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错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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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尼吓得大气不敢出。
他看着橘发女人带着一位英雄王向另一位走过去，后者脸色冷硬，她却面带微笑走得轻快，小猫跟清脆作响，一下下敲击罗马尼的耳膜。
吉尔君，你的休假从今天开始。
她的话不是一种询问，而是一种命令，轻飘飘又火辣辣，让罗马尼的心跟着抖了两下。罗马尼不知道这二人闹什么别扭，只是立香如此干脆利落的手段，到底不再是刚来迦勒底的小姑娘，哪还有半点当年动不动就一包泪的样子。——即便罗马尼从未见她那眼泪落下来。
休假？英雄王冷冷地睨了橘发女人一眼道，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杂修。
罗马尼在一旁看着，愁得要掉发，这两尊大佛要是动起手，可不是那么容易收场的——他根本没担心立香会受伤，之前她手撕魔神柱尚且历历在目；只是若打起来，这召唤室的修复经费可少不到哪里去。职责所在，他次次都得在这召唤室监测记录，旁观立香心情大起大伏，召唤室修修补补多少回，罗马尼比谁都清楚。
梅林在一边揣着魔杖笑眯眯地看戏：他本就喜爱看立香吃瘪，常常特地跟来看她召唤新人从者，见到她坠机，少不了眉开眼笑，管不住自己一张毒辣老嘴，出一口被迫连班无休的恶气。此时这老妖精瞧见修罗场，自是不嫌事大，笑眯眯地同罗马尼讲：庸医，你说这英雄王是要退休了吗？
罗马尼一个哆嗦，登时就瞧吉尔伽美什——两个——眼刀刷刷丢过来，让他觉得无形中被扎了个透心穿；立香也看过来，似笑非笑。
罗马尼急忙错过她的目光，低头装作去看面板上的数据，操作台下狠狠踩了梅林一脚，悄声说，我恨不能把你嘴缝上，你是又想加班了吗你？
梅林神色一凛，压低声音，刻意沉痛道：坏了，我忘了这茬了。
罗马尼想哭，这吃瓜群众真真是来火上浇油的，必须做点什么。于是他在新老英雄王和立香的对峙中清了清嗓子，八双眼睛立刻齐刷刷看向他，重压让他喉头哽了一哽，才说：这个，我还有点事情需要找达芬奇，我先——
话没说完，原本的那位英雄王打断了他，说哦？正好，我和你顺路。抬脚便向他走来，黄金铠甲咔啦咔啦由远及近，令罗马尼不住地冒冷汗。
我还不知道你想主动去变金方块给我？立香在英雄王背后笑道，眼睛却是盯着罗马尼，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别做多余的事情啊，吉尔君。
梅林见状，语气欢快，说那我带着新来的英雄王在这里转转吧，立香酱没意见吧？
立香耸了耸肩，做个请便的手势，自己踩着猫跟一路哒哒哒地向训练场去了。
去医务室的路上，罗马尼和吉尔伽美什并排前行。这位古代王和立香从来没有公开过关系，但他是立香打一开始就召唤出的得力英灵，二人战斗从来默契，并肩出生入死数回，且她房间驻守从者也从来都是这位古代王......罗马尼叹气，开口道：立香酱还是个小孩子，您多担待些。
小孩子？英雄王在他身侧冷哼一声，十分不悦：你的意思是我在同小孩子置气？
您也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罗马尼温和地答道，我并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猜想泰半错在她而已。但她也不过是个人类女孩子，总是希望自己的恋人多宠着自己一点的。
英雄王却露出迷惑的表情，竖起眉毛瞧了瞧他，这下真正笑出来了，哈哈哈声音洪亮，让罗马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他笑够了，说，你倒是护着她，但你哪只眼睛看到本王会让她做王后的，杂种？
罗马尼不自觉舒了一口气，却又听英雄王在身后道，你现在也不过是个人类而已，因此在做什么愚蠢的决定前，想想那个哭包杂种。
罗马尼猛然回头，只捕捉到了这位王灵体化离开后残留的一些金色粒子。他定了定神，摩挲手套下的那枚指环，推门进医务室时心想，立香酱才不是哭包，她的眼泪从不落下来。
那还是十年前。
立香刚来迦勒底，高中生年纪，在大批优秀的御主中毫不起眼，还没进过召唤室，算是新新人，罗马尼也不过是对她有个印象而已。本以为她的剧本会同她最初那般一路平凡下去，可她却在那场大爆炸中活了下来，成为了唯一幸存的人类御主。
