到外头去看看?”
      我摇头,瑶姐姐微微叹了一声,便低头继续抚琴,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眼中的她样子很模糊,看不清眉眼唇齿,但我知道,她很美,她的琴声也很美。
      一曲终。
      我带着疑惑开口问道:“瑶姐姐,你想到外面去吗?”
      她抬头望了望天,我知道,这时她笑了,只闻她缓缓道:“这世间百态我已经看过千百遍…”
      我歪头道:“我历经百年方才飞越灵山,临行前,爹娘曾说,世间之人皆是自私自利,遇到了千万要躲开,不然他们身上的污秽之气会把我们的翠羽染成漆黑…”
      瑶姐姐轻轻笑了几声,温暖的手带着淡淡的阳光轻柔地抚着我的发,她道:“此时人间严冬将退,正是万物复苏花开时节,真想你能去看看…”
      我垂了垂目,心里到底有几分不甘,这世间纵使绚烂万千,但于我眼中到底不过雾里看花,渺渺茫茫——“只怕去了也看不到什么…”
      ——“看不到也好。”只见湘哥哥抱着瑟缓缓而来,于瑶姐姐身旁席地而坐,堪堪道:“在这世俗之中,看得太清也未必是好事。”
      瑶姐姐有些生气的瞪了湘哥哥一眼,转头拉着我的手道:“茫,你莫要理他,若你真想到外头去,真想看看这人间十色,我会帮你的…”
      瑶姐姐的手很暖和,就像我娘亲的手一般,我抚了抚自己的眼睛,有些依赖地钻入她的怀中,“等我的法力再强些,等我能快过人的捕网时,我便到瑶姐姐说的人间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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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见到浮木,是在二月十二花朝节那日。
      那天的风和日丽,阳光如柱,我迎风翱翔于广阔的天际,那久违的自由是如此的让人着迷,柔柔的暖意就嵌在我翠色的羽毛上,春风拂面,我穿透云层,终于看清了这落落人间…
      山间的行人并不比城里的少。
      我立于树叶茂密的枝丫上,看着他们祭花神,系红绸,品香茶,尝花糕,那些婀娜多姿的女子在用香扇扑蝶,她们的容貌应是姣好,看着该是楚楚动人赏心悦目……
      ——“看,那有只翠鸟…”一声高呼惊动了不少谈笑的人,我连忙展翅,往他们看不到的树冠深处而去,好几次他们都要抓住我了,本想用法力,可瑶姐姐说了,若是沾了血造了杀孽,我的翠羽便会变黑…
      我喜欢我的翠羽,我也不想成为他们手里的点翠簪子和翠羽画扇,唯有拼了命的逃…
      他们寻不到我便有些气馁的走开了,倒是还有几个拿着网的人不肯罢休,我穿梭来回,希望可以寻到让我逃离的路,这会时候已经不早了,瑶姐姐给我的药只能维持五个时辰,再不回去我的眼睛便要恢复到朦胧,到时会找不着路的…
      ——“在那边!!”
      ——“快,别让它跑了!!少爷说了,抓住它有大赏!!”
      ——“这边这边!”
      果然,爹娘说得对,湘哥哥也说的对,这人间之人,都是居心叵测包藏祸心的。
      我没想到他们会这般锲而不舍,躲躲藏藏终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一时心急晃神便一头撞到了树上,下意识变幻成了人形,他们赶来之时见到我便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问道:“小孩,看到一只蓝色的小鸟没?”
