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前月浮梁 3 ...
-
门外的汪翰被妹妹用力推了一把,只好过去敲门,道:“秦公子在吗?去吃酒吗?”
湖烟指了指窗户角落里,汪墨露出一截儿的发簪。堂青乐呵呵地拽上了湖烟和钟晤,出门跟汪翰一同去酒馆。
四人一路有说有笑,招摇过市,都装作不知道身后跟着个小姑娘。
等在酒馆坐好,堂青一边喝着酒,一边有意无意地问汪翰关于茶庄幼女的事儿。
汪翰一开始还支支吾吾地不肯细说,直到十几坛好酒下去,喝得钟晤醉倒桌上呼呼大睡,他才终于喝得上头,便把自家夫人怎么甄选幼女,自己娘亲怎么训练姑娘的事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边。
恶心地湖烟好几次都想拔剑,被堂青狠狠地按了下去。
汪翰给湖烟飞了好几个媚眼,猥琐地笑道:“仙女姐姐肯定猜不到,我不会仙法,但有个特异功能。但凡是姑娘家,我只要闻一闻味道,就知道那衣服里面,从头到脚的都是什么鲜香滑美的模样。”
堂青拼命摁住湖烟拔剑的手,挤出笑容,道:“那少爷您可真行。”
钟晤被湖烟的杀气惊醒,昏头昏脑地坐起身,踩着旁边的椅子,大喇喇道:“什么……什么看透衣服……这算什么特异功能?这谁做不到哇!”
堂青:“嗯?”
钟晤把胸前的衣服一扒拉,自信满满地说:“那你看得出我有几块腹肌吗?”
汪翰立马往后一缩,道:“谁要看你!”
“哼,”钟晤收起衣领,一甩发带,道,“而且你怎么说得像在剥虾壳,还鲜香滑美。蘸醋吗?”
湖烟禁不住笑出了声。
堂青的目光飘向窗外,一个脑袋赶紧往窗户下面藏去。
堂青对湖烟和钟晤道:“汪大少爷醉了,劳烦少将军送他回茶庄吧。”
汪翰站起身,挥手道:“我没醉!秦兄这是想去哪?是不是想去找姑娘?居然不带我一起玩,嘿嘿嘿……”
“行了别废话了。”
钟晤看见他就浑身不舒服,干脆一把将汪少爷扛到了肩上,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湖烟的目光也停在窗外,然后转头看向堂青。
堂青朝她恬然一笑,摇了摇头,然后拂袖而去。
湖烟坐回桌前,再饮下了一杯闷酒。
酒楼外阴沉沉的,明明还是刚下过雪的正月,天空却积起了厚重的乌云。
汪墨撑着一柄油纸伞,躲在窗后偷听,没一会儿便看到哥哥被少将军扛着出了门。
而她在意的那人刚跟掌柜的聊笑完,走出酒馆,走向了跟湖烟和少将军相反的方向。
汪墨偷偷跟了过去,直到走进山崖下的狐仙庙。
汪墨在庙门旁等了很久,都不见堂青出来。
她只好收起伞,小心翼翼地进里面去探,却发现门厅、大堂、泥像的两边都没有人。
狐仙庙的泥像后面连着乱葬岗,汪墨从来不敢去的地方。
可堂青确实消失在了这里,难道他去了庙后?
天色越来越凝重,此时的狐仙庙已经寂静漆黑。
庙里没有点灯,连一支蜡烛也没有。
汪墨听到自己的心在疯狂跳动,像是滚水上的热油一样四处飞炸。
她穿过狐仙庙,从庙后的小门出去,顺着小路往山脚下走。
在一群古树的环绕下,一排排没有名字的墓碑杂乱地插在地上,歪歪斜斜。有些根本没有墓碑的空地上,还堆着枯骨残骸,和一些没被野狗吃完的尸体。
空气里的尸腐和血腥的气息从四周包裹而来,汪墨的胃里翻江倒海,双腿发软地想掉头就跑。
这时,一个大墓碑的后面忽然传来动静,汪墨寻声看去,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汪墨看到那个白衣人的身上已经沾满了污秽和鲜血,原本蔻稍绿的中衣被染成漆黑的颜色。
他的目光悲凉淡漠,没有丝毫平日里满得能溢出来的笑意。
是堂青。
紧随其后的惊雷吞没了汪墨的尖叫,她想要后退,腿却已经发软地跪地。
她看到“秦归邪”已经慢慢起身,手中抓着一颗不再跳动的心脏。
他一边一口一口地吃下那颗硕大的人心,一边向汪墨一步一步地走来。
他的身上有一股极具压迫性的力量,汪墨无力地往后退,却再也挪不动脚步。
“秦归邪”走近汪墨,瞳孔里闪烁着饿鬼一般的血光,皮肤毫无血色,一身草木清气也荡然无存,只剩下空气里浓郁到让人窒息的腥臭。
他蹲下身,扶上汪墨瘦弱的肩,手心里藏着一张符咒。
堂青的声音悠远而缥缈:“茶庄里的那些幼女,你挑选过吗?”
汪墨不住地摇头,惊恐地无法发声。
堂青将符咒按在汪墨的肩上,又问:“服侍你哥哥和父亲的幼女,由你嫂子和母亲亲自挑选和训练的幼女——你参与了吗?你知道吗?”
汪墨浑身颤抖,怔怔地点点头。
堂青停了停,换了种问法:“那些幼女被培训去做什么?怎么服侍人?”
