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而言之》阿弄锅锅

11、第 11 章

　　先不提那日两个人着急忙慌的闹了个大笑话，特别是言予，不但闹了笑话、还在被那两人看个精光后，终于第一次学会了少女的矜持连续避了那两人好几天。令白先生心生安慰的是他们两人经过了这一出，萧箴因为吐露了多年不肯开口的阴霾，言予因为看到了他认为自己生病而流露的真情，他们之间一直以来的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好像突然就消失殆尽。

　　两人如今好得跟亲兄妹一样。

　　虽然大多时候还是言予腆着脸跟在萧箴的屁股后面跑，但他也不再端着架子对她忽冷忽热的了，也没再欺负捉弄过她。

　　可能真是患难见真情罢。

　　那一天萧箴的生辰由于帝后的到来，白先生和言予都没来得及将自己准备好的生辰礼物送给萧箴，过了几日，等矜持害臊的小小少女心里那股别扭劲儿过了之后，她主动提出要给萧箴补过属于他们三人的生辰日。

　　白先生自然是应允的，萧箴也含着笑同意了，只是在这个生辰日要怎么过的问题上，三人各有各的想法。

　　“也不必太过麻烦，大家尽兴便好。”萧箴谦虚的说。

　　“我看，不若就开开心心玩儿一天，拿点彩头出来，先斗诗，再比射箭，晚上再来个行酒令，我们不醉不归。”白先生如是说。

　　话音刚落，言予率先发出抗议“先生！你提这个提议良心都不会痛的吗？斗诗射箭行酒令我们谁玩得过你？”

　　最后三人干脆决定，将各自最想做的事择一两件出来揉吧揉吧拼出一天的行程计划。

　　于是最后敲定的方案是，早晨三人比赛射箭，中午去山上做叫花鸡吃，下午各人玩各人的，萧箴钓鱼，晚上吃言予做的全鱼宴。

　　射箭是白先生想做的，叫花鸡和全鱼宴是言予想吃的，只是白先生不同意她祸害花园挖坑做叫花鸡，所以去山上，下午本来萧箴提议的是各人找个僻静的地方睡觉，但没人钓鱼有他厉害，所以钓鱼的任务还是得交给他。

　　约定好后，那一日白先生和萧箴便难得睡了个懒觉，跟言予一道起床。他们先将生辰礼物送给萧箴，言予的礼物是她自己雕刻的萧箴名字的印章，白先生的礼物是他薅了莆缇宫后山上唯一一只山羊的羊毛制作的羊毫笔，最可笑的是言予还抓着墨宝用它的爪印绘制了一幅梅花图，说是替墨宝准备的送萧箴的礼物，末了，还拎着不断想逃跑的墨宝两条前爪站起身来向他作揖祝贺。

　　礼物都不贵重，但心意满满，萧箴一一接下谢过，轮到墨宝的时候，他还郑重其事的握住它一只前爪晃了晃，道了一声谢。

　　墨宝猫脸懵逼“喵……”

　　用完早膳，三人一路晃悠到后花园，花园内的一颗光秃秃的大树上已由武艺最是高强的白先生在树枝树杈上粘上了三种颜色的纸花，每人选一个颜色，在规定时间内将代表自己颜色的纸花射落在地的数量最多的赢。

　　白先生取了一个空托盘，首当其冲的在里面放上自己的彩头，一枚他贴身的玉佩。

　　少女见状偷偷跟萧箴说“先生太坏了，明知我们比不过他，出彩头还往最贵的出。”

　　萧箴好心情的挑挑眉不说话，将他天天佩戴的一个白玉扳指搁进托盘。

　　托盘晃到少女面前，她不情不愿的取下手腕上萧箴前年送给她的红玛瑙手串。

　　一炷香的时间内定胜负，毫无意外的是白先生领先，萧箴以微弱的差距次之，言予垫底。白先生乐呵呵将托盘里的彩头尽数收进袖内，萧箴被挑起了兴致，提出再比一回，白先生应了，言予自知这是她的弱项，便退出当起了裁判。

