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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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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第十九天,天空时晴时雨,雅君翻着书桌上的台历,今天就是他和雅文十六岁的生日。自从妈妈离开这个家以后,他和雅文只正正式式地过了一次生日,但他并不在乎,大概只有雅文这样的小女孩才会在意。
他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个包得好好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只树脂做成的马车音乐盒。他从来不觉得音乐盒有多可爱,但老板说很多女孩子会在橱窗外站着看很久很久还会尖叫呢,他笑了,雅文就是这样的傻女孩。
桌上的闹钟响了,他伸手按掉,然后背起早就准备好的书包来到客厅。
雅文一边扣着衬衫纽扣一边往嘴里塞面包,直到塞得嘴唇无法动弹,还含含糊糊地对他说话。他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但还是去她的房间帮她拿书包,然后推着她出了门。
“爸爸昨天晚上说,叫我们放了学先回家等他。”走出小区的时候,雅文已经把所有的面包都咽了下去。
“哦。”他在心里笑,雅文似乎很期待今晚的生日庆祝。
“你说爸爸会送我们什么。”
“你想要什么?”雅君双手插在口袋里问。
“嗯……我想要一只新书包。”她眨了眨眼睛。
雅君的心一沉,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她看着天空,一脸向往,“我还是想要一个音乐盒。”
雅君猛地抬起头看着她,就好像她说了一句大赦天下的话一般。
“那东西有什么用。”他假装不敢苟同地摇摇头。
“哎呀,你们男生不会懂的。”雅文不耐地摆摆手。
或许,他是真的不懂。但他没有看见自己脸上是傻傻的微笑,就好像那个喜欢音乐盒的人是他一样。
然而,这天晚上,直到八点半,他们的爸爸还是没有回家。
雅文怔怔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雅君不忍心,于是打了个电话去医院。电话转了好久,才转到家臣的手上,他匆匆说了句“今天可能要晚点回来,你们先睡吧”,便挂了线。
雅君放下电话,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他看了看雅文,飞快地回房间去取出了那只盒子,他原本想等她睡了悄悄放在她的床头,当她明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或许会开心地尖叫。但现在,这只音乐盒却不得不出来救场了。
“是……什么。”雅文看着雅君手里的盒子,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
“打开看看。”他把盒子交在她手里,然后坐到她身旁。
雅文原本失望的小脸上忽然升起了一丝希望,她小心翼翼地拆开漂亮的包装纸,打开盒子。
“啊……是……”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看来我被老板骗了。”雅君闷闷地说。
“……”雅文讶然而疑惑。
“那个老板说,看到这只木马音乐盒的女孩子,轻则惊声尖叫,重则当场晕倒。”
雅文忽然笑了,笑得说不出话来,笑得几乎岔开了气。
最后,她笑得哽咽,笑得流下了眼泪。
“谢谢……”雅文自己,大概也分不清她究竟是在笑,还是哭。
“怎么了……傻丫头……”雅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没有……”她抹着泪水,“我只是觉得高兴,至少除了我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记得我的生日。谢谢你的礼物。”
“那我岂不是应该比你哭的更惨,”雅君半是安慰,半是打趣地说,“因为我连一份礼物也没有收到。”
雅文连忙胡乱抹去泪水,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不是的,你也有礼物,你的礼物就是我。”
“……”他愕然。
“我就是礼物,我来陪你过生日的啊。”
“……”是啊,雅君吸了吸鼻子,她已是一份最好的礼物。
“你也是我的礼物。”雅文看着他,好像他这份礼物比她手上的那只音乐盒更贵重。
这个晚上,他们去楼下的超市买了柜台上最后一只蛋糕,蛋糕上的“生日快乐”已经变得模糊了,边上的奶油花也东倒西歪的。可是,他们相视而笑,这是一只真正的生日蛋糕。营业员摸了半天才摸出两支蜡烛,为了弥补这个缺憾,她又送了他们两只芒果布丁。
“看来蜡烛只能你一支我一支了。”回到家,雅文坐在餐桌前,一脸期待地望着雅君正在拆的那只装着蛋糕的盒子。
“不过,”雅文又补充道,“许愿的话一支蜡烛也够了。”
雅君把蛋糕拿出来放在桌上,又把蜡烛插上去点起来。雅文关了灯,整个客厅只看到两支微弱的烛火,和烛火下映照的他们的脸。
“许愿吧。”雅君轻声说。
“好。”雅文闭上眼睛,两只手交握在胸前,一副异常认真的样子。
雅君笑着闭上眼睛,默默在心里许愿。
然后,两人一起吹灭了蜡烛。
客厅一下子变得漆黑,他们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寻找彼此脸庞的轮廓,尽管什么也看不到,他们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笑脸。
雅文摸索着开了灯,那个样子十分难看的蛋糕上插着两支冒着轻烟的蜡烛。
这天晚上,他们开了一瓶爸爸珍藏了好多年一直不舍得喝的红酒,囫囵吞枣般地喝起来。
“要是爸爸生气怎么办。”雅君一边喝一边担心地说。
“别管他!谁叫他说话不算数。今天晚上我们要全部喝光!”雅文豪气冲天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但可笑的是,她才喝了两杯,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雅君无奈地摇摇头,唯有把她抱回房间。他帮她脱了鞋子,然后拉起她那蜷缩在墙角的被子,帮她整整齐齐地盖好。