      我捂着撞红的额,摇了摇头,那几人四处张望,见依旧一无所获,低低咒骂了几句便走开了。
      见他们走远,我才从地上爬起来,瑶姐姐给我做的蓝裙子染了湿黏的泥土枯叶有些脏了,我走往溪边清洗了一番,看着那群嬉闹的孩童,我有些想我的爹娘,荒地生活百年,飞越灵山百年,沉睡百年,修形百年,修炼百年,想来我已经五百余岁了…
      拧干了裙上的水渍,我正要转身离开,目光却不由瞥到一人,他一袭白衣,立于离我不远的溪边,他手里拿着折扇,阳光穿过他的发梢,一切是那样的柔和…
      ——“浮木少爷,那翠鸟我们没抓着…”
      我不知为何愕然,原来想要抓住我的人是他,他竟然叫作浮木,这不禁让我想起了瑶姐姐给我说过的盲龟浮木的故事。
      只见那男子颔首,看不清眉目,似在懊悔,半晌,淡淡道了一句:“罢了,既然无缘便也不必牵强…”
      他的声音越发的小,我听不清,心里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去靠近,靠近他,我想听清他在说什么,我想看清他的样子…
      未等我追上前去,他们便已走远,我已经管不了其他了……
      落地那一刻,我还是没能看清他的样子,眼前的所有,皆为一片模糊。
      细韧的网子束缚了我的双翼,我知道,或许再也没有可以展翅高飞的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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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祖,门前的魂灯我们已经点上了…”
      “小风小雨,你们茫姐姐她还未归来吗?”
      身着锦衣的两个小童摇了摇头,异口同声地应道:“回尊祖的话,茫姐姐自辰时离开到如今还未有消息…”
      瑶挥退那两名童子,对着窗外的弦月一叹:“但愿能对她好些…”
      “我们能做的,便是等她历劫归来,你放心,只要她想逃,区区凡人是拦不了她的。”湘把手里的红袍缓缓给她披上,同是对月长望,“只是若她一心自投罗网画地为牢……”
      ——“自投罗网吗……”他看着我,像是喃喃自语,他伸手而来,把我包裹在掌心之中,力道很小心,似乎怕会伤了我,他的手宽大而温暖,如春风如骄阳……
      我从狭小的木笼子换到了金漆雕花的大笼子。
      “少爷,这翠鸟虽然珍贵,但也不用劳烦您亲自动手,这些脏活还是交给小的来吧,可千万别伤了手…”
      “不必,这鸟儿是送给月儿的,当要我亲自照料,把鸟食给我,你先下去吧。”
      “行,那少爷您小心…”
      雪白的米粒递到了我的长喙前,我啄食了两口便不再动,心里却是无比的在意一事——那个叫月儿的到底是什么?
      他见我不再动食,便又往水罐里添了清水,我站在晒杆上没有动。他迟疑了半晌,自觉告诉我,他是在看我。
      可我看不清他,他的面容眉目都是模糊的,唯有那一袭白衣,白的像翩然,像三百年前的那场大雪,只是这场雪没有下足七日,来去不过顷刻,便在我眼里我心上烙下了永不磨灭,世间已无其他,只有那一抹白。
      他打开了笼门,干净修长的手再次向我而来,我用我细长的尖喙拧了他一口,他没有生气,依稀可见嘴角上挑。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门我便不关了,或许比起金丝笼中,你更适合飞往无际广阔的天……”
      他说完这句话,便把笼子挂到了屋檐之下,最后看我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清寒的月光落在他高大的身影上,似乎格外的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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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还不走…”他语气很是惊讶。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觉他的样子清晰了些,尽管还是模糊,但比起昨日,该是清楚了几分……
      我的心开始砰砰直跳,我抖了抖身上的翠羽,细细叫了几声,他把我捧入了手心,我能明确地感受到他柔和的目光,一种异样的情愫于我心底发芽,那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的手变得灼热,就如有一团烈火包裹着我,惊喜害怕还有不安,各样的情绪涌入心绪,开始让我不知所措…
      姚姐姐说,人间有一种叫做情的东西,乃世间万物最毒,它起于无形,动于心绪,稍有不慎,便会毒入骨髓,病入膏肓,久之药石无医…
      我想,我是中毒了,可我却不想医治。
      我拔下了身上最长的翠羽,给瑶姐姐湘哥哥捎去信,告诉他们,我不回去了。
      他把我照顾的很好,可以说是无微不至,我洋溢在这种幸福之中,却忽略了一件最让我致命的事,忘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月儿是个极其喜爱鸟儿的人,相信她一定会对你很好的,可要乖乖听话…”
      三月初三,上巳之节,我到了我的新居——齐府。
      花府大少爷花浮木与齐府的小姐齐月儿乃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两家已有结亲之想,便只等良辰吉日,媒妁之言,烫金的庚帖相换,一纸婚书禀六道神佛,他们便是一辈子的夫妻。
      我不过一只鸟儿,连局外人都算不上,在五光十色的人间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后,被他满心欢喜的当作玩物奉给了他心里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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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你看这鸟儿的眼睛怎是灰的?”