御主只剩下一个，御主宿舍区也没必要继续保持运转，因此不眠的迦勒底也头一次有了一片不亮灯的地方。凌晨三点半才结束工作的罗马尼是困倦的，经过黑暗的御主宿舍区，压根就忘记了那一个幸存的御主尚未搬入不位于此区的新御主房间，也根本没想到那个御主还醒着，甚至正坐在走廊上向外看。
可想而知，他踢上毫无防备的藤丸立香，直接被绊得摔了个跟头。
立香也被踢得不轻，捂着胳膊，眉头皱起，眼含泪水，瞪着躺在地上的罗马尼，后者正闭眼捂着自己的脑袋哀哀叫痛。半晌她发现是那个脾气与他橘粉色头发一样柔软的医生，又不见对方起来，表情从愤怒变为担心，跪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喂，你还好吗，医生。
罗马尼睁眼，辨认了一会儿，才看清是谁：呃，御主藤丸立香？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有看到你。有磕到哪里吗？
立香答没有，看他一眼，直接伸手按上他的额角，罗马尼哀叫一声，才发现自己撞出一个大包，一跳一跳疼。见状，她直接把他拉回自己房间，按在床沿坐下。
再怎么说也是少女的居室，纯情老处男罗马尼登时臊得脸热，磕磕巴巴找理由想走，被她一手指戳上脑门疼得泪眼模糊，眨掉眼泪时发现她拿了个小箱子在旁边坐下，定睛一瞧，是御主必备的医药包，还是他派发的。
立香把床头灯拧亮一些，给他抹消肿的药膏。罗马尼借力微微低头，问，刚才在做什么？
她慢慢把药膏揉开，给他一片清凉，才答：在看雪，看星星。
罗马尼又问，之前没有看过吗？
她擦了擦手，说，不是的，只是在想这大雪和家里的一样白，这星星也和家里的一样亮。
二人一同陷入沉默，打开的药箱放在一边，她没有去收拾。
良久，她声音低低的，问他：为什么是我呢，医生？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罗马尼明白。因为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很多次：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偏偏是在成为普通人的前一刻，看到那样可怖的未来呢。为什么要承担这一切的，偏偏是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我呢。他想不出来，当然也答不出来立香的问题：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要承担这一切的，偏偏是再普通不过的她呢。
立香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说，我害怕，医生。我想回家。
罗马尼抿了抿嘴唇，干巴巴地说，没关系，很快就能......。他想说，很快就能回家了，可在这个时候他偏偏说不下去剩下的话，即使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谎言。于是他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说，我可以叫你立香酱吗？
女孩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罗马尼拿这个当默认，开口唤她：立香酱。
她嗯了一声，罗马尼的眼里便带了点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你成了最后的御主，就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做了代理所长一样。
她反驳，说医生很厉害的，为什么不能是医生？
立香酱也很厉害，为什么不能是你呢？罗马尼反问她，看她鼓起脸，想了想说那不一样。罗马尼追问，又有什么不一样呢，立香酱？我们总是看不到自己的长处的，你信任我，就像我信任你有着目前看不见的闪光点一样。
可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立香说，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罗马尼笑了，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如同看着过去的自己。他说，你只是个人类而已，立香酱，人类注定是短视的，看不懂因果，看不到未来，惶惶不可终日，那么就该踟蹰不前吗？
