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糖醋里脊没有肉

6、第 6 章

　　沈安进屋，也不开灯，也不关门，就大开着门，人坐在床沿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只听沈妈气冲冲地抱怨：“他就这样一直瞒着咱们！平时看他也算是个话痨了，这种事情倒是憋得住！还没有媳妇儿呢，就忘了爹娘亲姐姐了！”
　　沈嘉宝心中默默尴尬，不敢说自己早就知道了，只道：“他大概是怕你们接受不了不敢说。说不定他自己刚开始都不好接受呢，妈。”
　　沈爸也说：“我以前还在咱们家定的杂志上看见过，说有同性恋因为家里接受不了，自杀的，我还跟你说过，咱们当时还说不能逼孩子的，你忘啦？”沈爸自以为声音压的够低沈安听不见，却不知道这个儿子耳朵跟顺风耳似的，早就被一字不落的听见了。
　　沈安呆呆地坐着，默默地听。
　　大约是初中初一初二的时候，几个好哥们一起谈论喜欢哪个女生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一个都不喜欢，他只以为是自己眼光高，还没有碰到足够优秀的女生。
　　直到有一次沈嘉宝问了他同样话题。他说班上的女生不够漂亮，不喜欢。沈嘉宝问，那学校里其他班呢？沈安说也没有喜欢的。沈嘉宝又说了几个女明星问他喜欢哪一类的，他说自己一个都不喜欢。沈嘉宝嫌弃他眼光高，又说自己哪怕眼光高，也是有欣赏的男生的，比如说某某某，某某某，还拿了照片出来炫耀。
　　沈安发现自己还挺欣赏那几个男生的，起码是长相还挺喜欢的，顺口夸了几句。沈嘉宝随口调侃他是不是喜欢男生，沈安当然是立刻否认。然而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又觉得越想越有道理，沈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喜欢同性。
　　这事刚开始的时候沈安谁都没告诉，自己整天愁的饭都吃不下，那段时沈妈都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吓得他更是什么都不敢说了。
　　那个时候他和沈嘉宝上学是顺路的，沈嘉宝以为他被同学欺负了，还偷偷跑到他们学校去打算给他撑腰，结果发现同学关系倒是挺好，但是在学校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当时沈嘉宝旁敲侧击问了很多，什么上课听不懂啊，考试成绩不好不敢说啊，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啊，告白被拒绝了啊，遭遇校园暴力啊，被老师批评了啊，能想到的都问了一遍。全都被否认了。
　　沈嘉宝很无奈，骂他：“你到底有个什么破事！要么说出来，要么不想说出来就别给我整这么个破样子，唧唧歪歪，以为你是林黛玉呢！”
　　沈安实在开不了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嘉宝继续骂他：“想说就说出来，不想说就在心底里收拾好了别让人看出来，别一副‘我不想说是你逼我说’的熊样儿！”
　　沈安张嘴“我......”“我......”了好几次终于说：“那天你可能猜对了。”
　　沈嘉宝听着这莫名其妙的话就来气：“说人话！谁跟你猜谜语呢！？我那天？哪天？猜什么了？你喜欢男生？”
　　沈安抽头丧气地“嗯”了一声。
　　沈嘉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沈安才上初中，她也只不过是个高中生而已，顶多见的世面多一点点，虽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同性恋，也听说时尚圈娱乐圈同性恋很多，但也只是听说而已，出门在外有家长老师保护着，就像生活在气泡里的小公主。原本离生活很遥远的一个概念，突然变成了身边活生生的现实，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沈嘉宝自认是姐姐，就是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得给弟弟顶上去的。因此沉默了一会儿，呼噜了两把脸，对沈安说，这事儿我也不太懂，不过没关系，有啥事姐护着你呢，别害怕。咱回家上网查查。是病咱就治，不是病咱就接受它。
　　想到这里，沈安突然想起来，不对啊，那次查完资料，得知同性恋不是病，两个人放下心来，说好了不必告诉家长，自己明明是记得要删除浏览记录的。怎么会又有了呢？后来也明明每次都记得要删除记录的，怎么会被发现浏览记录的？
　　客厅里窸窸窣窣的谈话声还在不断传来。

　　沈嘉宝一边不走心地劝着其实早已接受这个事实却又忍不住生气伤心的父母，一边回响自己这么多年来做的潜移默化的工作。

　　“沈嘉宝，你又偷偷上网了是不是？”沈爸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沈嘉宝一脸茫然：“我没有啊，很久没有偷偷上网了。上次上网都是上次回家周的时候了。”
　　“昨天中午我和你妈回来看你床上被子还是早晨起来收拾完的样子，中午干什么去了？！”
　　沈嘉宝面上一副茫然的样子，心里后悔死了，怎么忘了把床铺给糟蹋糟蹋，暴露了暴露了。一边还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解释道：“昨天中午啊？”
　　昨天中午沈嘉宝当然上网了，但是这件事情当然不能承认：“昨天中午我回来整理上午的笔记了。物理讲的太难了，没听懂，就借了同学的笔记回来看，都没来得及睡午觉！”
　　“昨天沈安也在家的，他作证，我真的带了书回来，吃完饭就回房间了。”
　　沈爸怀疑地看着沈嘉宝，这姑娘物理学习吃力自己是知道的，平时在物理上多下了很多功夫也是真的，但是这姑娘有偷偷上网的前科更是真的，“你现在学习压力这么大，要好好学习知道吗？不能再总是上网了，你连设计最近都少了很多，可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知道吗？尤其是在网上看一些无聊的信息。”
　　沈嘉宝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上网是为了获取有用的信息，你说过很多遍，我都记在心里的。”我当然是获取有用的信息的，爸，这也不算是骗你了吧？
　　沈爸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这么说，搜索记录里的东西都是儿子搜的？他搜这个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搜这种消息？是他自己吗？还是他身边的人？不不不，不可能是儿子自己，家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肯定是儿子的同学，要么就是好奇心作祟，肯定是这样！

