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告白》子一二三

2、时空的涟漪

　　2017年8月30日。
　　夏日的燥热正盛，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一周以来唯一一个凉爽的日子，姜长寅从高铁上下来热浪如海潮迎面扑来，心里忍不住念了句“卧槽”。
　　好不容易走出车站提着大包小包行李坐上出租，报出学校地址，司机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难得啊，小伙子长这么帅还是N大的学生，高中一定是学霸。”
　　不管对方是不是出于真心，姜长寅还是小小脸红了下，司机一句话夸了他帅、年轻以及成绩好。前两个还算经常听到，不过学霸这样的称谓在姜长寅前20年人生里是万万不会出现的，学渣倒还行。
　　“你们大一都要军训吧，哎！我们这儿天气不行，到了十月份还跟三伏天似的，白天大清早太阳火辣辣得刺人，晚上不开空调根本没法睡，你们新生那几天该怎么过哟！”
　　姜长寅看了眼前面马路上因为高温微微扭曲的空气，捏着行李包袋子，喃喃道：“确实太热了。”
　　接近中午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姜长寅从车上下来，车上电台不断重复的广告还在他耳边回响，被里面方言洗脑了似的。他手搭在眉骨上抬头望向N大阔气的校门，大理石砌出的雄伟庄严，可比他本科学校有排场多了。
　　也是，一个二本末流一个985，差别可想而知。

　　这里是曾经的姜长寅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在他的家乡棉里市有两所最好的中学，一个是公办的棉里一中，一个是私立的覃江中学。因为姑妈在覃江中学教务处上班，凭着这点关系，即使成绩差到一定境界姜长寅仍然稳稳从高一念到高中毕业，最后险险考上二本。
　　说出去恐怕谁都不会相信，曾经叱咤整个覃江中学的问题学生姜长寅居然跑来N大物理系读研。这要是真的，覃江中学北门门卫处的保安王叔叔第一个把头拧下来搁桌面告诉你：“不可能！！！”
　　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姜长寅几乎谁也没告诉，在大二下学期某天第一个从床上爬起来，浸着清晨微凉的潮湿空气去了自习室，这一坚持就是将近700多个日夜。
　　直到大四做毕设那段日子，正在实验室整理数据时他收到N大复试通过的短信，又登入官网反复确认后才打电话告诉家里。姜妈妈在听筒那头先不敢置信的问了好几遍，才发出一串类似土拨鼠尖叫的声音，转头就要挂电话跟其他亲戚报喜。
　　“妈妈你先不要说出去，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他心里藏着一个隐秘的理由，好像多一个人知道这份心事就越加明晰。
　　“啊，嘤嘤为什么？你好不容易当了回别人家的孩子，还不能拿出去炫耀。”
　　姜长寅叹了口气，耐心纠正：“不要叫我嘤嘤。”
　　妈妈：“嘤嘤，嘤嘤，嘤嘤嘤......”
　　“.........”
　　过了会儿他表哥姜长闵发来□□，打头就是一串“嘤嘤嘤，嘤嘤嘤——”
　　“你是你妈个复读机？！”
　　“你考上N大了？”
　　“对啊，牛不牛逼！”姜长寅下一刻意识到问题，“我妈这么快就说出去了？”
　　“别闹，你妈是这种人吗？”
　　“你妈是的。”
　　“我妈她是......”
　　两兄弟几乎同时发出这样的感慨，聊天界面平静了几分钟，在姜长寅准备收起手机进实验室时姜长闵忽然发来一段语音：“长寅啊，你说实话你去N大是不是因为......是不是因为......”
　　“——勾陈？”

