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之地》回野

4、缓和

　　谈喻菲回到家冲了个澡，热水碰到胳膊，不由得抽了一下。

　　从浴室出来就倒在小躺椅上，乌黑卷曲的头发垂在椅背往下滴着小水珠。洗个澡也没能把那股子烦闷洗下去，于是晚上不出意外的失眠了。

　　第二天谈喻菲到教室的时候，班里已经上了两节课。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跟往常一样，不拿正眼瞧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就继续板书，讲台下倒是有好几个人从她进来就不停地往这边瞟。

　　谈喻菲觉得莫名其妙，突然桌子上被扔了个小纸团子，她扭头看，“始作俑者”刘洋对着她耸耸肩，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她打开纸团，挑了挑眉。

　　“林老师早上看你又没在教室，让你来了就去办公室找他，给你提个醒，他脸色不太好。”

　　谈喻菲把纸团扔进垃圾桶，拿出抽屉里的素描本继续上次没画完的大树。正勾着线呢，前边的人突然扭过来，撞到了她的桌子，低头一看，刚刚那条线飞了出去！

　　“啊啊，对不起，那个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就想跟你说，林老师，他，他让你来了就去办公室，对不起对不起。”说完，那人脸刷就红了，赶紧转了过去。

　　都他妈哪来的傻逼！

　　这么一搞也没心思再画了，她把本子扔进抽屉，起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其他老师上课去了，只有林泽在整理表格。

　　林泽闻声抬头，见她换了件长袖，眼下一片青黑，在白皙的脸上尤为明显，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本来想质问她为什么无故旷课，结果看到她这副憔悴的模样，下意识问道：“没睡好？”

　　谈喻菲愣了一下，分析他是在询问还是在反讽。

　　见她浑身戒备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今天早上为什么旷课？”

　　“起晚了。”谈喻菲实话实说。

　　这两者确实是因果关系，她凌晨三四点才睡着，醒来都九点多了，能现在站在这儿，说明她是收拾好就立马赶过来的。

　　奈何她语气太过无所谓，让林泽听出了理所当然的意味，甚至觉得她这是在挑衅。

　　“你不用见到我就把刺竖起来，我是老师，教书育人是我的职责，所做的一切并不是针对你，你有意见也可以对我提，其实我们可以相处得很好。”他语气有些无奈和妥协。

　　“你想怎么办？”谈喻菲对他的执着也很头疼，偏偏又长得那么斯文，让她下不去手。

　　“要我说的话，那就是希望你跟其他同学一样遵守纪律，不迟到早退，不抽烟不旷课，上课不睡觉下课不打架，有个学生样子。”

　　谈喻菲睁圆了那双好看的眼睛，不敢相信林泽竟对她提出这些个可笑的要求，可他看起来十分沉着冷静，像是认真的。

　　难道是这几天过得太平静，让他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谈喻菲将胳膊撑在桌边，背部微微弓起，欺身逼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里充满森然的寒意：“你不要得寸进尺！”

　　林泽对她的威胁充耳不闻，借着脚蹬地的力让办公椅往边上挪了挪，远离她的压迫，然后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又道：

　　“我是刚来的新老师。”

　　谈喻菲冷笑，正欲开口，却被下面的话堵住了。

　　“所以卖给我个面子，行吗？”

　　略带请求的语气，配着一张真诚无比的脸，让谈喻菲瞬间愣在原地。她猜想过林泽很多种反应，但唯独没有眼前这种！

　　林泽看到谈喻菲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中暗喜：年老师这一招真不错！于是便乘胜追击：

　　“我也不想逼你，但年轻老师压力真的好大，初来乍到的，怕带不好班级管不好同学，让领导失望，诶！”

　　这番言语可谓是情真意切，配着一声无奈的叹息更是令人为之动容。

　　然而林泽大招还没放，只见他神情低落，苦笑道：“我努力了但好像都没用，还是夹在中间两头难做，不过我想通了，大不了丢工作呗，也许我真的不适合…”

　　“就这些要求了吗？”谈喻菲打断他。

　　除了爱管闲事这个毛病外，谈喻菲对林泽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温和待人，刚毅处事，工作认真而且长相顺眼，她表现出来的抗拒只是因为不喜欢被驯养的感觉，并不是针对他本人，所以听到他这番话，有些失措。

　　“可以吗？如果为难的话，我…”林泽按耐住呼之欲出的雀跃，表面装作为难的样子。

　　怎么对着那张脸说不呢？

　　“我尽量，但我上课干什么你不能管，我可以保证不影响其他人，你说的那些…我会尽量。”