　　两人比了一局又一局，直到午时该用饭了才停下，白先生赢了满怀，但萧箴也赢了两回，将白先生的贴身玉佩和言予的手串赢回来了。

　　言予将萧箴扔过来的手串重新戴好，笑眯眯的去挑衅白先生。

　　“先生的玉佩都被输走喽，心疼不心疼呀～”

　　白先生看着萧箴将自己的玉佩收进怀里，笑而不语。

　　言予挑拨离间没有成功，上山的时候就非要让刚刚赢彩头最多的人去抓鸡，打击报复的意味十分明显。白先生也不推脱，从鸡群里抓了最肥的两只，拿下山去宰杀清理好了才交给她。

　　往鸡肚子里填上姜葱蒜以及香菇等等作料，鸡皮上抹上盐和她秘制的香料粉，再在外面包上几层她夏天就烘烤干水分的荷叶，裹上稀泥埋进火堆。

　　她便跟萧箴一边烤火烤鸡，一边听白先生弹奏修补好的古琴。

　　烤鸡外表刷了蜜，烤得焦香酥脆，叫花鸡鲜嫩肥美，三人吃得很是满足，尤其是言予，吃得满嘴流油，大呼过瘾。

　　午后他们回到挂了纱帐和草帘的凉亭里，白先生在亭子里看书品茗，萧箴钓鱼，言予则两边跑，在外面陪萧箴一会儿，冷了再去陪白先生烤火，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萧箴也十分争气，钓上来足足五条肥美的大鱼，一条红烧，一条清蒸，一条做酸菜鱼，还有两条送给小太监们打牙祭。

　　全鱼宴吃得言予肚儿圆圆，几人吃不完的全都挑了刺喂给了墨宝，一点儿也没浪费。

　　是夜，萧箴刚沐浴完整理多宝格将新得手的印章和毛笔摆在一个尤其显眼的地方，大门的窗纸上忽然倒映出一个人影。

　　“殿下，开一下门。”

　　是她。

　　萧箴走过去拉开房门，低头间，映入眼帘的是少女姣好的脸庞扬起的微笑，在屋内烛光的映照下，她的小脸五官柔和温馨，婴儿肥的脸颊被光线的阴影弱化，已然初见几分真正少女的模样。

　　他的后背挡住了她一小半脸颊的光线，也因此他自己的脸庞是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唯有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注视着她。

　　言予举了举手里的托盘向他示意。

　　“殿下今日的生辰还没吃长寿面呢！先生忘记了，我可没忘～”说到此处，她狡黠一笑，大眼弯成了一轮弦月。

　　萧箴低头看了看那碗冒着热气和香味的面，感受到自己腹中还饱得不行，真是令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想要故意撑死他。

　　可视线一对上那张满含着笑意的小脸，他又做不出把大门在她脸面前‘啪’一声关紧的事儿，犹豫了一瞬，便侧身放她进屋了。

　　她的手艺已经十分好，能把面条擀得如同头发丝般粗细而不断，早两年便从先生手里接过了做长寿面的任务。

　　精美白瓷汤碗里汤汁奶白，还散发着诱人的鱼肉鲜香，是小太监们熬的鱼头汤，他们都念着言予平日里待他们的好，专给她留了半锅一直温着，她却用来做了长寿面。汤汁里面条粗细均匀，她捞面出锅时特意将面条重叠整齐的摆了一个方正的形状，旁边一侧舀了一勺卤好的臊子肉，一侧摆了烫熟的小青菜和萝卜雕的花朵。

　　可以说色香味都做得十分精心了。

　　萧箴挑了一筷面送入口，缓缓的吃着，言予就坐在他身边一边看一边提醒他千万不能咬断面条。

　　画面感很像多年以前他挑食的时候，皇后耐着性子哄他吃完一碗饭的情景。

　　一碗面下肚，他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在她的温言提醒中将面吃得干干净净，但并没有如他一开始想的那样会被撑坏，她的摆盘很有意思，只有一拳头大的面条，方方正正的叠在碗中央，添了汤看上去是一大碗，其实份量并不算多，成年人两口就吃完了，可见煮面的人是充分考虑了他的饭量余量的。