　　N大研究生住宿条件比本科生好，连宿舍楼都要漂亮许多。姜长寅去宿管阿姨那儿领了钥匙，又拖着行李箱一口气爬上五楼，隔着门听见有人在争论什么。
　　宿舍是四人间，里面站了五六个男生，见姜长寅进去其中一个微胖的连忙冲他挥手，招呼道：“哟，是姜长寅吗？”
　　听到姜长寅的名字剩下几个纷纷将视线调转到他身上，毕竟是胆肥心大你姜爷，姜长寅点点头神色自然的走进来找到自己床位开始收拾东西。
　　微胖的男生挤过来，说：“你现实里怎么这么冷淡，我是‘大花菇’啊，记得吗？昨晚还在游戏里约过。”
　　后面长满青春痘的男生立刻接话：“还有我！我是‘薛定谔的小猫咪’。”
　　“呕呕呕，真恶心，得亏你还好意思说出来，”他身边的嘲笑完举起手豪爽道，“那个我是‘非非凡’。”
　　这一说总算对上了号。开学前辅导员为学院这届所有研究生建了群，宿舍分配公布后有个叫‘大花菇’的同学把姜长寅拉进讨论组，四位新室友网络上首次接触开始还有些客气，一起玩了两个月游戏才渐渐熟悉起来。
　　姜长寅看着下面仰起来的三朵笑脸，有种和沙雕网友在现实里相见的奇妙感，于是按江湖规矩自我介绍：“我是‘打死嘤嘤怪’。”

　　N大的物理系今年竞争有些残酷，通过考研录取的只有姜长寅和一个本校生，其他全是保研，正因如此才有开头齐刷刷投来的目光，不光宿舍站着的几个，这届物理系所有研究生都十分好奇姜长寅到底是谁。
　　大家嘻嘻哈哈互相吐槽完网名，又用真名互相介绍了遍，他的三个室友照刚刚发言顺序分别叫：赵华顾、薛林、骞非凡，剩下几个则是隔壁过来串门的，在场除了骞非凡和姜长寅全是本校生。
　　“诶兄弟，要不要下注？”薛林问。
　　姜长寅本来就不是什么高冷人设，现在人认清话也多起来，放下手中衣服凑过来看。
　　“我们系传统，每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公布前开盘下注。”
　　果然是好成绩的玩法，他这么多年只在看游戏比赛时搞过赌。姜长寅还没扫完薛林手上的备选名单，伸手指着第三个：“我选LIGO。”
　　“引力波又拿一分！等着，我先拉你进群-交钱。”
　　薛林那边拿着手机捣鼓，其他几个持不同意见的男生拉着姜长寅争论起来，上次有人这么认真跟姜长寅讨论还是大二下学期，和对床室友因为游戏版本更新某AP英雄的出装问题。
　　为什么会选LIGO呢？姜长寅忽然想起，因为那个人很喜欢天文，高中的时候就跟他提过引力波，说真等到那天人类应该为这群疯子献上最热烈的掌声。
　　“随便选的。”
　　赵华顾摊手：“看吧，又是个随缘选手。”
　　本来就是娱乐而已，大家讨论几句就算了，也没谁较真。开学事多，宿舍的人不一会儿又散了干净。
　　姜长寅把桌面和柜子仔细打扫过，从行李箱里陆续取出东西放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他越来越见不得书桌乱糟糟的样子，用前还擦了两遍，讲究得不似自己，倒像某个自闭症患者......
　　收拾完行李跑去校外超市买了生活用品，姜长寅看着窗外快要降下的天色，神色挣扎一瞬，推门又走了出去。