      黄衣的曼妙女子懒懒扫了我一眼,不以为意道:“先养着吧,挂进来些,要晒着了羽毛可就不好了…”
      丫鬟颔首,把笼子挂到了檐下,放眼看去,各样的鸟笼挂满了长梁,各样的鸟儿在笼中仰望天空。
      如今的我对天空并不向往,在这也看不到天空。
      我歪了歪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齐月儿,哪怕是样子模糊了,但她身上如出水芙蓉般的气质却无法掩去,我想,她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不然怎会得了他的喜欢?
      “小姐,我看花公子为人很好,相貌也是不错,对小姐您也极好,您为何要让老爷拖住你们的婚事呢?”
      齐月儿笑了笑,笑声就如铃般清脆悦耳,自卑之感不由让我垂下了脑袋,果然,自己身上没有一样是比的上她的…
      “你觉得花公子很好吗?”
      你丫鬟浅笑道:“花公子为人体贴,性子也温润,自然是好的。”
      ——“啪。”
      把掌声毫无预兆的响起,那丫鬟猛地跪落在地,带着哭腔委屈道:“小姐…”
      齐月儿抬手端茶,翘着腿,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她淡淡扫了丫鬟一眼,缓缓道:“怎么?你很喜欢他?”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不敢?那你方才接过鸟笼的时候做了什么?”
      那丫鬟惊恐无比,身子抖得厉害,话也说不利索了:“奴…奴婢…真…真的…没…有…”
      齐月儿扔下了杯子,滚烫的茶水洒落一地,她捏起了丫鬟的下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晃眼的刀——“你看他了,两眼…我齐月儿的东西,哪怕不要,其他人也别指望能碰一下。”
      绝望的叫声响彻了院子,我的食槽里,多了两颗带着腥味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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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齐府的第三个月,齐府双喜临门。
      齐老爷喜得贵子,齐家终于有了承香火的香炉,而齐大小姐与花家少爷也落定了亲事,只是这本该是全家喜庆的事在齐大小姐齐月儿的眼里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小姐,这是张公子送的翡翠镯子,您看…”
      “收好。”
      “是…”
      “小姐,杨家的公子送来了帖子,想约你后日到城外游湖…”
      “去。”
      “是…”
      游湖那日,齐月儿早早便出了门,院中的下人便也销迹了,我见是个好机会,便要施法逃脱,这齐府之中,人心不可测,不过三月,这院子便吃了数十条的人命,我能看到我的羽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再这般下去,我便要成为乌雀了…
      五百年的修为对付一个没有生命的笼子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不知为何,这笼子竟是打不开,锁明明已经开了,只是我却没有推门的决心。
      犹豫半晌,我放弃了要走的念头。
      申时前后,齐月儿游湖归来,院中一下子便又恢复了以往的凝重,那层被掀开的黑纱再次笼罩,阳光逐渐消失。
      ——“小…小姐,二夫人和老爷找您…”
      “怎么了?”齐月儿依旧神色悠然的在喝茶,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
      见她这副样子,那丫鬟反倒更为惊慌,双膝一屈,连忙跪下了:“是二夫人她来寻小姐没寻到,便到老爷面前说了几句…”
      ——“啪。”
      熟悉的耳光声响起,齐月儿厉色道:“竟然还给机会她到我爹面前给我后背戳刀子,我养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小姐,二夫人她…她抱着小少爷…我们…”
      “小少爷?她一个溅妾所生的儿子也敢称我齐家的少爷,真是笑话!!给我更衣!!”
      “是…”
      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我不禁叹息,世间怎会有这样多面的人?我选择留在这里,真的是对的吗?可若离开,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若我去找他,他会不会把我送回来?若他知道我是妖,他会接纳我吗?
