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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剑寞衣襟寒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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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烟沉默了一会,道:“他不会的。”
届时,去码头等船的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边跑边喊:“有官兵,有官兵!”
黄鼠狼男抱臂道:“慌什么,自家亲女儿出嫁是家事,谁管得了。”接着,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哪儿的官老爷啊?”
院落的周围忽然亮起灯火,一个身高八尺、穿玄色长袍的青年从黑暗里踱步而出,答:“江南巡抚杨心远。”
杨心远的名头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院落里的一群人当即傻眼。
黄鼠狼男冷汗一层一层地出,颤抖着作揖道:“我们……我们是来接老板娘的女儿去成亲的。她女儿比较叛逆,所以只能……”
杨心远看了一眼地上的湖烟,眉头紧锁,问:“湖烟,他们欺负你了吗?”
黄鼠狼男见情势不对,立刻捡起木兮剑就往老板娘的脖子上架,威胁道:“她她她确实是这女孩的娘亲!你你你别……”
老板娘也吓得腿抖,直跟湖烟求饶道:“苍灵!苍灵你行行好,你弟弟还没找到,我不能……”
湖烟答:“弟弟我会找的。如果他已经死了,我会找到狐皮袄现在的主人,为他报仇,然后把袄子带回岭南与你同葬。”
“明白了,”杨心远缓步踱来,道,“放下剑,你还能活命。”
黄鼠狼拖着不断哭喊的老板娘靠在门边,道:“你……你敢查我?你知不知道我上面是什么人!”
杨心远又靠近了一步,道:“知道——晟王嘛。”
转瞬间,杨心远已经一把打落了黄鼠狼男手中的木兮剑,然后飞起一脚将他踹进院子。
老板娘哭喊着往湖烟身上扑,而湖烟没有任何反应。
杨心远一剑划开绑住湖烟的绳子,对属下们挥了挥手,道:“抓活的,都带走。”
官兵们手脚麻利地把院落里的所有人都戴上拷锁,很快就拖去了附近的衙门。只剩湖烟站在院落门口,望着空荡的小店出神。
杨心远走到湖烟身边,清了清嗓子,道:“秋容,湖烟,柴苍灵……你有好多名字呐,一个比一个好听。我可以称呼哪一个呢?”
湖烟答:“代号而已。杨大人为何在此?”
杨心远道:“在下姓杨,名弘信,字心远。湖烟姑娘称在下心远即可。”
湖烟又问:“你跟踪我们?”
杨心远答:“我只是在查案,碰巧路过。”
湖烟问:“为什么不救堂青?”
杨心远笑道:“如果要说得冠冕堂皇,那是我来得太晚,没赶上。如果要说真心话……那是我的私心。”
湖烟蹙眉道:“我总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杨大人如果想查案,实在不方便带着我,我可以自己去救堂青。”
杨心远赶忙道:“没什么不方便的。”
湖烟转身向码头走去,道:“我和堂青都是戴罪之人。他背着吃人狐妖的名头,很快就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我是非要救狐妖的恶毒道姑,对杨大人声名不利。”
杨心远一路小跑着跟过去,道:“第一,杨某早就臭名远扬,不在意这点名声。第二,朝廷并没有发正式的通缉令,我和少将军商量过,抓太平茶庄、赌场杜老板和朱县令的功劳我俩就自己承下了,不会提到堂青。至于苏州那边,堂四侠更不可能发江湖通缉令,你们不会被发现的,也不会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好,你若是信我,我可以帮你追查云曜的事。”
见湖烟停了脚步,杨心远绕到她面前,道:“至于第三……湖烟姑娘即使身为道士,多少还是注意穿着的吧。下一班去江陵的船要到明日午后才会来,湖烟姑娘打算穿着这破烂的中衣等一宿吗?”
湖烟转头去看柱子上贴的行船时间通告,然后对杨心远道:“你记错了,今天夜里还有一班。”
杨心远:“噗~我没有记错。”
湖烟凝视着他,道:“你骗我。”
杨心远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湖烟面前,道:“那你愿意被我骗吗?”
湖烟答:“不愿意。”
杨心远扶了扶额头,感觉遇到了平生最大的难题。
湖烟又看了眼船票的价格,然后翻了翻衣袖,道:“但我已经没有钱了。”
杨心远赶紧接话:“在下可以……”
湖烟问:“杨大人缺保镖吗?我可以护送你去江陵查案,但必须今晚就走。”
杨心远:“成交。”
被五花大绑着送上船的堂青已经不知又昏睡了多少个时辰。只在晕晕乎乎的时候听过清晨在船头清嗓子的鸟鸣,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过潮水层叠、河流湍急,听船上喝酒练武的船夫们有节制的兵器械斗。
被搬下船的时候,还能听到沿江捣衣的女子们在唱民歌,唱:“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再然后又被灌了什么迷药,昏昏沉沉地又是一天。
直到浑身冷得如至冰窖,胳膊又疼得钻心刻骨,堂青才终于被一声女人的长啸惊醒。堂青挣扎着想起身,却四肢无力,只能勉强翻个面,然后继续趴地上吃土。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正眨巴着眼凑近了看他。
耳边响起陌生的声音:“阿曜?你来救我了吗?”