立香慢慢摇了摇头，说，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很多事情是先有果而后有因的。罗马尼又摸了摸立香的头顶，女孩毛茸茸的发顶像小动物般柔软温暖。他说，你可以迷茫，可以痛苦，可以悔恨，但你总是要前进的。因为你是个人类，除了向前，别无选择。
立香想了很久，最终抬起脸，问：那你会陪着我吗，罗曼医生？
罗马尼毫不犹豫，郑重地和她讲，立香酱，我不能保证你很快就能回家，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一直在你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女孩也终于笑起来，望着他说，真臭屁啊罗曼医生，你以为你是谁？
罗马尼在灯下看得清楚，那双金色的眼睛分明是闪着泪光的。
但他骗了我。橘发女人神色平静地说，红茶杯置在茶托上，“喀”地一声。
她食指描着碟子边沿的银蓝花纹，说，他噗地就没了，连句话都没单独给我留。
梅林一脸不敢置信，问，也就是说在未来他真的自爆了，那个胆小的庸医？
不然我为什么会回到过去，重新开始？立香反问。
她知道有千里眼的家伙最为麻烦，因此当梅林出现在她面前，追问她为什么比他所预见的大了十岁时，便直白地向他说明是自己回溯了时间，刻意拉长了时间线而已。当时梅林只是感叹了有了圣杯的人真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并未追问她缘由，是以今日了解到细节，才如此惊讶。
那么你想要改变什么呢，立香酱？梅林问。
立香答，只是给自己足够的时间，让我强到能独自打穿时间神殿为止。
那么你现在有把握百分之百的胜利吗？梅林问。
没有。她十分坦然，说，但我会赢。
梅林挑了挑眉，最终决定换个话题：英雄王也知道这件事。
他说的是个陈述句。立香点头答，对，他在我回到过去的第一天，就发现不对劲了。
原来是老相好。梅林感叹，一脸恍然大悟，击了一下手掌，顶着立香的杀人目光，继续问：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他卸任？
立香十分冷静，说，他认为拖住罗马尼的话，我会死。
梅林魔杖底端敲了敲地面，道，不是“认为”，是“看到”吧。
这下立香终于皱起眉头，嗤笑他，说你们这些有千里眼的老怪物真是一样的讨厌。看到了这么多，为什么无动于衷，却在最后关头提点一句，像怜悯人类的神明？你们看到了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没看到逆行时间的我？
梅林不以为忤，只是微笑看她，说，我倒是从未见你如此生气过。你做了这么多，很好，但你问过罗马尼的意见了吗，立香酱？他愿意你用这种方式救他吗？
女人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反问道，那他当初那么做时，问过我的意见了吗，梅林？
梅林心平气和道，他那么做，是想保护人类最后的御主，想保护这个世界，而不是你，立香酱。
我怎么会不知道？立香说着，一下笑出来。
梅林，她说，我做，只是因为我想做而已。不是因为他想要什么，而是因为我想要什么。我是个人类，欲望永远填不满的，给了我好的，我便会想要更好的。既然把他给了我，又凭什么不许我用自己的能力夺回来？我只有这一辈子，我的生命非常短暂，无论我现在多么强大，都是借助了诸多外力的，说不定我哪天在战场上就没了。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遵守规矩呢，我为什么非得保护世界不可呢？
我的心很小，装不下世界。她抬手捂着眼睛，说，我于你们而言不过是英灵座下梦一场，你们于我也不过是过客。但罗马尼他不同，他也就这一辈子啊，罗马尼·阿基曼没有英灵座，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啊。我知道我不是他的什么人，但他是我的唯一，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救？
嘭地一声医务室大门洞开，差点把沉思中的罗马尼的蛋糕叉子都吓掉，看到来人，他十万分没好气：你又来捣鼓什么幺蛾子，偷窥狂魔术师？
梅林笑得阳光灿烂，向罗马尼挥挥手中金闪闪的物什，说罗曼我给你带了礼物！
罗马尼差点发出一声尖叫，颤抖着问梅林：我，我没看错罢？你手里的是......？
金方块，送你。梅林点点头，说，我把新来的英雄王送回英灵座啦。
罗马尼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一口气上来，说，立、立香酱在哪？一定瞒住了！不然我们会死的吧一定会死的吧！