　　萧箴不免有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赫，但是他常年面无表情惯了，并没让她看出来。

　　言予看他十分配合的吃完了面，又嘱咐他先别睡，在屋里走一走消消食再睡，便收拾了碗筷告退了。

　　他目送她离开，还顺手为他关了房门，又看着窗纸上她纤细的身影匆匆去了厨房，片刻之后又从他廊前经过回了住房，步履微急，但是身形挺直标准得有如一幅会走动的仕女图，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饭后消食有益睡眠，萧箴在看着言予回房后，便站起身在自己的大殿内来回踱步消食，大殿的中央和各个角落都点着灯，可谓是亮如白昼，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多宝格前，站定思索了片刻后伸手从顶上一个不起眼的瓷器口里取出一个木盒。

　　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小巧洁白的断齿。

　　这是言予那年掉在他手里的那一枚，当初看着她的牙齿长得整齐后，他才将它从自己床底找了出来藏进这处。

　　断齿比米粒大不了多少，他拿在手里把玩，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最近发生的一幕幕，他思量着，在屋里缓缓踱着步子。

　　半响，他握紧了拳头，似乎做好了某种决定，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将装着断齿的木盒放归原处，吹熄了烛灯后，他缓缓沉入梦乡。

　　并不知晓是否是他睡前想得太多，这一夜萧箴没有再被以往的噩梦困扰。依然有梦，但这个梦却绮丽非常。

　　在萧箴的梦里，身处的还是这个熟悉的寝殿，他合衣坐在床榻上，面前的纱帘翩飞，隐约还传来丝竹之声。

　　他正仔细聆听，寝殿的大门突然安静的被推开，一名妙龄少女拖着迤逦的裙摆款款向他走来。

　　“殿下，奴婢今夜便侍寝，求殿下怜惜。”少女低头行礼，举止间透着一丝妩媚和娇柔，再抬起头时，一张熟悉的小脸脂粉未施却娇艳如花，剪水双瞳里闪动着倾慕的神色，少女抬手捻指，不消片刻便衣衫尽褪。

　　他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嘴，眼睁睁地看着那娇媚的少女扶着他的双肩，轻轻的倒回榻上……

　　翌日，天边刚刚浮上一片鱼肚白的光亮，萧箴便如同以往一般悄然睁开了双眼。

　　不同的是，被子底下，他身体的某一处却传来了一种他无法忽视的濡湿感，他知道那是什么，随后感到腹中翻江倒海般令人作呕……

　　待言予一如既往的睡足了懒觉从床上爬起来，再一如既往的抱着晚上钻她被窝的胖猫墨宝一路晃荡到厨房时，便只看到管厨的小川子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早饭是鱼片粥配凉拌藕丁，还有亘古不变的牛乳。言予搬了一条杌凳坐在灶炉边，等待小川子替她将小桌抬过来的同时，顺手往炉里丢了几个个头饱满的地瓜。

　　小川子帮她搬了小桌过来，又替她摆好饭食，便垂手站在一旁，似乎有些踌躇不敢言。

　　她挟了一筷藕丁入口，莲藕口感清脆，配上酸酸辣辣的调料十分的下饭，于是她心情不错的问他是否有什么心事。

　　她一询问，小川子就仿佛一个不知所措的人突然找到了主心骨，扑通一下突然跪在她面前。

　　“言予姑娘，奴才实在是害怕……今早、今早小方子去殿下那里收浣洗的衣物，却不曾想殿下今日没有如以往般准时去练武……小方子他……被殿下打得头破血流刚刚送出宫去，奴才看到他那模样，也不知晓能不能捱过这个年，奴才实在是害怕……”

　　言予想到那个每天吃完早饭都会腼腆笑着来收她的浣洗衣物的小太监，顿时沉默了下来，饭也不肯继续吃了。
　　小川子一连说了两个‘实在害怕’，他害怕的是什么，不用说她也明白。