汪墨的气力已经渐消,人也变得恍惚,道:“去……采茶,择茶,晒茶,泡茶……还会……种茶花……”
符咒消失在堂青的手心,汪墨也晕了过去。
堂青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不该来的。”
年初三,惊雷已过,又下起了大雪。
汪墨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堂青和哥哥正守在身边。
见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汪翰终于松了口气,生气地责怪道:“跟人就跟人,你乱跑什么!还去喝狐仙庙的贡酒,不想活了?”
汪墨只觉得头又胀又晕,茫然地问:“我喝了……狐仙庙的酒?”
汪翰气道:“你不记得昨晚上发生什么了吗?要不是湖烟女侠去找你回来,你还不知道要在狐仙庙的地上躺多久!”
汪墨看看哥哥,又看了一眼“秦归邪”。
“秦归邪”依然笑眼眯眯,但已经换了身玉簪绿打底的宽袍。
汪墨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问哥哥:“哥哥,昨天晚上……是不是打雷了?”
汪翰道:“是哦!大家都说,正月里打雷坟堆堆,是大凶之兆。今儿一大早,一窝蜂地全去狐仙庙里上香了。”
汪墨凛然变色,堂青搅了搅手中的药汤,温柔地问:“你怎么了?昨晚上一个人在狐仙庙里喝的烂醉,今早上醒来看到我们,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汪翰一摆手,嗤笑道:“还不是她那些小女儿家家的心思,归邪啊你还是太年轻了。我要是你,早就得手了。”
汪墨又气又急地嗔道:“哥哥!”
汪翰摊手道:“行行行我不管你了。那为兄出去上香了,有什么事找管家。”
说完还用胳膊肘戳了堂青一下,挤了挤眼睛,甩开袖子就出门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汪墨和堂青两个人。
汪墨尴尬又害怕地避开目光,垂头想着昨夜的遭遇。
她已经不能记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对话,场景,都昏暗或苍白,像搅成一团的烂泥。
但唯独“秦归邪”,他在闪电下悲凉而淡漠的眼神,他的宽袍白衣和满身血迹,是汪墨印在心底怎么也忘不掉的。
她小心地偷看了眼前人几眼。
眼前的少年依旧温润如玉,宽袍白衣一尘不染,但他身上的草木清气似乎换成了另外一种诡异的香气,闻着使人犯困。
窗外略有些沉黯的微光落在他身上,恍如梦境,不辨虚实。
堂青注意到了什么,笑道:“就算你对我有了不满,药也是要吃的。”
汪墨的脸滚起了绯色。堂青一勺一勺地喂药,笑道:“良药苦口,先忍一下。”
等汪墨皱着眉头喝完药汤,堂青从袖中掏出一块山楂糕和一块徽墨酥,问:“要哪个?”
汪墨细声细语地说:“山楂糕。”
“好。”堂青拨开山楂糕,喂进汪墨口中,笑吟吟地说:“药也吃了,山楂糕也吃了,可以告诉我你昨晚为什么要去狐仙庙里喝酒吗?”
汪墨的脑子懵然一片,堂青又问:“是因为我们喝酒不带你吗?”
汪墨赶紧摇头,道:“不是……”
堂青笑道:“我没有叫上你,并不是因为觉得墨儿太小或是没意思,而是知道那些地方的污浊和危险。况且我们同你哥哥喝酒,汪翰那人你也是知道的,一喝多就忍不住污言秽语,还会说些叫人臊得慌的事情。你是这里唯一一块稚嫩无瑕的山茶花,我不想你被他侵染。”
汪墨浑身热得像发烧,小声道:“我……我明白……我没……”
“我会保护你的,”堂青摸了摸她的头顶,笑道,“喝了药就再睡一觉吧。”
汪墨赶紧摇头道:“我不要睡了!我昨晚……好像做了我这一辈子最糟糕、恐怖的噩梦。”
堂青淡淡地说:“一辈子还长。”
他将徽墨酥放在她手边,从袖中拿出一支定心散,斜插在她的窗边,笑道:“女儿家的闺房我不便久留。等你醒了,再去找我。”
汪墨乖巧地点点头,面上却依然有些畏惧和不安。
堂青又从怀中拿出一条雪青色的发带,虽然破损过,但也已经修补好了。
堂青将温热的、带着奇异香气的发带缠到汪墨的手臂上,笑道:“见它如见我,让它暂时先替我陪着你,好吗?”
汪墨看进堂青的眼眸,里面盛满了化不开的温柔。她点点头,安心地躺进被窝。
堂青放下床帏,拉上窗帘,点上熏香,推门离开。汪墨抱着那条发带,带着收不住的笑意,酣然入梦。
茶庄外的茶田里,钟晤把军刀挥地飒飒作响,湖烟没声没息地在屋里看书。
堂青一身轻松地去田地里折茶花,放进清水里洗净了,带去敲湖烟的门。
湖烟收起书卷,看堂青把花枝修剪修剪,装进了天青釉色的花瓶里。
湖烟盯了他一会,问:“你打算留在这了?”
堂青摇头笑道:“我怎么敢,你们都有要事在身,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外面天寒地冻、冰河未开,要去巫山还需再等些时日。”
湖烟淡淡地说:“你若愿意学御剑飞行,我现在就可以教你。但是恐吓完小女孩还要人帮忙收尾的事情,没有下次了。”
堂青笑道:“别急嘛。这座庄园里还有很大的古怪,不得不拜托湖烟女侠帮我……不,帮无数少女的冤魂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