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食尸鬼》越不休

15、祸起萧墙 2

　　堂青头摇得赛过拨浪鼓，道：“当然不是我！我哪会搞百鬼夜行这一招！但是这只小鬼确实是我养的……”
　　湖烟看着周围痴痴傻傻的魂魄，问：“那他们？！”

　　堂青急道：“你别再追杀我，他们就一会就没了！”

　　湖烟将信将疑地收起术法、松了手，堂青也渐渐松手，然后迅捷地往后跳出三五步，行礼道：“抱歉湖烟姑娘！在下刚才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事出有因。我今晚守夜之时见有人形迹可疑、鬼鬼祟祟，便跟到了湖边。谁料我学艺未精，被他发觉了，只知道他藏在周围，所以才想躲在树后守株待兔，等他松懈。”

　　他们周围那些浑浑噩噩的魂魄果然渐渐淡去，树林又陷入了死寂。
　　湖烟盯着堂青，问：“刚才的魂魄是怎么回事？江湖世家已经允许修习鬼道了吗？”

　　堂青将玉坠藏在袖中，头摇得像泼浪鼓，疾道：“我怎么可能修鬼道！他们现形是因为我养的这只小鬼嘛！鬼道那种……那种食人魂魄为己用，害人世代不超生的卑劣行径，在下以堂家名誉起誓，我堂青从未做过！”

　　湖烟从树干上拔下剑，指着小鬼道：“那他是怎么回事？”

　　堂青伸手揉了揉小鬼的头，为难道：“这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孤魂，迷了路，流浪到了苏州。我见他被野狗追、被风雷山电劈，连比他小的恶鬼都能欺负他，实在不忍心，就把他收进我的玉坠里养着，带在了身边。”

　　湖烟皱眉道：“你腰上的玉坠是西谷玉？”

　　堂青点头道：“嗯，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唯一的也是最贵重的东西。好玉养人，我没什么要养的，拿来养他也不错。等我能走南闯北了，说不定能帮他找回坟冢或是家，送他归安。”

　　湖烟看向那个从堂青身后露出半个头的小男孩，他双眸空洞，瘦弱的身躯抖得厉害。
　　湖烟将剑插回剑鞘，淡淡地道：“你能救他，是早就能见到魂魄的吧。在舂虚派里，这一点也只有我师父可以做到。灵力如此之高，却只是堂家的擦剑弟子，这不合理。”

　　堂青压根没有灵根，没有灵力，所用术法全靠天生鬼气。但这一点，他自己都搞不清缘由，又该怎么跟别人解释？

　　堂青只好挠头道：“我懒得管事，堂家有我四师兄在呢……”
　　堂青随口搪塞着，心里直打着鼓点、虚的不行。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刚才气力并发的时候，会散出那么多鬼气。如果当时他们的身边有盏烛灯，肯定会被吹成蓝绿色的鬼火，那堂青就百口莫辩了。

　　堂青突然注意到湖烟的剑，立刻打岔道：“你的剑叫木兮？是因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吗？’”
　　湖烟一愣，道：“这是我师叔的剑。”

　　堂青笑道：“上次问你是不是心悦云曜，你还没……”
　　话没说完，湖烟果然又飞身逃走。
　　堂青将小鬼收进玉坠，兀自笑道：“每次一问到云曜就落荒而逃，真是藏不住事儿的小丫头。”

　　不远处的街道上，传来打更人最后一次报时的声音：“善行无迹，恒德乃足——平旦，寅时——”

　　夤夜时分的姑苏城真冷啊，何况堂青刚刚还在湖里洗了个冷水澡。
　　他抱着臂一路小抖，等跑回了山庄门，上下牙都开始打颤了。

　　缩回被窝里躺下时，心中还在琢磨着刚才。湖烟追的方向没错，因为堂青确实就是那个食人尸肉的“姑苏狐妖”。
　　但今晚，除了湖烟之外，还有一个在跟踪他。不过比起这个，堂青更好奇的是：为什么自己的鬼力会突飞猛进得那么厉害？

　　这几日，苏堂山庄的武试大会正开展得如火如荼。远在荆州的方露特地从长寿酒庄送来几坛丹参酒，赠予堂承和堂青，据说能助人修为大涨，灵力恢复极快。
　　很明显，堂青偷喝得比堂承多多了。

　　难道这丹参酒有这么神奇，不仅能助益寻常人内力灵力的修为，连堂青的鬼力都能长进？

　　连着两日喝丹参酒，四师兄下了擂台都不那么累了，堂青身边无故聚集的鬼魂也越来越多了。

　　明日就是最后一天的武试，四师兄的庄主之位就能定下来了。不过，这么好喝的丹参酒也要喝完了，堂青心道可惜，抱着以后定要去方露府上喝个痛快的念头，沉沉睡去。

　　江南的初冬没有漠北那么天寒地冻，却有湿寒入骨。
　　好在二小姐提前知会了全城的裁缝铺子布料店，让初来乍到参看大会的侠客们不至于被寒冷逼退脚步。

　　堂青一早就被堂承和二小姐二人硬按着给裹得严严实实，二小姐还绣了条雪青色、绣有银丝梅花暗纹的发带给他束了头发。
　　堂家的医馆也几乎将满山的枇杷叶子都捋了干净，和着枫糖枸杞板蓝根，熬成却咳止痰的稠汤，散给受寒的人们。

　　第二天，叫醒堂青的依然是打更人的长调：“鸡栖于埘，君子勿劳——河清，巳时——”

