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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沐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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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已至。
江水渐缓,自内成冰。清水源头寒意正盛,四周万花覆冰层,风过即碎。她踏着轻缓的步伐踩过柔软松雪,只留下浅浅一层陷印,不多时便被风雪掩盖。一袭白衣在素色满天中格外隐蔽,细看其间刻有浅金图画,远望便于天地融为一体。她阖眸感知万物,神行速疾,不稍半晌,已经消失在月色下。
山下尚且是一片葱绿,盎然春意抵去凛凛寒风。交接界限雪叶相融,自远望察觉不出半点出格,像是本就如此一般静谧。年迈女人拄着木制长棍,眉目间哀愁浓得散不开,浑浊黯瞳掩去眸低细微清明。湿润泥土微微下陷,及地长袍已经见不到原色,此番又沾上新泥,愈发显得肮脏。
云清澜微微颔首。剑柄被她稳当握在手中,剑鞘是普通的木材制成,剑身散发的寒冷气息不知道怎么被她掩藏了过去,显得毫不起眼。
老人微微眯眸打量着云清澜手上的剑,心想:是把普通的木剑。
她的感知再深入些,却被无形的阻力隔绝在外。她默然注视着云清澜,就看见来人淡然的望着她。不施粉黛的面容稍显苍白,唯独双唇瓣中一点殷红提上神色。那双眼睛干干净净,好似天地间万物都无法玷污的清水。
只此一眼。
“久仰桃源村大名,果然非凡。”云清澜道,“劳烦婆婆招待了。”
她的嗓音空灵而柔和,清越声线初闻只觉活泼,再品却堪堪品出几分漠然。白袍离地只余一指距离,尘埃却从未沾染半分。老人沉默颔首,拄着拐杖往村里走。云清澜也不催她,在她身后慢慢悠悠跟着,始终保持两步距离。
她此番前来,是为天下名门圣派,双一中神秘莫测的“巫山一段云”。
另一门派名作“南乡一剪梅”,位处江南。其掌门广纳天下贤才,待人温和有礼,不慕名利,不论贫贱。只要心诚,他皆收入门下。
“巫山一段云”并不在巫山。它是半锁闭的门派,非有缘人不可进入,非女子不入门下。此处自成隐蔽空间,掌门多年隐世不出,却依旧无人敢轻视“一段云”。四季皆冬,满山飞雪无消日。足下厚积七尺,冰川终年不化。相传掌门身为女子,出生便携带烈火,性情火爆至极,蛇蝎心肠。最厌男子,视誓言于无。
云清澜便是来此。她手中那把“木剑”似是感应烈火气息,自主脱离剑鞘,捎带狂暴冰焰划过。剑身透亮,冰面平滑刃锋山。
她自然不是修行者。
老人见此兀然发难,眸中怒意无可掩盖。木杖重重击地,草末翻飞,气凝成花,满覆杀意袭向云清澜。她面上褶皱消失殆尽,最终呈现白皙面容,那双丹凤眼眸微眯,更觉分外妖娆。云清澜此时才直视她的双眸,被“老人”刻意掩盖的眼眸遽然暴露,竹青瞳色已经昭示其身份。
她便是守山人,桃源村的人将她供奉为山神。守山人是天地灵气所成,当守护之地遭受浩劫时,便会散去一身修为消散天地,残存神力庇护山林,直到下一位守山人诞生,守山人才真正化为虚无。称为“守山人”却也不大准确,他们掌管山地的春夏秋冬,形成皆看因缘,他们存在的意义便是“守护”,他们没有灵魂,与天地同寿。
云清澜掌心虚握,周围冰刃凭空而现,死寂气息在满山生灵间格格不入。她足下百丈距离万草成冰,枝桠桃花覆上厚重冰层,曙雀下印出七彩光泽。
“我并无恶意,因幼子生带顽疾,唯在极寒之处方可抑制,还望婆婆见谅。”
她驻足原地,愈显守山人的暴怒毫无意义。守山人与云清澜僵持,眸中隐隐藏着不甘,片刻之后却又败下阵来。她以木杖顶端轻敲地面,草木花尘落于云清澜身侧,冰雪渐融。
她这一番话说的漂亮,将前来缘由解释的清清楚楚。守山人迟疑片刻,似乎在心里进行了一番天人斗争,最终还是轻缓地开口:“随我来吧。”
“谢过婆婆…”云清澜话语至中便被打断了,守山人那双竹青瞳孔闪过一丝恼意,“我叫宋临奚,不用唤婆婆。”
云清澜颔首应答。她自是明白守山人的顾虑,桃花源本与巫山一段云并无联系,守山人若是因为阻止外人而伤及根本,是万万愚昧之事。她的反应在云清澜意料之中,唯独没有将云清澜内心想法揣测清明。
