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赊》流水\沙

3、十载重来漫如许

　　“小姐，快起床了。”玲珑叹了口气，从被窝里拉出个人头来，鬓发散乱，垂泻了一地。
　　秋千然赶忙拉紧被子，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好姐姐，您老就大发慈悲让然然多睡一会儿吧？！”
　　“我的好小姐，您可别忘了，前些日子是怎么答应夜公子的，”玲珑加大了力气，将被子掀了，“今天可是下雪了。”
　　哆嗦的秋千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可是答应夜哥哥今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要去看他的。
　　无奈的叹了一声，手脚利索的穿好衣服，“真是的，怎么比去年还冷啊？”
　　玲珑好笑，“每年多这么说，也不换点新花样。”
　　帝都较为靠近北方寒地，况且东临海，夏季较为凉爽，冬季自然也就偏寒。
　　“我的菊花可还在？”千然想起昨晚自己忙到老半夜放在屋里的残存品。
　　玲珑不在意道，“刚刚吴叔说给埋在花坛里去了。”
　　“也好。”千然默然，总归是难逃冬日的寒气，如此归于来处也比他处好的多。
　　雪，漫如飞絮，纷纷扬扬，纯白无暇。
　　千然眼眸一淡，雪中竟站着一个人，伫立若神。
　　“蘅，怎么又发傻了？”千然撑了柄伞急急跑了过去，“冻出病来可怎么办？”
　　“这雪很白，很漂亮。”公孙蘅轻笑了起来。
　　秋千然有些迷惘的看着他，自从他以接受众人嘱托照顾她充当护卫住进来以后，从来不曾有过像今天这样怪异的举止。
　　十年，是他藏得太好，她太笨；是他本就如此，她迟钝？
　　千然拉过他，“好了，我们快点去吃饭啦，不然吴嫂可就要重做了耶。”
　　花生米一碟，豆浆一杯，清粥一碗。
　　“快点吃，冷可就不能取暖了。”林荷笑呵呵地端了一碗粥给公孙蘅。
　　公孙蘅的手顿了一顿，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上方那几不可听的声音，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吃早餐，如同往常一般，吃得其乐融融。
　　“秋姑娘，夜公子请您过去小聚片刻。”敲门进来两个青衣侍从，“玲珑姑娘，公孙公子也请一并同行吧。”
　　千然拉了拉狐裘，真是暖和，“麻烦两位了，我们这就走吧。”
　　“夜公子请秋姑娘还是这件。”青衣侍从拿出一件黑色大氅给千然。
　　千然叹了口气，走到玲珑跟前，“来披上吧。蘅冻惯了，无妨。”说完，冲着公孙蘅龇牙咧嘴地笑了笑，径直钻到轿子里去了，果不其然，软轿里放着暖手炉呢。
　　不消半个时辰，软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户看似寻常大的院落门前。
　　“秋姑娘请。”青衣侍从轻敲了门，出来两个眉清目秀的侍婢带着千然往里走。
　　僻静的小院里洒满了雪花，微风一过，竹子上的雪顿时纷乱飞舞起来。
　　“今天倒是这么安静。”柔柔的笑声直抵门外。
　　夜一身白衣躺在铺着墨绿色软垫的竹椅上，炉火架罩的几旁燃着木炭的铜鼎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千然的鼻子灵敏，知道是沉水香。
　　“这么冷，我不安静还能怎么样？”千然挑开帘子，鼓起嘴巴，“谁有你这么享受哦，败家子。”
　　“若非你那狗鼻子，我又怎么会燃着那东西？”夜不以为然的反驳道。
　　“我有让你燃了么？自己奢侈还怪到我的头上，这是什么世道哦？”千然毫不相让，“说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不过是装装样子不成？”
　　玲珑和公孙蘅早已习惯两人的争锋相对，只在一旁看好戏。
　　“小丫头，居然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走进来一个儒雅装扮的青年男子，“这嘴巴可还是和以前一样伶俐着呢。”
　　“小左，”秋千然奸笑起来，“真是不改蛇蝎美人的作风啊。”
　　年轻的男子顿时面色潮红。
　　“也难怪，看夜哥哥这倾国倾城之貌，小左怎么说也要打扮打扮不是？”秋千然不放过整他的机会，“说吧，今天涂了多少胭脂水粉？”
　　“我们当然是随着公子的啰。”小左贼笑着将问题转到自己主人的身上。
　　“然然，”夜微微一笑，“玲珑姑娘，你们随左去换身衣服吧。”
　　千然吐吐舌头，暗自舒心，幸好没把老哥惹火，不然又不知要花多少力气让他恢复正常。赶紧拉了玲珑随小左往里走了去。
　　“你接近千然到底是什么目的？”刷地一柄软剑已然抵在夜的喉咙处。
　　“蘅公子似乎很在意然然。”夜并不惊慌，反倒是带了笑意。
　　“回答我的问题比较重要。”公孙蘅的剑若是再多用一份力便将刺入，毫无返还之力。
　　“何必如此粗鲁，”夜伸手拿过刚刚放下的书，“怎么说，我送你的狐裘很合身吧？！”
　　“幽冥谷的人一向擅长于此道。”公孙蘅心下虽惊，仍正色道。
