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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犹记得当年她母亲拉着她的手最后叮嘱她的那一番话,其中只有一句,言予始终没有明白含义。

      爹娘拼了命也会替你赎了这场罪过……

      她始终不明白,她犯的错,除了她入宫为奴为婢服侍萧箴,她的爹娘还能做些什么,他们又会做些什么?她自己想不明白,莆缇宫深居冷宫,她探听不到消息也不敢尝试去探听,更不敢去问白先生,因为他是陛下安置在莆缇宫的耳目。

      也不知是不是病还没好利索,坐在马车上,她又一次想到这个问题,脑子里就像灌了一碗浆糊,不但想不明白,越是深想,她整个人似乎越是迷糊。

      马车晃晃荡荡,很快就离开了皇宫,来到城中心最是热闹繁华的街市,赶车的车夫在到达分叉路口前,突然问她“言小姐,您要回言家还是去您父母那里?”

      言家?她父母?

      言予觉得他的问话颇有些奇怪“我父母他们不住言家吗?”明明在她记忆里,言家家大业大,四世同堂住在一个屋檐下,一直如此。

      车夫很能理解她被锁宫中将近十年的遭遇,耐着性子同她解释“言家的长房,也便是您的父母,在九年前就与言家分家了。”

      九年前,也就是她进宫的那一年。大户人家一向是由长房继承家族的基业,长房分家出去,也就代表着自愿放弃家里的产业。

      这就是她父母说的赎罪吗?

      她满腹疑云,便让车夫载她到她父母的住处。

      成国是个富庶的大国,成国的地界上繁华的城市也不在少数,但是最为引人瞩目的,无疑便是皇宫所在的京都,在言予的记忆里,她的家位于京都城东,那一片尽是官宦人家的宅子,其中还有一座王府,富贵的程度可谓是京都里除去皇宫以外,首屈一指的地方。

      但是马车却载着她一路向西而行,越走路越颠簸,离繁华二字也越来越沾不上边。若不是那宫人已经提前知会过她,她都要在心里怀疑是不是陛下反悔,要带她去一处荒凉的地段杀人灭口了。

      陛下若要杀她,在宫里便有大把的机会,犯不着带她出宫,又故意同她说那一番话。

      想到此处,她心下稍安,抱紧了怀里的包袱一心期盼着与父母团聚的那一刻到来。

      马车又颠簸了好半天,言予忍不住掀开帘子去看外面的情景,只见马车驶进了一片环境简陋的寻常住宅区,在她这见惯了高墙大院的人看来,这里的条件,简直就跟书上描写的乡村野居类似。

      她的父母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分家后,竟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吗?

      “言小姐,到了。”

      终于,车轱辘在一处泥墙灰白的院落前停了下来,她走下车谢过了车夫,站在写着‘言宅’二字的大门前看了看。

      大门紧闭,四下无人,门口连石狮子也没有摆,这是真正的普通人家。

      马车走了之后,她上前去敲门,心里开始有种近乡情怯的紧张。

      门扉叩响足足七八声,才听到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里面的人将门由里拉开,一个身着灰白衣裳的老伯站在她门前,颇为疑惑的上下扫视她。

      “姑娘,你找谁?”

      言予听到自己的声线有些颤抖“请问,言午和王竹韵是住在这里吗?”

      时隔多年,她仍然记得爹娘的姓名,在心里藏得太久,她把这两个名字说出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门里的老人听到了她的话,更是疑惑“姑娘怎会知晓我们老爷夫人的姓名?”

      是这里没错了,她终于到家了。

      身穿粉红宫装的少女顿时声音哽咽,泪流不止。

      “言午是我爹,王竹韵是我娘,我是言予……”

      话音未落,那老人一双眼不可置信的睁到最大,铜铃似的将她从头到脚重新扫视一番,又惊又喜的喊道“言予小姐?真是小姐啊……哎呀,小姐回来了!”说到这里,老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将她从门外拉进来,又伸出头去四处看了看,见外面并没有什么人,才快速将门关上,焦急的压低了声音问她“小姐,您不是在宫里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呀?”