宋临奚木杖首端燃起竹青光影,山门倒转,空间漩涡于顶端出现,劲风聚然贴地而过,掀起一片花海。烈火撩燃花瓣,自下而望,怡然是一片壮观艳丽的“火花雨”。
云清澜这时好像才意识到什么,瞳孔稍稍有些涣散,思绪又偏离原轨诸多。空间结界逐渐隐逸,只见一人自其间踏出,如同凭空现身般神秘莫测。他墨发只用青条随意挽着,依稀可察觉出几分仓促,后首还遗留些许碎发,眉眼间尚有朦胧。一段云四季寒冷,他却只披着件薄衣,上面刺绣精致纹路,目见景象,气场徒然拔升,在满天冰火中察出熟识气息。
云清澜步踏虚空,宋临奚这时才发现她的修为之高,竟可无剑无风,随心念而行。她像是踩在实地一般,步伐轻巧却缓慢,似乎是不愿面对男子。一步向上,她以极其拖沓的方式走到男子面前,略微垂下首,惯性的试图用前额墨发遮掩双眸。云清澜很久未曾细心打理过袭地的如瀑青丝,平日多是只撩耳旁几缕,同未出嫁的女子相比更为简洁。
今日是江玄亲自帮她挽发,朱砂步摇盘在墨发间,显得艳丽而又沉稳,在清丽脱俗间添上分妖媚。摇铃晃起来翠响入耳,宛如内阁少女明朗笑声。
男子抬眸,眼瞳澄澈且清明,云清澜没有从他眼中察出半点端倪,好似他心下没有半点波澜,平静得宛若死水。未见涟漪,已经万物倒映细微,无可逃避,直击灵魂。但他睫羽微微颤着,将他内心的不安尽数暴露。
“楚言兄长,”云清澜启腔,“十分抱歉,未能携他同归。”
那名唤作楚言的男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云清澜已经事不关己的绕过他,踏入结界之中。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好似未能理解那句浅显易懂的话,只沉默的踩上实地。宋临奚屈身,指尖抚上花面尚未融化冰层,她窥见其内新绿婉转,消磨着灵冰与生俱来的寂灭之力。
她转首对楚言道:“节哀。”
此地自是美不胜收,以雪为界,覆雪之处皆唤“巫山”。而桃花村四季如春,满山桃树,花立树梢时才容许外人进入。此处近百年才与外界往来,依旧不见白丁,只有缘人前来,修行者多是与土木通灵,生性温和。
云清澜踏在外山柔软松雪上,不过瞬息之余,她已经驻足藏书院内阁。木门被推开,里面走出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虽面若花龄少女,但她却是巫山一段云当代掌门,周玉渠。
周玉渠一身明艳粉裙,眼眸里蕴满了温柔笑意。看见来人时,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喜悦,抬臂圈住了云清澜。后面的小仆人被自家掌门行为吓的一动不动,赶紧低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云清澜:“……”
周玉渠字正腔圆道:“擅闯结界,私入内阁,勾结掌门,该当何罪?”
云清澜这才慢吞吞后退几步,当女子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长篇大论的时候,便听见云清澜漫不经心的一声:“屠门谢罪。”
周玉渠凝噎片刻,被云清澜的理所当然震惊了,于是把调戏话语艰难的咽回肚子里,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何事?”
“家中幼子身带顽疾,唯在极寒之地方可平稳,”云清澜顿了顿,“此番不请自来,是想让他拜入你门下。我另有他事,无心分神照料,还望掌门不要拒绝。”
她说的这番话恳切而又真诚,如若不看她漫不经心的模样,和那柄松握的幽寒长剑,赫然是请求标准句。云清澜见掌门未曾回话,大抵是觉得如此颇有刻意为难的意思,于是微微颔首补上一句:“有劳。”
言尽于此,不待女子发表言论,她已经消失在原地。此处未曾残留半点来人气息,空中却有漂浮莹绿,周玉渠暴躁的想要追上去,目瞥此物察觉出几分端倪,于是故作镇定的对身后人一扬手,示意她们退下。
她嘀嘀咕咕的话语起了个头,剩下的还未出,已经碎了满腔,割在周玉渠毫无防备的心上。大起大落来的猝不及防,她本能的愣在原地,半晌后颤抖的伸手去抓那些光团,这一抓就将那些本就虚无的光团抓的支离破碎,消散在天地之间。
她跌坐在雪地里,近乎崩溃的开口:“楚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