　　四师兄又不知什么时候就出去打擂了，堂青百无聊赖地在床上滚了三圈，想着距离四师兄的最后一战还有些时候，便翻出师兄打擂得来的赏金，换上沉吟哥刚寄来的新衣服，出门找酒喝。

　　——“说到这胭脂雪楼一案，那金陵城的二皇子至今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嫌疑最大的旻王二世子方露，反而已经回了荆州，接手了旻王之前的大小事务，眼看着就是荆州郡王了。谁是最大的得利者，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呀？可最后竟然查出凶手是楼里一个又哑又瘸的厨子，你们说稀不稀奇？”

　　堂青走进松鹤楼的时候，门口迎来送往的小二正甩着肩上抹布，信口开河地点评上个月的胭脂雪楼案。

　　有客人问：“就是，听说那晚还有狐仙大人现身，镇压了湖底的水怪！会不会是那个方露向狐仙大人献祭的宝物多，狐仙大人才帮他的？”

　　“这小的可不知道了。不过湖底水怪是确有其事！说是到了夜半三更后，凡是跳进玄武湖的都会被水怪吃掉，平时游泳再厉害的人都游不上来！这水怪这么一个一个地吃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挣脱镇压上岸来害人了……”小二声情并茂地跟食客们侃侃而谈，压根没看到堂青。

　　堂青替方露委屈，听得心里不痛快，咳了两声。
　　小二关切道：“小公子，您要是着了风寒，前面路尽头，狐仙庙隔壁，苏堂家的医馆能领枇杷浆。”

　　堂青一愣，我穿的不像是苏堂家的家服吗？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沉吟哥新寄来的家服是蜀绣雪缎料的，用料名贵，确实……不像是经常要打架的侠士舍得穿的衣服。

　　那边小二还在跟食客唠嗑：“据说最后狐仙大人破案的那天晚上，前尚书令大人无端暴毙，刑部侍郎接替了新任尚书令，江南巡抚杨心远不仅没插手帮点什么忙，还抢了胭脂雪楼弹筝最好的秋容姑娘！后来有人见到秋容姑娘连夜出城，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食客附和道：“秋容姑娘？我记得她我记得她，她几年前在烟花巷，卖艺不卖身，凭的是一身清高气节和满手好筝艺。后来被小侯爷看中，去胭脂雪楼开了专场。呵，我看她就是想爬大官的床！”

　　堂青走进门，挑了个最贵的桌，撩起衣袍，坐下道：“这年头，听些流言蜚语就敢断案的路人可真多，个个都当自己是狄仁杰再世，听风就是雨，还能堪破人心。等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出来了，要么缄默不语当自己没说过，要么装作深明大义地道个歉，光顾着感动自己，无所顾忌地伤害了别人，真虚伪。这年头啊，什么市井小人都乐意讨个善名当着，无趣。”

　　有人听出了堂青话里的嘲讽，反刺道：“这位小公子，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你看起来年纪轻轻，难道还是烟花巷的常客？”“哈哈人不可貌相啊！十五六的男人也该去烟花巷啦！”

　　堂青一捶桌子，心道：老子只是有点婴儿肥，我快十八了！但是嘴上可不能说，只能气道：“小二上酒！要最好的霜华春！”

　　“呦！是堂公子！”小二赶紧招呼道：“几月不见，您个头蹿得真快！小的太忙了招呼不周，您请见谅！近日小店的生意实在太好，霜华春已经没了，您看看要不……”

　　“好了好了，”堂青收了收拧巴的表情，道，“你们店最贵的新菜式来五样，配上新酿的‘对愁眠’一碗，不许掺水。”

　　小二：“行，堂公子的酒谁敢掺水？就是酿米酒的时候会出点水分，您多体谅，别找我们麻烦……”

　　“行行行，就这样。”堂青突然理解了湖烟说的“人的话真的很多”。
　　小二：“好嘞！您等着！”

　　隔壁桌的“狄仁杰”们还在喋喋不休，堂青烦得要命，抬高了声调喊道：“小二！今天没有评弹听吗？”
　　“昨天店里有大侠闹事，”小二答，“今天评弹的姑娘不敢来了。”

　　堂青看了眼墙上自己写下的那一行笔走龙蛇的草书：“要打出去打”。

　　可惜写下这行字也没什么用。江湖儿女意气用事，该打还是要打。所以哪怕名贵如松鹤楼，一楼大堂的桌子椅子也都特意放着姑苏最不缺的梅树木料，方便打完之后及时换新。

　　堂青从腰间掏出一袋银两，道：“那把说书先生叫来吧，我现在就要听说书。”

　　小二收下银两，立刻笑逐颜开道：“好嘞好嘞！在座的都沾光啦，我这就把今天新到的说书先生叫来！”

　　不一会，一个头戴扁帽的布衣先生跄跄踉踉着上了台，对着金主堂青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铜黄铜黄的大龅牙，让堂青无端地想起来隔壁人家门口拴的驴，看到人牵着母马走过时，咧开大嘴喷着口水求偶的模样。

　　说书先生吹着愉快的小曲儿上了台，惊堂木一拍，堂下的人们果然安静了不少。

　　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开口：“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伯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漠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前个给各位爷说完了开封杨家；昨个说完漠北北堂家；今儿就给各位说说那位在南疆发疯吃人的食人将军，钟离嵩……”

　　底下的人嚷道：“这故事也太老套了，不就是夸耀晟王的战功嘛！没个新的吗？”

　　说书先生清清嗓子，道：“行，那今儿就跟大家说说，在成为食人将军之前的，原漠北军大将军钟离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