      要是我是人你该多好?要是我是那齐月儿,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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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齐月儿气冲冲的回来了,这散发着昏暗烛光的院子看着比往日更为阴森可怖,一股随时会爆发的戾气蛰伏,恐惧的气息蔓延在每一个角落,就连笼子的鸟儿也开始不安分了…
      “小…小姐…晚膳…”
      ——“滚!!!!”
      “是!”丫鬟们如潮水急退,一下子便没了踪影。
      齐月儿平静了半晌,也离开了院子。
      院中变得悄无声息的,压抑的让人害怕,暗沉的云一层接着一层,黑压压的一片,看来会有一场大雨要下。
      当雷鸣响起之际,夏天的热风也变得寒冷起来,雨开始下大,豆大的雨像是被风吹进了屋檐,带着浓浓的土腥味落在我身上,我甩了甩,是黏稠的一片,羽毛湿了,也暗了,染上了漆黑的夜色,雨水都没能冲洗掉。
      雨下了大半夜才停,我冻得直发抖。
      翌日一早,阳光升起了,我撞向笼子,渴望能撷住半束阳光,可筋疲力尽过后,只能伴着绝望而停。
      齐月儿到院中时,脸上似乎有春风拂面,她让丫鬟把我挂到了院中的矮树上,阳光落在我的羽毛之上,我却没有感受任何的温度。
      时辰一点一点推移,没有温度的阳光烤干了我的羽毛,蓝羽蓬松,似乎藏进了许多暖阳。
      今日齐月儿亲自给我喂了食,软糯的果干和脆爽的鲜肉,我只吃了两口便不再动,她见我不吃,竟然自己尝了起来,那一瞬,我看清了她的面容。
      “这可是我特地给你做的,你怎么不领情呢!!!”她话毕,有些生气,纤细的手指往那碗鸟食里轻轻一挑,挖了些肉末便往嘴里送,丫鬟们面面相觑,想劝却又不敢劝。
      她笑了,是胜利的笑,不可一世的笑。
      我胃里不知为何一阵抽搐,失足便从晒杆上掉落,我的目光眺望天空,直至黑暗逐渐降临……
      齐月儿的嘴角一挑在挑,恍若春风得意——“让品翠轩的首饰匠来一趟,要快,趁着这翠鸟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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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于黑暗中苏醒,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了那一轮硕大的明月。
      一片朦胧之中,我听闻了琴瑟之音,很熟悉……
      我看着自己残破的衣裳,一头长发不再,身上徒留疼至刺骨的伤,我已无可以翱翔的翅膀,只能一步一步追逐着琴瑟之音而去……
      终在黎明来临之际,我看到了金风楼前挂的那两盏魂灯,湘哥哥曾说,楼前的魂灯是引魂所用,它能指引迷途的孤魂找到正确的道路…
      门前,我看到了湘哥哥和风调小童。
      “茫姐姐…”风调水汪汪的眸中满是担心,一句话是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笑。
      湘哥哥什么都没有说,微微一叹便入了楼,我低着头迈不开步子,最后是风调拉着我入了楼。
      柜台前只点了一根孤烛,显得有些昏暗,湘哥哥从柜上取来了几坛子酒,都倒了一杯,随后,他又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盏,把那几杯酒都倒入了盏里,神奇的是玉盏似乎永远都装不满,七杯酒过,玉盏流光,却不见有丝毫酒水溢出。
      湘哥哥把玉盏推至我面前,淡淡道:“喝了吧,酒兑三魂盏固七魄,能暂时让你元神不散,你瑶姐姐很担心你…”
      我抬手握盏,一饮而尽,一道蓝光忽现,我恢复了人形,只是那一袭蓝衫不再,一切都变成了漆黑。
      见了瑶姐姐后,她紧紧抱住了我,她的怀抱还是根以前一样的温暖,可我却难以再感受到了…
      “小茫,是姐姐不好,我不该让你到外面去的…”
      我摇头,这根本不是她的错,只怪我没能管住自己的心——“瑶姐姐,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黎明破晓,天边霞光潋滟,仲夏蝉鸣,有风细语。
      楼后的弱水洗净了我身上的血污,却无法洗去身上的血气,哪怕那一袭蓝衫回来了,却再也不似从前亮泽。
      “茫,这本就是人吃人的世道,你也不是有意的,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终是吃了……”
      瑶姐姐抚着我的脸,朝阳落在她的脸上,我见她眼下似有泪光闪烁。
      湘哥哥伸出了手,蒙住了我的双眼——“茫,告诉我,你想活下去吗?”
