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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傅晚晴和朱淑真二人进了月洞门内,看时此处果然是个花园,有小桥流水之景、山野林泉之致,却被迎面一块高大山石如屏风般半遮了,只能看到未遮住的半面,可见布置者匠心独运,颇具巧思。时值初冬,大多花木都已凋谢,但园中栽着好多香樟、冬青等常绿乔木,仍是生长得郁郁葱葱,一片葳蕤之色。二人举目一望,园中可见处空无一人,只零零落落地挂着几盏宫灯以作照明之用,再侧耳一听,说来也奇怪,一进这园子外面的喧闹人声便小了许多,虽只一门之隔,却好像相距很远似的。
      朱淑真道:“这园子很幽静。”傅晚晴道:“平日府里的庭园也看得够了,不知帝王家的又是如何?自家们且去瞧瞧。”朱淑真道:“好。”二人遂沿着脚下甬路向园内行去。
      山石后是一片荷塘,塘中荷花早已凋尽,余下一大片残叶东倒西歪地顶在荷梗上,倒有一种萧瑟之美。傅晚晴见了轻叹道:“大多世间之物唯处于繁华时才是惹人注目的,草木也是一样,因此人们多爱去赞那夏日里盛开的荷花,却忽略了这枯荷之美呢。”朱淑真低头一笑,轻轻地道:“世间之物恁般,世间之人亦然……可我终还是偏爱清冷些的花,淡然宁静,不因外物更移,不与群芳争艳。”傅晚晴看向她,笑问道:“所以姐姐尤其喜爱雪中之梅吗?”朱淑真轻笑颔首。
      说话间过了荷塘,沿着碎石甬路再向前走是一大片林木,林中道路分支甚多,极尽迂回盘旋之妙,隐在树木间好似迷宫一般。二人逶迤走了一阵,朱淑真道:“不知现下是甚时辰了,典礼结束了没有,自家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好。”傅晚晴点头称是,二人因转身欲从原路而返,然心下虽有此打算,但她二人却忘记了一点:因进来时在分支上的道路是随意选的,故出去时再应选哪一条便记不太清,绕来绕去,似乎总不是原路。眼前所见尽是高大的香樟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林木外宫灯发出的晕黄色灯光,也遮住了一大半夜空中淡月洒下的银白色月光,将二人困在了这一方昏暗的小天地里。
      傅晚晴低声道:“十一娘,这可怎么办才好?刚刚只顾着说话,倒把路走错了。”朱淑真道:“莫急,且静下心来慢慢地找,总会找到原路的。”她话虽恁地说,但傅晚晴听得出来,她心中委是并无把握。冷静了一下,傅晚晴说道:“自家们不一定非要从原路走出去,只要能离了林子,从旁的路走出去也可。”朱淑真道:“那怎么能从旁的路走出去呢?”傅晚晴道:“不看道路,只看方向,无论东、西、南、北,只要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走,就一定可以走出去。”朱淑真道:“可自家们现下被困在这林子里,又如何能知道方向呢?”
      “嗯……”傅晚晴环顾了一下身周,向上看是树叶掩映下的一小块夜空,只能看到零星的几颗星;向下看是椭圆形石子砌成的甬路,黑漆漆地在脚下延伸开来;向四周看是高大的绿叶树木,一颗颗笔直地竖立着。灵机一动,她道:“十一娘,你看这些树木,是不是一面的枝叶茂盛些,一面的枝叶稀疏些?”朱淑真看了看,道:“果然是的,然后呢?”傅晚晴道:“阳光从南面射过来,所以树木南面的枝叶长得好,反之北面的枝叶长得就不那么好,因此茂盛一面为南,稀疏一面为北。自家们且一直向北走试试。”朱淑真喜道:“妹妹聪慧。”
      二人观察着树木枝叶一直向北而行,为避免路径干扰,没有再在石子甬路上行走而是在树木间穿行,身上的衣裙都被刮破弄污了几处。恁般走了一段,却见枝叶繁疏之别渐不明显,仔细一看,原来已是被人修剪过了。朱淑真道:“晚晴,这回你我可无法根据树木判断方向了,怎么办呢?”