　　林泽微微一笑：“那就拜托了。”

　　谈喻菲点了点头，火速逃离。林泽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拿过茶杯小抿一口，不由得想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吃软不吃硬，这方法好归好，可惜只能用一次。

　　出了办公室的门，谈喻菲猛地反应过来，她好像被演了！林泽刚刚的所作所为和之前语文老师的简直算得上是大同小异吧，怪不得她总感觉哪不太对劲！

　　可惜当时被那张真挚脸所迷惑，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人家的要求，现在后悔也晚了！

　　她气恼的折回去，将门弄得哐哐作响，正在喝水的林泽被惊了一下，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无辜：“下次可以敲门吗？”

　　“你…”

　　“哦对了，”林泽抢了她的话，指着她的胳膊，“受伤了的话去医务室处理一下吧，别再感染发炎了。”

　　谈喻菲低头看了看胳膊，发现从外边根本就看不出来，惊讶他是怎么知道的。

　　林泽憋笑，心想果然还是年轻啊，脑子里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还有下意识的反应，真是太好玩了。

　　“你撑过来的时候有条胳膊在抖，看你刚才的反应，是右胳膊吧？天还热，长袖别给捂发炎了，我给你批假到医务室看看去吧。”

　　谈喻菲没想到他观察的这么仔细，看着他脸上关切的表情，徒然生出错怪的愧疚感，于是再一次落荒而走。

　　这局林影帝完胜！

　　林泽傍晚下班回到家，屋里弥漫的饭香扑鼻而来。

　　“妈，今天去跳舞了吗？”林泽边换鞋边问道。

　　“诶呀回来啦，去了去了，有好几个熟人呢，快洗洗手吃饭。”正在看电视的女人起身，帮他挂好了包，“你今儿上班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那个一直很排斥我的学生好像愿意跟我亲近了。”林泽笑着说道。

　　“那太好了，妈之前还怕你受委屈来着。”

　　“怎么会，嗯～这土豆炖鸡味道真好！我给您盛一碗”

　　“你啊快吃吧，我自己来。”

　　林泽将碗递了过去，看着女人幸福开心的模样，觉得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父亲在他初中的时候出了车祸，母亲怕他受委屈，一直没有再嫁，而他爷爷之前就因为学历问题看不上这个儿媳，儿子去世后更是对她百般刁难。哪怕母亲再怎么尽心侍奉，都换不来对面半分好脸色。

　　好在他成绩优异，考上了X大，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将母亲从老家接了过来。

　　他本科跟着导师做成了几个项目，分红分了不少，又加上七七八八的奖金，这些足够两个人在X市过的舒舒坦坦。

　　研究生期间得到了公费留学的机会，却不料母亲在这时候查出来乳腺癌中期，癌细胞已经开始向其他部位扩散，手术虽然成功，但对身体造成极大的损耗，后续化疗怕是吃不消。

　　那个死了丈夫、被婆家百般苛待、独自抚养他长大也不曾流过泪的女人，那天哭着求他说想回家，还说就是死也要死的体面，她不想最后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于是他便推了留学的机会，在X大最后的半年，他一边准备毕业的各项事宜，一边照顾母亲，往返于学校和医院，那段时间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好在导师疼惜他，让他顺利毕了业，等到母亲身体调养的差不多了，他就陪着一起回来了。

　　人果然对故乡有着深深的依恋，回来小半个月，母亲的状态比在X市任何时候都要好，白天跳跳舞，修修花，去朋友家做做客，晚上也能睡个好觉。医生说保持舒畅的心情，对治疗会有很大帮助。

　　“胡佳慧女士，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为了感谢你的晚餐，就让我来刷碗吧！”林泽双手握拳，十分真诚的放在胸口，逗得她哈哈大笑。

　　“正好我的电视剧快开始了，那就你刷吧。”胡佳慧女士打开电视，开心地回到沙发上。

　　林泽笑了笑，转身进了厨房。收拾完便进书房备了明天的课，又根据今天他们上课的反应调整了一些内容。全部整理好后，林泽捏了捏眉心，靠在椅背上休息。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今天谈喻菲在办公室的场景，一想起那孩子的表情他就想笑，本以为是条凶犬，没想到是只得顺毛撸的猫。

　　这都多亏了年老师的出谋划策，他跟谈喻菲的师生关系才有了如今的缓和。

　　正想着，叮咚叮咚，手机响起两声通知音，他拿过来一看：

　　“想我了吗？”
　　“老地方等你。”

　　林泽嘴角勾起，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的打字，随后拿着手机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