      一道湿润从眸中生起,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眼泪的存在——“我想活下去……”
      “茫,既然已经回不到从前,那便笑着前进吧…”湘哥哥松开了手,我看见朝阳冉冉升起,我看见鸟儿飞过天际,缱绻世间我不过只见冰山一角,我还想看到更多,我想活下去,我想看到他……
      “茫,世有千万人,人有千万面,我们虽不能面面俱到,但一定要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对什么人便用什么面…”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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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传深海之中,有一神龟,它拥有无限的寿命,却什么也看不见,它沉浮深海,百年可浮面一次,而海面有浮木飘零,木有孔,若龟浮面之时能值孔而出,便能见光明…
      “这茫茫人世,黑白混杂,至善若白,至恶若黑,没有人会一直黑下去,更不会有人唯白一生……”
      “如今是缘是劫难辨,但此刻浮木就在面前,她若不能抓住……”
      ——“她能抓住的。”
      两人相视一眼,唇角不约而同的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我能抓住,且是紧紧的抓住。
      剔魂之刀,能吞魂锁魄,湘哥哥说,只要把她的外皮剥下覆于我身,我便能活下去。
      “你们或许不知道,在我的家乡,翠鸟可是能与猛虎齐肩的凶兽…”
      “临行前,爹娘说世间之人皆是自私自利,遇到了千万要躲开,不然他们身上的污秽之气会把我们的翠羽染成漆黑…可他们也说,你们人的肉虽是腥膻,可却是最好的食物…”
      “当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坠入地狱,不是因为心如死灰,只因他看到了比地狱更可怖的东西…”
      “与我而言,你便是那抹向死而生的希望,放心,你不会有丝毫的痛苦。”
      只是,脸上终归是有一刀败笔,在右眼上,我不小心抖了一下,便有一道寸余的疤痕斜斜贯穿右眼…
      细腻的人皮带着浓厚的血腥,或许早在电闪雷鸣的那一晚我便习惯了血的味道,当人皮覆于我的脸颊,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那是比翱翔在天际都还要让人着迷的感觉。
      我感受着血肉与灵体的结合,双手不由伸向她血肉模糊的脸,她那双黑白分明,笑若桃花的眼睛十分地漂亮。
      ——“既然你的皮都给我了,不如就连眼睛也一并给我吧……”
      世间万物于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长发遮住了右眼上的疤痕,至此,我终于拥有了一切,婀娜的躯体,姣好的面容,白皙的皮肤,纤纤玉指…
      看着镜中的自己,我不由地笑了,伸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她便彻底从这世间消失,从今日开始,我便是齐家的大小姐……
      听闻今日他会去城中的画舫游玩。
      我换上了最好的衣裳,簪上了那枚重金打造的点翠簪子,粉黛略施,恰似出水芙蓉,清俏脱俗,我满意的放下了手里的青黛。
      香扇入手,纱帛垂臂,我是带着最好的自己向他而去。
      据说画舫之上,新来了一位眼盲的歌姬,她身世凄苦,自小卖身大户,不巧跟了恶主,被剜去了双眸,只道苍天有眼,虽白绫遮目,但她一双巧手抱琵琶,奏出的是难得的天籁。
      远远的,我看见了浮木,他抱着她,两人相依相偎,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那一瞬,空中有隐约雷鸣。
      那恩爱的一幕就如利刃刺入我的双眸,妒恨从我心中盘根而起,那柔软的阳光寒冷如冰,我似乎感受到了这具躯体里潜藏的那把剔魂刀在蠢蠢欲动…
      原来,这便是我用命换来的情。
      我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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