      傅晚晴再次环顾四周,见此处树木枝叶留有明显人为修剪痕迹,确是不能再以此来辨别方向,又见修剪过的枝叶均较为稀疏且树木间距较远不比方才栽种得那么紧密,心念一动,仰头观望,果然一片明朗夜空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喜道:“没关系,能看见晴空便能找到北极星,只要自家们找到它,也一样可以确定方向的!”朱淑真道:“这个我却不懂,妹妹教我。”傅晚晴道:“嗯。若要找到北极星先要找到北斗七星,北斗七星由七颗星组成,在夜空中像一个斗勺的形状,很好认的。来,自家们一起找找看。”
      二人仰望夜空细心寻找,不一刻工夫,果然在比地平线稍高的天幕上看到有排成斗勺形的七颗星熠熠生辉。朱淑真道:“这个自然是北斗七星了,接下来又如何寻找北极星呢?”傅晚晴道:“将这七颗星用假想的线连成斗勺形状,斗口的两颗从内向外即为天璇和天枢,天璇和天枢之间再连一线并向天枢方向延长约五倍的距离便是北极星所在的方位。”二人依此而为,果在该处找到一颗星,光芒黯淡,在满天的繁星中并不起眼。朱淑真以手指着道:“这颗就是北极星吗?并不是很亮呢,莫寻错了。”傅晚晴道:“北极星本就不是很亮的,只是它的名字容易让人误以为它很亮,姐姐若是怕寻错了,那自家们可以通过斗柄方向再确认一下。古语云:‘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此时孟冬初寒,故斗柄应指向南稍偏西方,以南稍偏西方再来确定北方,与此星的方位一致,可见它就是北极星。”朱淑真微笑道:“妹妹知晓得真多,这下自家们便不怕迷路啦。”傅晚晴一笑,道:“我不过略知道些罢了。”想起傅予宸:“我十八哥对这些才是真渊博呢,倘若他现下在此,也许你我便无需恁地费周折了。”
      二人以北极星为导向一直向北而行,又走了约半盏茶工夫,终于眼前豁然开朗,出了林子踏上一片空地。空地尽处隔着一道园墙,园墙上又有一面月洞门,门那边黑黝黝地瞧不清楚,不知通向何处,虽然恁地,但好不容易有了个出口自然要试一试,若不行最多再退回来。二人鼓起勇气径直穿过月洞门,看时前面殿宇宏大,轩榭小巧,回身再看是连绵的园墙,立足之处已在园外。
      二人先是松了口气,随后自是欣喜。傅晚晴以手加额,道:“这园子好生古怪,幸好自家们走出来了,否则还不知怎么样呢。”朱淑真道:“现在只能往前走了,最好能找人问问路,以便尽快回到集英殿去。”傅晚晴点头,举步欲行。朱淑真道:“等一下。”傅晚晴道:“怎么?”朱淑真道:“先略整理一下。”替她理了理有些零乱的头饰和衣裳,摆正佩帏,并将脏污处拂拭了,莞然道:“这样好一些,否则一会儿见了人还得解释一番。”傅晚晴抿唇一笑,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也同样替她整理了衣饰,然后二人向前而行。
      一路上空荡荡的没有甚人,经过的数座殿宇屋舍都是黑着灯,想必内中也是没有人在。朱淑真道:“这可奇了,怎么这边一个人也无?”傅晚晴蹙了眉,道:“也许……是这里偏僻?或者人都到集英殿典礼那边去了,所以这边没留人?”朱淑真道:“不会是到了后宫罢?”傅晚晴道:“我觉得不会。自家们虽然离开的工夫长,但主要是耽搁在刚刚的小花园那儿了,总体来说并没有走出太远,应当还在外廷的范围内。”
      说话间又过了两座屋舍,举目再望,忽见前面东南方不远处一座殿宇中透出柔和的晕黄色灯光,如水波纹一般荡开了浓浓夜色。二人大喜,径向灯光处行去,片刻间走近,看时是一座门庭不大的小殿宇,周围栽有松柏古树,正门上悬挂匾额,但因天黑看不清楚匾上字迹。两边院墙上描画着各种彩绘图案,显得甚为庄重典雅,这种装饰图案一般的屋舍是不用的,倒有点……倒有点像是家里的小佛堂才用的那种图案……傅晚晴这么想着,因低声问道:“这里是一座佛堂吗?”