又一个认错的。
堂青趴在地上,听那女人叽叽喳喳地重复着说:“阿曜,我的孩子被抢走了!”
“阿曜,你救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阿曜,你教我的歌不管用了,德秀不爱听了……”
堂青感觉自己被一个硬戳戳、又有些绒毛的东西推了几下,女人又问:“阿曜,你怎么不说话?”
将错就错吧。
堂青虚弱地说:“水……”
“阿曜怎么越来越弱了。”女人蹦蹦跳跳地走开了一会,然后拎了个大桶过来,扔在堂青的脸前面,桶里已经馊掉并产生了很多不明絮状物的水溅了出来,堂青勉强地从唇边舔了几滴,润了润喉咙,然后敲了敲玉坠,唤小鬼和晚临出来。
刚钻出玉坠,晚临细嫩的声音就带起了哭腔:“哥哥流了好多血!”
堂青叹了口气,心道:我就知道又是这样。然后虚弱地吩咐:“干净的水……”
女人围着堂青蹦跶着跳了一圈,好奇道:“你在跟我说话吗?”
晚临和小鬼赶紧去沾堂青的血,纷纷现出实形。接着,堂青就听到女人兴奋地尖叫了一声:“可爱!好可爱的孩子!”
接着,晚临急道:“姨娘等等,我哥哥受伤了,我先帮他包扎好!”
还是养女儿好啊!
堂青简直喜极而泣,感受到自己不断失血的胳膊终于被温柔地包扎了起来。
另一边的哑巴小鬼也端来了一个陶罐,把上面盖着的红绸掀开,里面飘出了甘醇的酒味。
堂青嗅着这熟悉的味道,浑身都清醒了过来,挣扎着起身就把头往酒罐里扎。
“阿曜怎么变成酒鬼了?”旁边的女人嫌弃地说,然后紧紧地抱起了晚临,干枯地脸直往晚临又细又软的头发上蹭。
她揉着晚临,开心地问:“小姑娘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呐!跟娘亲走吧,酒鬼狐狸不会带小孩的!”
堂青喝饱了水,终于恢复了精神,仰面躺在地上,舒展开四肢,长长地吁了口气。只见那女人又凑了过来,把光秃秃的、只剩下几根毛的脑袋贴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堂青仔细地看了看女人,她近乎秃顶,穿着褴褛的黑色布衣,赤足,身上脏兮兮的,指甲是自己啃出来的参差不齐的模样,妖气很重。
堂青心想,她既然能喊云曜阿曜,想必也是个大妖,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
云曜出黑水之后常年隐居修行,在下山之前,接触最多的活物就是灵运方丈,和他的师父。所以眼前的妖很可能是在云曜出黑水之前就已经与他结识。
云曜是九尾玄狐,这只难道是九头玄鸟?
这时,女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把脑袋贴得更紧了。
堂青有些喘不过气,问:“我怀孕了?”
女人一惊一乍地说:“你的心跳声好——奇怪啊!你是不是快死了!”
堂青伸手推了推她的脑袋,气笑道:“我没有心跳,那是我肚子饿了。”
女人再度倒抽一口冷气,哭丧着脸道:“你不要吃我!我现在好弱,吃我一点用也没有的!”
堂青:“你是秃鹫妖吗?”
女人难过地说:“阿曜,你不认识我了?”
堂青坐了起来,问:“你是九头玄鸟?”
女人兴奋地点头道:“嗯!是我,我是霍姑!20年前,你还来看过我,教我们唱歌。”
堂青问:“你们?你的……那个叫德秀的孩子?”
霍姑把晚临搂紧怀里,满脸幸福地说:“嗯!是我的孩子,叫德秀!他特别聪明,特别懂事,特别懂得心疼我。我为了养他开了这家酒馆,每天要陪好多人喝酒,每天晚上都吐,德秀就跟我说,妈妈不能再喝了,再喝会短命的。我说不会的,宝宝乖,咱们这家酒楼以后就叫长寿酒楼……”
霍姑说着说着就开始语无伦次,唧唧喳喳地唠叨着“德秀”的往事。刚听了一小会,堂青就不耐烦得紧。
堂青四下看看,发现自己和霍姑一起被关在一个玄铁打造的巨大鸟笼子里,身边还有一个被震破不久的小笼子。而自己则被割开了手腕。
两层笼子的下面是大型的镇妖阵,笼子顶上贴着灭妖符,外面是漆黑的山洞,墙壁上还有一层一层的架子,每一层上都放着无数坛大大小小的酒罐。
“长寿酒馆……”堂青喃喃道,“这里是……长寿酒庄?”
堂青靠在笼子上,仔细地看那些酒,发现酒坛子的边缘都凝结着霜花。不是这山洞天然阴冷,而是这些酒本身足够冰寒。
堂青嗅了嗅小鬼拿来的那坛——这冰冷刺骨的感觉,果然跟在苏堂山庄武试大会之前喝的丹参酒一模一样。
霍姑的唠叨停了下来,她失望地看着堂青,道:“阿曜变了,阿曜以前听我说这些的时候都‘咯咯咯咯咯’地笑得停不下来,从来不会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