不会的罗曼。梅林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她很快就死了，不用担心。
罗曼听了血都冷了，他知道梅林是个谎话精，这次却莫名确定他说的是真的。
他突然就想起不久之前的情人节，立香拉着他帮忙做了一大堆本命巧克力，最后全都送给了他，直教他吃到胃痛；想起前几日他通宵工作实在支不住睡着，醒来时身上盖着薄毯，面板上的文件全部整理完毕；想起更早之前，在巴比伦通讯恢复时，她叫他名字时亮亮的眼睛；想起圣诞节她把槲寄生放在他的头顶后，笑着靠近的红唇。
他只是从来都装作视而不见，因为他恐惧，他知道分离的那天注定到来，他一定会是不告而别的那一个，因此对来自她的好意，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但他却从未想过会有一天是她先离开，而且不告而别。他又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橘发的女孩抬头看他，说，只要医生会一直陪着我，我也会一直在你看得到的地方的。
他张口闭口，讲不出话，像条缺水的鱼，最后说，她在哪，梅林？
时间神殿知道吧？梅林笑眯眯。
端的是罗马尼心急如焚，梅林倒是不动如山，硬是用手杖将罗马尼困在医务室，道好歹立香酱给了我命令，三道令咒全让我圈着你。诚然是没说要留你多久，但我是个听话的老妖精，怎么也得让你听我讲讲故事再走。说谁的故事呢？哎，就说这用圣杯胡来的藤丸立香的故事吧。
来龙去脉听完，梅林甫一解了魔术，罗马尼拔腿就向管制室跑，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抓住筐体的边缘就要往里跳，被一道大力狠狠扯住，一回头对上一双熟悉金色的眼睛，罗马尼简直懵掉。
你要去哪？立香死死拽住他白大褂的下摆，头发脸上是血和灰土。
罗马尼大脑一片空白，盯着立香，不知道是否是幻觉。
梅林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对不对？她问，抓着他的衣角不松手，身体逐渐颤抖起来。
罗马尼无措地望着她，看那泪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在他的白大褂上洇出深色的圆点，恍惚间又看到十年前橘发的小姑娘憋着眼泪，攥着拳头模样。那时他耐心地一点点打开她的拳头，把那双冰凉的手团入掌心，放轻了声音说，别哭了，立香，我不走，我会陪着你到最后。那时的她倔强地答，我没有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活不落下来。
而现在他看着她，爱穿小猫跟的女人鞋丢了一只，丝袜灰扑扑的开了几道大口子，衬衫也是火燎的痕迹，带着血腥味和汗味，但依然能嗅到一丝他送她的香水气。那一年她成年，罗马尼不知道要送什么，问了很多人，最后还是匆匆买了款女英灵间最受欢迎的香水给她，后来才知道不是她喜欢的味道。他现在想一想自己实在是差劲得要命，可这香水她一直在用，即使是不怎么中意的类型，也一直一直用到了今天。
罗马尼想，我到底错过了多少呢？他看着她，她的妆容也不再精致，眼线晕成熊猫眼，刘海被汗和血打湿，一缕一缕黏在额头上，狼狈至极。泪水不停地流下来，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有一双手紧紧抓着他的白大褂，骨节都要发白，一双眼睛瞪着他。明明该是委屈，该是难过，可她偏偏拿一双倔强的眼睛瞪着他，眼里写满他再熟悉不过的不服输。
他拨开黏在她颊边的一缕头发，问，立香酱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梅林把我一个人丢在训练场，门也锁上了。她打了个哭嗝，又抓紧他的外套几分，恶狠狠地问：你要去哪？
罗马尼脑子终于转过来，才明白英格兰的老妖精又玩了出大的，心中忿恨，可望着完整的立香，心脏还是妥帖地落回肚子里。他说，我哪里也不去，立香酱，我会一直在你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立香的眼泪又决了堤。就算是想走，这哪里还走得掉呢？罗马尼望着她，又看到十年前那个小姑娘的影子。他抱住她，摸上她的脸颊，用指腹一遍遍给她把眼泪蹭掉，心想，这眼泪，隔了十年，到底是流下来了。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错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