　　除了不定期制造这种误会，沈嘉宝还订阅大量杂志，将偶尔会夹带同性恋科普或者不被家人接受的凄惨遭遇的某本，精心挑选出来放在父母可能会翻看的地方。还要将滥交导致严重后果的文章不着痕迹的让弟弟看到。
　　沈嘉宝觉得，自己为了这个家，简直操碎了心。

　　沈安坐在黑暗中出神，突然听见房门被敲了几下。
　　抬头看过去，沈嘉宝正逆光站在门口。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动作。
　　他张了张嘴，觉得喉咙又干又涩，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姐。”
　　沈嘉宝见她抬头看过来，迈步走到他身边，在他头上呼噜了两把，心中为这久违的摸头暗爽了一把：“当初姐说的啥，有姐在，你别担心，有姐给你顶着呢。出去吧，爸妈叫你呢。有啥说啥，知道吗？”
　　沈安坐直了身，随即站起来跟着沈嘉宝往客厅走。
　　这件事情来的太突然了。要是说谢燕飞也在的话，他担心父母会觉得他是因为谢燕飞才出柜，觉得他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人，又担心父母会因此觉得谢燕飞是个小狐狸精；但是要是说谢燕飞不在这边的话，父母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儿子竟然为了男朋友说谎骗家里人，可能也会因此觉得谢燕飞是个男狐狸精。到时候彼此之间的关系可能就不那么好处理了。要怎么解释呢？短短的几步路，沈安心里慌得比第一次上战场还严重几分。

　　沈安站定脚步，停在客厅茶几旁。
　　“爸，妈。”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沈嘉宝打破寂静：“那什么，安安啊，来说一下你的心路历程？”
　　沈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我是从初中的时候发现不喜欢女生的。爸，妈，我是天生喜欢男生的。改不了了。对不起。我，我打算最近出柜的，但是没打算今天晚上，太仓促了，吓到你们了，对不起。”
　　沈妈剜了他一眼，充满嫌弃地开口：“有男朋友了吧？”
　　“……嗯。”
　　“没有男朋友还打算瞒一辈子是不是？”
　　“……我不知道。”
　　“男朋友哪里人？多大年纪了？干什么工作的？父母是干什么的？”
　　“妈……”
　　“嗯？”
　　霸道总裁沈妈一句“嗯？”迅速打败了负隅顽抗的沈安：“他老家是东北的，妈妈去世了，爸爸还在，是个商人。他今年33了，是个医生……就是，那个，你上次在北京住院时候的主管医生。”
　　沈妈又惊又怒：“什么！是他？我当时看他不苟言笑挺正经一个人，怎么能跟病号家属勾搭到一块去！？”
　　沈嘉宝无奈：“妈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啊，什么叫‘勾搭’啊？人家是自由恋爱，正常的男男关系。再说了，医生怎么就不能跟病号家属在一起了？感情来了你挡也挡不住嘛。”
　　沈妈一记眼刀扔给女儿：“你少说两句，待会儿有你说话的时候。”
　　“这谢大夫还是单亲家庭哪？”沈妈皱眉，有些不太满意。
　　“你是不是平时见的人太少了，以至于在医院那一堆要么胖要么秃的人里边相中了不那么胖不那么秃的谢大夫？”
　　沈安心道：明明就是身材匀称相貌端正的我谢大夫。
　　沈妈心道：其实谢大夫长得也还凑合。上班也衬衣笔挺的，的确是比其他的好多了。
　　但是沈安是万万不敢在这个时候顶撞他妈的。沈妈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一点点对谢燕飞的满意之情。
　　“你在家待这几天，他有空来一趟没？”沈妈带了几丝不满，开口问道。
　　“有的，有的。”沈安犹豫了一下，立刻被沈妈抓住指责他：“有话就说，犹犹豫豫地干什么？”
　　“明天上午就可以，他，也在这边。”沈安小心翼翼的开口。
　　“他也在这边？不在北京上班了？”沈妈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估计是两个人难舍难分的，也是啊，这个儿子常年在部队里，一年到头两个人估计也见不了几面，好不容易见这一次，肯定是想方设法多处一会儿。
　　“哎呀别说了，那就明天吧，请他到家里来坐一坐，吃个午饭。”沈妈心里的味道可真是说不上来，多了一个牵挂儿子的人，也多了一个分享儿子短暂假期的人，而且有了小家庭的儿子，势必是要分给那个小家庭更多的注意力了。
　　定下了第二天的行程，沈妈立刻将炮筒对准了女儿：“沈嘉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肯定早就知道了！”
　　沈嘉宝立刻将求救的眼神投向沈安。
　　“妈，是我想先不跟家里说的。这件事儿，我知道挺难接受的，我，我，我当初没想过会真的能找到男朋友……[本来这个性向就是少数，还想要追求感情，还要想法接近，真的很难找。]”何况工作性质还是那样的，说不定哪天就拉倒了……当然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吓死这一大家子人。
　　这话一说，可心疼死沈妈了，这孩子，是不是因为担心家里接受不了，早就做好孤苦一生的打算了？这么一想，连心里对谢燕飞的不满都弱了几分。
　　沈安不经意的一句话成就了最成功的苦肉计，收获了沈妈的柔情安慰，沈爸的温情告诫，然后被赶去睡觉，留下沈嘉宝为第二天的午饭发光发热。
　　回到房间的沈安赶紧联系谢燕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