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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口是心非(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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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时间过去三炷香,段无迹在树枝上一点,欲绕过这根树干飞向另一根,却不料那厉鬼将将从对面袭来,力道之大,猝不及防。
青白的瘦削身子一下子飞出去几丈远,像被吹散的蒲公英。倒地的瞬间,一口淤血夺口而出。他抬手,嫌恶地擦去嘴角的血迹——该死,又弄脏了衣袖!
厉鬼仰天大笑,声音缥缈却很是洪亮,震动山岗,接着,凝气朝段无迹飘去。
“我先杀了你,再屠李家满门,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一个一个,付出代价!”
厉鬼的怨气越深,法力便越强,而照常理来说,刚死的鬼还没修炼,是没什么法力的。而正是因为如此,可见,这厉鬼的怨气是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他打算吹一阵飓风,将段无迹刮下山崖活活摔死,抛尸在深渊之下,尸骸无存。只是他万万没料到,他蓄周身之力刮起的飓风,在吹到段无迹面前时戛然而止,仿佛立了一堵厚墙,将风势生生阻断。
不仅如此,那风还以同样的力度反向吹来,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将将躲过,他这抹鬼魂便烟消云散了。
“谁!”
厉鬼堪堪缓过来,瞪往风势转折的方向。
来人一把阴阳琉璃扇,羽刃一共二十四片,片片交接,厚度极薄,似刀刃一般,隐约缭绕着阴森的青光,杀伤力极强——显然不是凡间之物。
“黑白无常没来,我便替他们收了你这鬼东西!”
来人正是邵慕白,他白日在城里打听到段无迹的行踪,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惊吓之余,他尤其庆幸段无迹有戴斗笠的习惯,装束异于常人,否则他断然不会这么快问到下落。
而方才那情景,再迟一刻,他不敢想。
“你能看见我?”
那厉鬼显然不敢相信。
“不仅能看见你。”
邵慕白握着琉璃扇的手腕转了转,逐渐蓄力,声音陡然怒沉。
“还能收了你!”
段无迹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宠都来不及,还能让这劳什子恶鬼给伤了?
心中大怒,只想速战速决,三两下解决这恶心的东西。
“你究竟是谁!”
厉鬼很不甘心。
“你魂归地府时,冥君会亲自告诉你。”
语罢,调转了扇子的方向朝厉鬼一挥,林间风势骤起,似仲夏暴雨前夕。那厉鬼躲闪不及,生生退了好几丈,待终于站稳之时,邵慕白已闪身到他跟前,二十四片扇刃一收,与扇柄一起宛若匕首。“呲——”,扇身径直插进厉鬼咽喉,只听一声枯木般的呜咽,那厉鬼已周身失力,恍若散沙。
收扇,念咒,将鬼魂收进一只拇指大小的细瓶子,扣上瓶塞,大功告成。
段无迹将这一幕幕看进眼里,大体明白了情况,也隐约猜到邵慕白的身份——一个能与鬼作战的凡人。
不过现在,他分不出心来询问。
他伤得不轻,踉跄着从地上起身,虚按着胸口,冷冷道:“你居然还活着。”
他指前几日扎的那一刀。
邵慕白将那收拢的扇子在指间把玩着转了几下,从中间一折,长度减半,收进腰间的口袋。
“那一刀刺下去,我会不会死,你不比我清楚么?”
巧思的布局被拆穿,这感觉不怎么好受。
段无迹高傲地拧过头,硬着头皮道:“就算不死也是重伤,那地方荒郊野岭,你怎的还能恢复?”
“这说明我人缘好啊,就跟我路见不平会拔刀相助一样,我的朋友见我遇害,自然也会出手相救。”
语罢,他不死心地挤眉弄眼,“怎么样?做我的朋友好处很多的,要不要跟我做做?”
段无迹语气冷冷:“我不需要朋友。”
邵慕白动了动眸子,“是不需要,还是不敢要?你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可不多见,可是以前受过伤害?”
段无迹像是被刺中一般,瞪了他一眼,“我说了,我做什么,经历过什么,跟你没关系。”
“我也说了,总有一日,我们两个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再也分不开。比如今天,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你,将你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不知你怎么想,反正普通的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是不可能有咱们这种交集的。”
“你觉得我要感激你?”
“不感激也起码得觉得我这个人不错,适合做朋友。对的吧?”
“我再说一次,我,不需要朋友。”
“朋友”二字似乎是段无迹心里的一根刺,说不得也碰不得。他扔下这句话之后,警告着看了邵慕白一眼,绕过他,走向不远处的骏马。
“哎哎哎!”
邵慕白连忙拦住他,十分识相地姑且退了一步,道:“那咱们先不说做朋友的事。但你想想你之前是如何对我的?我今天不计前嫌救你,还负着伤,你怎么着也得说句谢谢吧?”
段无迹的额头沁了一层细汗,在明月之下隐隐反光,“别跟着我!”
他很着急地想甩掉邵慕白。
“这又是为何?”邵慕白再次将他拦住,“方才的情景看见了没?万一又有宵小鬼魅来纠缠你怎么办?我跟着起码保护你,你安心我也安心。”
“那也不关你的事!”
“怎么?”
“你这人,当真是啰嗦得惹人厌烦!”
这身尖叫宛如利刺,迎头扎进邵慕白心脏,霎时就见了血。
段无迹的声音变得急促,嘴皮很是苍白。
邵慕白一怔——段无迹是何等冷漠的人,再强烈的情绪都是压在腹中,不显露分毫。
若放在前世,心高气傲的邵慕白会头也不回地走掉,不会一边走一边骂人。
但正正经历过前世最后的那十天,邵慕白才真切体会到,段无迹是多么口是心非的一个人。
“无迹,你是否有事瞒我?”
眼神落到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又问:“你不大好吗?是不是伤得很重?”
段无迹瞪了他一眼,重复了一遍:“不关你的事!”
瘦削的身影摇摇欲坠,第三次绕过他,踉跄着朝十几步远的良驹走去。
只是脚刚踏上马镫,眼前便陡然一黑,身子再也强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邵慕白将将把人接住,搂住他瘦削的肩膀,硌手。
他换了个方位,让人更舒服地躺在自己怀里,抬手探向他的额头,一片冰凉。
邵慕白心中很不是滋味,蓦然间想起段无迹的小厮“亦竹”的一句话:
“教主性子骄傲,骄傲到,永远永远,不会让别人看到他受伤的样子。”
邵慕白心里泛疼,将怀里的人搂紧了几分,惩罚性地捏了捏他的鼻子,雪白的冰肌蓦然泛红。足下一点,抱着人上了马,方才所有强烈的情绪都化作了一方镜湖,没有抱怨,没有怒火,只有无奈又心疼的一声叹息:
“真是,怎么这么倔呢?”
打斗过后的战场被风刮过之后更加凌乱,草木横陈,落花遍地。所幸此刻月光正盛,给这一片景致铺了层皎洁光晕,犹如浅浅白纱,竟有几分错落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