　　“从幽冥谷出来的人这样说，我一点都不惊讶。”夜伸手推开他的剑。
　　公孙蘅忽然间有一种感觉，眼前的人对于他的一切了若指掌，即便如此，他毅然将剑对准了眼前这个陌生而又诡异的人，“无论你接近千然的目的何在，我绝不容许你伤害她一丝一毫。”
　　“这也是我今天想要告诉你的，”夜站起身来，狭长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如今能站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只有你，所以，你最好记住自己今天对我说过的话。”
　　公孙蘅收回剑，默然不语，双手奉上佩剑。
　　“我送你一把剑，如何？”夜接过剑，眨眼间手中已是另外一把剑，“相信它绝对配得上双蘅公子之一的你。”
　　有影无形，公孙蘅怔在原地，想起远古的一个故事。
　　白昼和黑夜交错的一瞬间，双手合握，北面的墙壁上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剑影只存片刻，就随着白昼的来临而消失。天色愈暗，长剑又归于无形，远古的暮色无声合拢，天地之间一片静穆。
　　精致优雅之剑：承影剑。
　　“多谢。”
　　百年来无论发生什么，帝都永远是奢华繁忙的。
　　譬如，问起为何今日无数达官贵人一股脑的出门。
　　原因很简单，帝都第一青楼“花想容”的花魁海市小姐会亲自弹唱一曲，有幸回答的出问题之人还会得见一面。
　　“花想容”里的诸人皆是卖艺不卖身，加上每一个女子都是容貌才艺不俗之人，“花想容”已然成为士子们长聚，呼朋引伴，落座品酒之处。
　　这其中又以“花想容”推举出来的花魁在每年选定的几个特殊之日出场最为轰动，第一场雪也是诸位花魁每年最爱的日子。
　　“大哥今天怎么也有兴趣来逛逛？”凌云昙好奇道。
　　凌云晟拍了拍雪花，“难得四弟出门，为兄自是要做好这护卫。”
　　“可惜二哥没回来。”凌云昙微叹。
　　“别伤了身子骨。”凌云晏知道四周的吵闹声让一向喜欢清净的弟弟不适。
　　黄杨木树根雕成的茶桌，紫砂八瓣瓜棱形茶具，身旁的侍从小心的冲泡着茶。坐着的三人均是身着紫色锦袍，腰系碧玉，面若春风，似乎丝毫不介意四周投来的探究的目光。
　　“诸位久等了，”珠帘之后出来的小丫头清秀柔媚，声如春水，“海市姑娘今日要为诸位献上一首新曲子。”
　　话音刚落，下面笑声不绝，一个小丫鬟已是如此何况花魁？
　　“今日之题，还望诸位细心听了，”小丫鬟眨眨眼，得意道，“若是今日有人猜出海市姑娘所奏之曲的名儿来便可在这楼中呆上一晚。”
　　这句一处下面的吵闹声戛然而止，只待花魁出场。
　　“海市姑娘，请。”小丫鬟一弯腰，闪进珠帘里去了。
　　“诸位，这首曲子乃是海市一位公子所谱写，”珠帘后传出清冷之声，“海市借花献佛，预祝公子佳人在怀，诸位亦然。”
　　说罢，乐起，歌展。
　　“烽烟起寻爱似浪淘沙，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挥剑断天涯相思轻放下，梦中我痴痴牵挂。顾不顾将相王侯，管不管万世千秋，求只求爱化解，这万丈红尘纷乱永无休，爱更爱天长地久，要更要似水温柔，谁在乎谁主春秋。一生有爱何惧风飞沙，悲白发留不妆华，抛去江山如画换她笑面如花，抵过这一生空牵挂。心若无怨爱恨也随她，天地大情路永无涯，只为她袖手天下。”
　　歌罢，掌声如雷。
　　“海市献丑了，”珠帘后的女子声中隐带了笑意，“那么，还请诸位答题吧。”
　　秋千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见凌云晏三兄弟，虽说穿的是男装，不过，是绝逃不出那几双眼睛的，于是乎一直低着头，装作品茗。
　　“好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凌云昙轻笑道，“真想结识那位公子了。”
　　“自古英雄难逃美人关。”凌云晏不以为然。
　　“好了，答题比较重要。”凌云晟比较明智地提醒道。
　　大厅里寂静如死，没人敢轻易答题，若是答错一次便会失去资格，这便是难倒众人之处。
　　“真是的，我都快看不下去了，”小左坐在旁边叹气道，“放着美人不要。”
　　“既然如此，这位公子就请你来答题吧。”珠帘后的小丫鬟笑着走了出来。
　　“这还轮到我出手，我们家小弟出马便搞定，”小左不屑道，“你说是不是，小弟。”
　　小左拍了拍千然的后背，把千然惊醒了过来，更把大厅里人的眼光都汇集了过来。
　　“还望小姐莫见怪，家兄向来如此口无遮拦。”千然不得已站出来作了揖，低头道。
　　小丫鬟不以为意，“公子莫要谦虚，小婢……”
　　话还未完，夜冷冷道，“‘花想容’便是如此待客的么？”
　　小丫鬟莫名地一颤。
　　“这位公子，”凌云晏懒懒打断道，“接下题不答可不是君子所为。”
　　小左适时跳了出来，“既然公子自认为是君子，何不请公子代答？”
　　“君子不夺人所爱。”凌云晏回击道。
　　大厅里的众人看着这一场对峙，越发觉得热闹。秋千然狠狠瞪了小左一眼，心下焦急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