　　报道这两天无事可做，晚上一寝室人回来齐后赵华顾提议去小吃街吃个宵夜聚一聚。姜长寅原本就想出去逛逛于是第一个点头赞同，另外两个虽然没有异议但看上去总有些兴致缺缺。
　　等坐到闹哄哄的小摊上，骞非凡叫了一打啤酒和薛林两人默默喝起来，姜长寅越看越不对劲，低声问赵华顾：“他俩怎么了？”
　　赵华顾拿着串掌中宝嚼得正香，嘴里含含糊糊道：“骞非凡我不清楚，但薛林听说是失恋，下午我们系那个大三的学妹在图书馆楼下把他给甩了。”
　　“.........”
　　周围人声混杂，赵华顾也没刻意压着音，话钻进薛林耳朵里，后者把一瓶吹空的啤酒踢倒，大声质问：“我就好奇了，这种事你她妈知道得挺快！”
　　“我听以前部门干事说的，”赵华顾不满地嘟囔，“你在这儿冲我嚷嚷什么，一没给你添堵二没出去乱说。”
　　薛林操起半瓶啤酒重重砸在桌子上，在姜长寅以为他会抬手一瓶子抡过去时，眼睛死死盯着赵华顾哐哐灌进自己嘴里。
　　“你神经病啊！”
　　“呵，到底怎么回事你会不清楚？”
　　赵华顾似乎有些心虚，在座位上如坐针毡，片刻后擦了嘴推说有事先走了。
　　姜长寅心里有了大概，在如此剑拔弩张的场景下起身够来薛林面前一堆绿油油的蔬菜。
　　“你也觉得我很绿？”薛林仿佛一个敏感而极端的醉鬼。
　　旁边骞非凡拍了拍他肩膀，劝道：“兄弟冷静，冷静。”
　　姜长寅：“不可以吃点绿色蔬菜补充维生素吗？”
　　薛林无言反驳，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刚刚那点凶狠冷厉的劲全没了，伏在桌上呜呜呜哭起来。
　　“就他那样，还抢得到别人女朋友！她是吃惯了辣子鸡想尝尝臭豆腐，都是教我这颜值给惯的!”
　　“碗是绿的，盘子是绿的，菜也是绿的，连你妈个啤酒瓶都要透绿透绿!我他妈感觉整个世界都是绿绿绿！”
　　“万丈光芒我最耀眼，姹紫嫣红我最闪亮。说出来可能有点扎心，我是我们院最后一个知道自己被绿了的人!哈哈哈——!”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别看薛林受了伤，嘴里段子倒挺多，不然怎么说失恋不但使人失智还会使人文化水平猛涨。
　　“.........”
　　姜长寅和骞非凡对视一眼，骞非凡举起酒瓶朝他做口型：“喝吗？”
　　“喝。”姜长寅熟练地用牙齿撬开瓶盖，仰着头大口大口灌下半瓶。他已经太久没沾过这东西，当金黄的液体流过喉咙时还有些陌生感。
　　三个人你一瓶我一瓶，桌上烧烤放凉，邻桌的人换了好几拨，他们还在喝。薛林刚哭着哭着睡了过去，骞非凡在一边抱着酒瓶回忆他跟前女友的种种，姜长寅断断续续听了些才明白，原来这哥们儿也在今天被绿了。
　　那今天也……太环保了叭!
　　过了会儿薛林醒来，莫名其妙又跟骞非凡勾肩搭背唱起歌，惹得其他食客和路人频频扭头。姜长寅始终闷头喝着，时机太对他也忍不住想再冲动一次大醉一场。
　　没有人知道，下午从N大天文楼回来后，他整个人快被铺天盖地的失落吞没。两年的追逐还是太慢，勾陈已经走了，去到更遥远更广阔的地方。
　　“勾陈师兄他已经出国了吧。”
　　也对，那个人总是望着星空目标明确，怎么会止步于此。
　　他们这桌两个醉鬼动静太大，在姜长寅出神的时候竟然和另一桌醉鬼干上。姜长寅反应过来起身拉架，眼前的事物幻化出重重叠影，才走出两步，一把椅子迎面砸来，他侧身轻巧躲过，怒气却被勾了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傻缺嘛——？
　　姜长寅提起拳头冲面前晃动的人影砸去，八成的劲儿落在谁温热的掌中，朦胧的光影慢慢重合变得清晰鲜明。
　　从漂亮微薄的唇形到深邃得如同浩瀚宇宙的双眸，勾陈启唇像曾经无数回刺激他那样：“看来我不用帮你吃了。”
　　.........

　　“十三亿年前，在宇宙某处一个遥远的星系，两个黑洞互相旋转靠拢，最后无情地落向对方然后碰撞，将与三个太阳相等的物质在十分之一秒内转化为纯粹的能量......”
　　2015年9月14号，碰撞合并的黑洞发出的引力波穿过了地球，终于被LIGO探测到。
　　正如那人所说一切的努力和等待都不会白费。
　　也是在2015年9月14号，当时空的涟漪经过，所有人被拉伸10的负21次方米，姜长寅于宇宙毫厘的波澜之中在邮箱里无比郑重地投下一只漂流瓶。
　　“发个毒誓，我要是明年考不上N大物理系的话，勾陈必代我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