      难不成还是她逃出来的吗?

      言予被老人的动作逗得破涕而笑,只得一五一十的回答他“老伯勿惊慌,是陛下命人送我归家的。”

      老人这才放下心来,喜悦之情又升上心头。

      “小姐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老爷夫人和少爷都还在外面的商行里,老奴这便就去通知他们!”说完,他向屋子的方向喊道“老婆子!少夫人!你们快出来看看,小姐回来了!”

      随后,老人甚至顾不得对闻讯赶来的人交代一番,又开门出去了。

      言予的心里又升上一个疑问,她明明记得她祖父以及父亲、叔叔都是在皇宫的尚林院任职的,为什么分家也就罢了,现在这个时候却在商行?

      她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但是脑袋很模糊,正要再仔细去想,屋内便走出两个女人,一个年老些,一个年轻却挺着个大肚子正被年老的那个扶着,均是听到了老伯的话,才诧异走出来看的。

      那年长的言予还有些印象,似乎是幼时便在她母亲身边服侍的嬷嬷,至于那挺着肚子的陌生女子,按老伯方才的称呼,应是她嫡亲兄长的妻子,她的嫂子。

      那位嬷嬷看了言予的长相,联想到老头子走之前的话语,便了然了她的身份,赶紧喜极而泣的过来拉她进屋坐,只是那位嫂嫂,两人毕竟是头一回照面,言予甚至都不知晓兄长娶亲的事情,便微笑的主动喊了一声‘嫂子’。

      那女子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还穿着宫里服饰、亭亭玉立的小姑子,一时之间有些拘谨,在言予喊了她之后,她应了一声,便摸着孕肚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倒是嬷嬷的热情程度与开门的老伯简直不相上下,带她进堂屋坐下之后,又是烧水泡茶,又是出去找了艾草回来给她洗尘,又是为她准备瓜果糕点的,根本停不下脚步。言予看着嬷嬷一边忙一边欣喜的念叨着她回来老爷夫人该有多高兴等等的,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一边期待的等待着家人,一边微笑着看她忙前忙后。

      等待的时间是最漫长的,她酌饮了两杯茶,感觉嬷嬷在眼前走来走去晃得她头都要晕了,门口才传来了动静。

      几道纷乱的脚步声急切的朝她赶过来,她记忆里一直未忘的那道声音远远的,比人影率先传了过来。

      “我的言予,我的儿……快让娘看看你好不好……”

      言予才沉寂了不到一个时辰的眼泪‘唰’的一下便落了地。

      紧接着,她的母亲、父亲、兄长,便一个接一个大步冲到了她的身前,尤其是她的母亲,在冲过来后先是捧着她的脸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大力的抱紧了她,嚎啕大哭。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哭了半天,失而复得的情绪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连她那新嫂子都渐渐红了眼眶。

      最后还是言予的父亲言午好说歹说拉开了两人。

      “孩子回来是好事,莫要一直哭,伤了眼不好。”

      她的娘亲言大夫人这才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松开了女儿,只是将她的小手一直握在手中。

      言予望着她的父亲,在莆缇宫里的日子,她跟白先生这么亲近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的父亲是个读书人,身上的气息总是染着墨香,举止风度也跟白先生一样的优雅,在思念双亲又不能表现出来的时候,她总是将白先生当作父亲一样撒娇耍混。

      此刻看着原本也是气质高雅,相貌英俊的父亲变成脸上长着皱纹,一袭普通的旧衣加身的普通人,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爹、娘……你们怎么变老了……”

      只这一句,言大夫人才堪堪忍回去的眼泪又再次决堤,趴伏在丈夫的手臂上哭得伤心欲绝。言午也是热泪盈眶,一手扶着发妻,一手抚摸着女儿的小脸。

      “只要你能安然归家,爹娘就是变得再老都无妨。”

      她的哥哥言行也走上前来,激动的说道“妹妹,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哥哥哪怕折寿几十年都是愿意的。”