　　却不知萧箴明明已经压制了许久的病症，为何突然之间又发作了。但发作时没人来叫她，说明他发作完了之后很快也便镇静了下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陛下知晓了又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觉得她这剂镇静良药已经无用，不如杀了干脆？

　　陛下一直都想除了她，因为当年见过萧箴狼狈模样的人，如今也只剩她一个了，也没有谁会比她知道萧箴的经历更详细了。

　　她这么些年的装傻充愣不管陛下信与不信，都不能在她失去萧箴这个护身符后救她一命。

　　言予的心里瞬间冰封静止，她不敢去想那个情景，她怕死。

　　她想事情的时候习惯了沉默静止，小川子看着她提筷半响不语，不敢出声也不敢擅自离开，便在一边一直站立。两个人一站一坐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泛着热气的粥最后冷却，粥面上凝出一层薄薄的油脂，灶炉里的地瓜也传来一阵焦香，言予才静静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她轻声问“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等待到全身僵硬的小川子连忙答道“殿下在……之后便吩咐奴才们将小方子送出宫，并清理他的寝殿，他饭也没用，往花园去了。”

　　言予点点头“把这些饭食收拾一下罢，我吃不下了。”她站起身抚了抚起皱的裙子“你们别害怕，有我在，不会再让小方子的事情再发生，你们也机灵点，以后去殿下的寝殿记得先在门外请安，有什么事便叫我。”

　　她这一番话令一直胆战心惊的小川子瞬时心安，‘喏’了一声便躬身收拾去了。

　　言予用竹片掏出灶炉里烤得火候正好的地瓜，低头又想了片刻，便转身出去倒了一壶白先生酿的竹叶酒，拿回来在水里烫热，才取了托盘和酒杯，端着往花园走去。

　　萧箴心里很乱，他今日醒来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用饭练武，而是一直躺在那里，等待着腹中翻涌的不适感完全褪去之后，他脑海中对昨晚梦境的记忆便逐渐清晰起来。

　　他一面对梦境回味，一面又对自己不耻，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拉扯着争夺占据他的理智，以至于他没有听到小太监的问安和开门声。

　　等他发现床榻前的纱帘被人掀起，看到那个小太监一脸惊诧地望着衣衫不整的自己，空气中残留的余味和衣裳下的不适仿佛将他所不耻的真相昭告天下一般，瞬间夺去了他的理智，那一瞬间，他无法控制自己，抄起床边放置灯台的高凳便向那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小太监砸了过去，小太监一击倒地，他残余的一丝理智支使他迅速换了衣服跳下床，将脱下的衣物点火烧个干净。

　　整个过程中他都不敢去看伏在地上的人影，直接开门出去吹了会儿冷风，等到理智一点点被找回，再吩咐其他人清理寝殿。

　　然后他就走到了平日里练武的地方，白先生静静站在那里，沉寂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容发现的哀痛。

　　“殿下今日之举，会令陛下和娘娘失望的。”

　　萧箴抬起头冷冷的与他对视。

　　他何尝会不知道呢？无论是他那对高高在上的双亲也好，还是朝夕相伴的太傅白先生也罢，一直都在同他说要‘克制’，为什么要克制？因为他们都想名正言顺将他推到世人眼前，坐稳那个位置。

　　可却没人能正视他现下的心愿，他只想安安静静待在一个安全幽静、看不到那些人的地方度过余生罢了。

　　冷风吹散了他心中的怒火后，余下一丝窃喜。

　　他又发疯了，传到他那个总是不容别人违抗的父亲耳中，会不会就能打消让他走出去的念头了。

　　懦夫就懦夫罢，为何想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过好一生便那么难？

　　两人就这样迎着风雪对峙着，直到言予端着托盘走过来。

　　经历了昨晚的梦境，萧箴对自己的心意更明了了几分，对言予的到来也更关注了几分。他侧目，却不想看见的是她脸上伪装得并不成功的讨好和故作天真。

　　“殿下练完武了罢，快喝些热酒暖暖身。”

　　她又戴上面具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萧箴漠然的移开了目光，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