      “不,你看壁上的这些图案,”朱淑真在她身旁道:“灵芝、仙鹤、八仙、八卦……这是道教的画法——这是座道观。”傅晚晴道:“原来恁地。”
      其时赵佶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崇信道教,广建道观,甚至在处分一些政事时也要询问道士的意见,故而大内里有道观自是不奇怪的,只是不知她二人此刻所遇的是哪一座道观,叫甚的名字,里面的住持又是谁。
      二人来到观门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并没有关实。傅晚晴随口笑道:“这大内里的出家人大意得紧,夜里连门户也不关好。”朱淑真则有所疑虑,略微沉吟,还是道:“先叩门试试罢。”持起门上铜环,扣了三下,停一会儿,又扣三下。
      观内静悄悄地没有动静,朱淑真又反复扣了几次,按理说若内中有人应已听见,可等了许久只是毫无回应。傅晚晴道:“难道是人睡下前忘记了熄灯,因此灯亮着却无人应门?说不得,自家们只好自己进去了。”
      二人轻轻推开大门,进到观内,过了钟鼓二楼,迎面是三清殿宇,也是虚掩着门,再推开殿门,内中空荡荡的并无人在,只有供桌上置着的数十支灯烛映照得殿内甚是明亮。香案后供奉着三清道祖: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香案正中摆放着一只银鎏金莲花纹香炉,两侧是花瓶,另有一淡黄色竹签筒置在案尾。
      朱淑真先俯身查看了一下香炉,道:“这炉中香燃未半,此处不久前应是有人的。”傅晚晴却在认真环视殿内,听到朱淑真的话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回应便继续专心观看。因傅宗书和楚墨菡皆尊信佛教,故相府中所设焚香祝祷之所为佛堂,即外出焚香也是到京城中的佛院寺庙,从未去过道观,所以傅晚晴刚刚才会认错,此时初临其境,只觉甚是威重肃穆,比起佛教祭祀场所另有一番庄严气象,又见案前香烟回旋而升,氤氲缭绕,将后面的三清神像遮隐得影影绰绰,令人望上去平添了几分朦胧神秘之感。她仿佛被这种氛围吸引住了,一时呆呆地立在殿中出神。
      过得片刻,傅晚晴开口道:“十一娘,你说这三清天尊真的能佑人消灾积福吗?”朱淑真在她身后道:“这个我说不好,或许会罢……不过那本被道家奉为经典的《易经》确是本好书,虽未必能佑人消灾积福,却能令人多明事理。我想一个人若是明的事理多了,自然而然地便能远灾祸、多福寿了。”傅晚晴听了甚觉同感,道:“是啊,其实若单论起老庄之学我也很喜欢,‘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它对很多事物的看法倒是比佛释之家更为开阔通达呢。”朱淑真道:“正是恁地。所以说如今信奉道家者众多,除了因当今的缘故外,与各类道藏典籍的渊博深远亦不无关系。”
      “嗯。”傅晚晴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又抬头看那神像,少顷,忽而想起一事,道:“典籍虽好奈何经不住人解,不说旁的便以这《易经》为例,原是有‘丰亨,王假之’和‘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豫之时义大矣哉’的句子,解为安定富饶之意,再无疑问的,可偏有人提出甚的‘丰亨豫大’,东拉西扯一番,竟也能自成一理,此事姐姐可曾听闻么?”
      话声落了片刻未听到朱淑真答话,她心下奇怪,回过身来,却见朱淑真正用直直的目光盯着自己身后,仿佛看到了甚的异样物事一般。傅晚晴心觉诧异,脚下快走两步到她身前,问道:“十一娘,怎么了?”朱淑真抬手指向香案,道:“廿三娘你看,那炉中的烟为甚是回旋升起的呢?这殿里一丝风也没有啊!”
      倏忽间脊背上感到一股凉意,傅晚晴急忙再次转身,果然见香案上的那只银鎏金莲花纹香炉正散发出螺旋状的烟雾,飘摇着升到空中——这景象她方才也见过,但并未留意到其中不合常理之处。一瞬间她脑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双脚却好似被定在了地上般移动不得,正没计较处,忽听神像后有人说话,吓得她二人几乎跳了起来,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更加不敢答言。
      过了片刻,只听那人又说道:“是甚人啊,半夜三更地来这观里?怎么不答话?”声毕神像后转出一人,头戴束髻莲花冠,身穿淡灰色宽袖道袍,手中持着盏烛台,是个出家的女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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