      换做别人家,可能马上便会有人出来呸呸两声,怪说出这话的人言辞不吉利,然而此刻的言家,却没有一个人责怪言行,因为不管哪一个,都是真心实意的在替他们一家团聚而开心。

      言予便在这个陌生却温馨的新家里安定了下来。

      在之后他们一家人的情绪都彻底安静后,她才一点点了解到了当年她离开时的细节和后续。

      当年被救回来,萧箴马上被送回太子东宫,言予则送回了言家,在他们还没被解救回来之前,朝堂上就已经持续了两年的拉锯战。有的人认为萧箴是命定的国君,必须马上按元国的要求做,救萧箴回国;有的人又认为元国狮子大张口,若真拿了五座物产丰富的城池去换,恐怕会助长元国的气焰,将来对成国不利。

      皇帝和太子一党想救,大把权势兵权在握的古板老臣一派和大皇子一党又不让救,这样的僵持持续了整整两年,其中不乏有惯会落井下石的人,参了言午好几回,说他没有管教好女儿,害得成国折损了一位未来的国君。

      言午便是那时候在朝堂上与人争论时,一气之下辞了官。

      当言予五岁被送回家时,言家刚刚从一些隐秘的途径得知了早些到达宫中的萧箴残忍打杀宫人的事情,没过多久,陛下秘密处置了参与接应、照顾、医治萧箴的上百人的信息被急匆匆的送到了言家。

      言午连夜面见圣上,不但交出了他手下的所有财产,并承诺此生将以自己的力量弃文从商,所得财物一概交给皇帝用于治国打战,他日好夺回失去的国土,并且终生接济穷人,广结善缘,为萧箴祈福。

      他唯一所求,便是陛下能饶幼女一命。

      于是便有了那辆接她进宫随时侍奉太子的马车。

      为了不连累言公等人,从小教导她听话懂事、善良仁义的父母,便同言家分了家自愿放弃家业,然后带着两个忠心跟随的老仆和王竹韵一直珍藏的一匣嫁妆,变卖后置办了这个院落和最初的商行,随后商行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夫妻却始终过着最简朴的生活,甚至九年如一日的茹素,直到这一天上天似乎也怜悯他们,格外开恩的让小女儿突然出现在家门口。

      言予知晓了真相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尤其是对她的哥哥言行。

      言午夫妇在分家时,并没有带走当时年仅九岁的言行,他们夫妻自愿为小女儿赎罪,但并不想因此而牺牲或者葬送大儿子的一世荣华。

      言行常常偷跑出言家,远远的看着父母在最初的几年里为了节省开支亲自搬运货物,在他十三岁那年,最终无法再旁观着父母过着犹如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便主动与言公辞别,从此搬进了城西简朴狭小的言宅,为父母分担起了生意。

      当知晓这一事实后,言予不禁泪流满面。

      她的哥哥,在幼年时也曾被人赞赏过他是状元之才,却因为她沦为一介莽夫。

      言予伤心至极,然而她忠厚老实的哥哥却没有对此有过一丝后悔和责怪,还安慰她说,若不是放弃那个身份,他可能还要错过许多年与父母相聚的机会,更会错过与她嫂子相识相恋的机会。

      她的嫂子孟莲,只是城西街市上卖鱼商贩的女儿,若不是言行放弃了言家的荣华富贵来到这里,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在一起的可能。

      看着这一家善良的血脉至亲,言予十分心疼,他们都自愿为她分担,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真是印证了白先生的那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在知晓了家人的遭遇和生活后,她也在心底里暗暗发誓,从今以后也要一心向善,还要担负起自己在这个家里应该有的责任,照顾他们,为他们分担艰辛,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只是在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坐起来推开窗,看着天上的明月思念莆缇宫里的一切。

      思念白先生,以及萧箴。

      善缘也好,孽缘也罢,缘分真是个令人感慨万千的东西,能让素不相识的人成就一段佳话,也能让身份相差云泥之别的人突然被绑上看不见的枷锁,至此一生难解。

      比如她和萧箴,即使今后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但她和家人生活的每一日,仍然在为他而赎罪祈福。