他坐在她的身旁,忘了有多久没有看到她这样老老实实地睡觉。小时候她睡觉总是很乖,因为妈妈说不乖的小孩会被大灰狼抓走。可是后来,有一、两年,他常常透过窗子听到她轻轻地哭。但她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
噢,他抓了抓头发,鬼才跟她是双胞胎呢。
她睡得很香,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面颊上是两朵可爱的红晕。
他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她的脸颊。
她没有反应。
他又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他有时候会在梦里看到这样的场景,但从没想过真的会有这样一天。她的嘴唇是温润的,雅君怔怔地想,就像一只在滚水里蒸了五分钟的青团。
可是,这样一个轻轻的吻,对于一个不更事的少年来说,却已经是他所能体会到的快乐的全部。
他们一直没有告诉对方自己许的那个愿,很多年后,雅君也已经忘记了自己许了什么愿。但或许,他想,那个愿望早就实现了。
高一学年的最后一天,所有的同学都领到了一张成绩单以及厚厚的暑假作业。回家的路上,雅文始终耷拉着脑袋。
“要不……”她的声音拖得很长、很长,“你帮我签个名吧……”
说完,她怯生生地看着雅君。
雅君在心里大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那怎么行……昨天我猜拳输给你,这个星期每天都要洗碗,我很忙,没空帮你签,你还是去找爸爸吧。”
雅文牙齿咬在一起,双手抓起了拳头又放下,但脸上还勉强挤出笑容:“没关系,我帮你洗一天,给你一天的时间来签字。”
“一天?”雅君望着天空掰起手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瞎子,正在算命,“恐怕不够吧。我先要临摹一天,然后再练习一天,签一天,最后我还要安慰自己,也要一天。”
“四天?!”雅文四根手指僵硬地竖着,好像恨不得五根手指一起上来抓他的脸。
“嗯。”雅君摸着下巴,点点头,幻想着未来四天他吃完饭不用洗碗的情景。
“裴雅君,你还需要临摹和练习?你签的字连爸爸都分不清是不是他自己写的,你根本就是要挟我!”雅文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十根手指狠狠地抓住他的手臂。
“好了好了,给你打个折,两天。”雅文虽然力气不大,但她狠起心来用力一抓,也不是一般的疼。
“什么……”她咬牙切齿,作势就要抓下去。
“一天、一天。”雅君连忙求饶。
“真的?”她忽然放松了力道,又恢复成活泼乖巧的样子。
“真的。”雅君点点头。
她笑眯眯地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背:“走,我请你吃东西。”
雅君哭笑不得,不禁觉得自己有时也猜不透阿文。或许,他们都是一样的表里不一,只把最好的一面给别人看,却忽略了真实的自己。
两兄妹啃着汉堡回到家,想到暑假就要开始了,心情大好。
“你这次什么没考好?”雅君拿出钥匙开门。
“老样子,”雅文等他开了门,先走了进去,“还是那倒霉的物理和……”
她忽然刹住车,雅君没站稳撞了上去。
“你干吗。”他几乎要抱住她才能让自己不摔倒。
雅文没有回答,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白色连身裙的女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岁出头。
两兄妹怔怔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也同样惊讶地望着他们,直到他们的爸爸端着一杯茶从厨房走了出来。
“咦,你们回来了,”裴家臣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这是我医院的同事白小姐。”
然后他又对沙发上的白小姐说:“这两个就是我的儿子和女儿。”
但似乎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还处在震惊的状态中。
“快叫人。”家臣提醒。
“……白阿姨好。”雅文忽然大声而有力地说,一副乖巧的样子。
“……阿姨好。”雅君也应和着说。
白小姐强打着笑容,尽管她看上去坐如针毡。
“爸爸,”雅文大声说,“我们回房间做功课了。”
说完,雅文拉着雅君进了他的房间。
他们半掩着门,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外面很静,没多久,就听到白小姐起身告辞了。两人双手抱胸,好像各自在想着心事,然而抬头的一霎那,又不约而同地露出会心的微笑。
“这下你们满意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裴家臣已经靠在门框上,同他们一样,双手抱胸。
“老爸……你在说什么啊。”雅文好声好气地站起来陪笑脸。
裴家臣微笑着摇摇头,带着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的表情去厨房做饭了。
雅君想,或许老爸带那位白小姐回家来的用意,就是吓退她吧,否则,他不会从头到尾轻松自如。因为,当他每次遇见老妈的时候,总是像一只需要自我保护的刺猬。
在这一点上,雅君想,他和老爸很像。他们对生活都没有十足的安全感,因此总是想要自我保护,想通过这种方式获得自信心。
雅文关上门,噘起小嘴:“除了我们自己,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很多年过去了,雅君早就不记得那位白小姐的样子,却依旧深深地记得雅文所说的这句话,以及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她说得没错,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只除了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