      当初,若是在皇宫里发生巨变的那一天,她没有那么聪明的知晓萧箴对自己有着一种好感和上心,没有自作聪明的利用萧箴的善良和好感,没有任性的非要偷偷同他一起出宫逛灯会。

      那么后面的一切是不是就会被改写,二人是不是就不会被熙攘的人群冲撞得与侍卫失散,他们就不会被人贩子盯上,人贩子也不会在抓走他们后知晓萧箴的身份,被元国的细作运送出成国……

      如果不是她的任性,那后面的噩梦也就都不会发生吧……

      宴会结束后她会回到言家继续做一个享尽宠爱的世家贵女,父母依旧恩爱,说不定还能再给她添几个弟弟妹妹。

      萧箴也会顺理成章的成为理政的太子亦或新的君王,那么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瓜葛了,毕竟言家只是空有盛名并无实权,连选秀都没有哪位皇室贵族会选择言家女。

      而白先生会成为一个更加轻松的少年状元,不会拖沓到三十岁都孤身一人。

      甚至她的哥哥也会在白先生之后,成为又一个才动京都的翩翩状元郎……

      少女想着想着,最后紧握着一块木雕沉沉睡去,只是睡梦中的她似乎并不安稳,眉头一直没有松懈过……

      而在远方层层叠叠的高墙背后,太子东宫之内。白先生怒气冲冲将一封密信扔在了萧箴面前的桌案上。

      “殿下,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萧箴一言不发,他知晓自己是一时冲动了,言予才走了三日,他就想她想到快要发疯,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离开后的她过得好不好。

      “殿下,臣怎么与你说的?你现在尚未掌权羽翼未丰,连个能信得过的部下都还没有,怎么就贸然让人去打探言予的消息?陛下才刚对她放下戒心,又对你寄予希望,若是让陛下知晓了此事,你此举不是害了她吗?”

      “再者,现下虽然看似风平浪静,可萧笠那边会放弃此刻趁你身侧鱼龙混杂之时安插暗线的大好时机吗?这封信,亦或你的口令一旦被萧笠所获,将来他用言予的性命来要挟你的时候,殿下你又待如何?”白先生是真的气急了。

      骂了半天见他还是低头不理会人,白先生简直气得肝儿颤,恨铁不成钢的背过身去不想多看他一眼,看了就来气!

      气氛冷凝了好一会儿,萧箴首次在白先生面前败下阵来。

      “以后我都会听你的,我也就冲动这一次,往后再也不会了。”除了御书房的那次,这是他第一次向人低头,甚至连说话的口气都没有在御书房的那一回镇定。

      不是没有想过白先生方才说的那些可能,可他真的要崩溃了。唯一能让他安心去接触的人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身边尽是生人,他想躲都没有地方躲,现实也不容许他再躲。

      于是他冲动的只想知晓她离开后的生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的思念一般。

      这封满载希望的密信被他捏在手里,听到白先生那一番话,他才后知后觉起来,险些又要让言予陷入危险的自责压弯了他的傲骨。

      他轻声重复道“先生,从今以后我都听你的,你别生气,你帮帮我……”

      背对他的白先生听到他嗓音里那一丝哀求之意,心中的怒火就像被一瓢冷水浇灭,再也无法复燃,这瞬间的心软让他不忍再责怪他什么。

      最终白先生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推开门出去了。空荡荡的东宫大殿里,只剩下一室的静谧,以及静坐的萧箴。

      亮如白昼的烛光中他终于有所动作,拆开了用火漆封口的信封,动作小心翼翼得生怕刮花了里面一个字。

      白先生说得对,他现在连个能够信任又有力的部下都没有,找去打探消息的人显然也不是很在行,亦或是能力不够,仅仅打探到言家长房分家经商,以及她出宫之后直接奔向城西长房一家所在之处。

      别的,她生活还习惯否,家人待她真心否,每日里都做些什么,一概全无。

      但这封他冒着风险得来的密信握在手里还是让他心安无比,动作小心的将它对折再对折,放在锦盒内,再藏进床板的暗格之内。

      这是他现下,唯一、仅有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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