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玄桃花录》日飞与树

2、桃花的笑

　　桃花的笑

　　桃花的眼睛像大海一样深不见底。
　　有些人，当他快乐的时候，思考仿佛是一件多余的事，他的全身散发的是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愉悦，让人暂时的忘记了烦忧。然而当他沉静的时候，是如此的不可猜测。
　　桃花安然的站立在那两个男人身边。
　　她的眼睛不再是大海，不再深不可测，她的眼里映着屋外的一片春色明媚，阳光让她漆黑的眼珠变成了迷离的浅褐色。她甚至不看雷惊天和花公子，好象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春天，本来就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季节。
　　她轻叹一口气，忧伤的叹气却带着快乐的情绪，在空气里欣欣然的和春风融会。

　　桃花不说话，花公子不说话，雷惊天也不说话。
　　然而却有人说话。
　　“就是她？”
　　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温暖的几乎要让人融化，少女特有的娇俏融合着一丝撒娇。
　　声音的主人是何时出现在百音阁的，没有人知道。
　　只是当一袭粉衣的女子缓缓走到桃花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美女，百花阁中从来都不缺少。
　　天下的美女本就有很多种，娇艳的，冷傲的，风骚的，妖媚的。无论是哪一种，百音阁里都有，再美的女人，看多了就也不觉得惊艳了。
　　然而这个粉衣女子，却让所有的男人看直了眼。
　　与其说她是女子，不若说她是少女。在阳光的映照下，她脸上属于少女特有的绒毛泛着金色的光芒，细细可数，显得无比的娇嫩可爱。她站在那里，对于注视在她身上的目光视而不见，有一种目空一切的骄傲。然而这样傲气的少女，当她的目光触及到了花公子时，却化为无比的柔情，柔情里还有怨恨。
　　花公子却不看她，一眼也未看，仿佛这样美女的女子只是一件摆设，一件平凡之极的摆设。
　　“就是为了她，你要离开我？”她悠悠的问，语气里的哀伤可以感化天下男人的心，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抚慰她的悲伤。
　　可是花公子却依旧不看她，这哀伤感动了所有男人，却没有感动他。
　　桃衣女子转眼看着桃花，她的骄傲在面对桃花的时候，荡然无存。桃花的微笑像一团火烧伤了她的心。
　　桃花看着她，她的美丽，她的骄傲，她的怨恨，她的悲哀，桃花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比这个少女自己都看的清楚。这是一个为男人所情伤的少女，她爱的男人站在面前却不愿意看她一眼，这又怎能让她不伤心？
　　桃花叹了口气，笑的无奈，爱情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比毒药还毒烈，比猛兽还凶猛，比鸦片还要让人沉沦。它常在不只不觉中把人改变的面目全非，又在无声无息中，把人伤害的遍体鳞伤。即使明白如此，对于天下痴情的女子来说，它也从来没有前车之鉴。一旦爱了，就如洪水决堤，再也无法收回。
　　于是，这个少女在面对花公子的时候，再也无法骄傲，即使用最尊贵最美丽的姿势站里在那里，即使作出一张让所有男人都倾慕仰望的傲然脸庞，她的内心深处却是像一只等待主人垂青的小狗般，乞求着她爱的男人看她一眼。
　　“你为何叹气？”桃衣女子瞪这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有什么资格叹气，你应该笑，大声的笑才是。
　　桃花不语。
　　她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桃花的心又岂会有人知道？

　　“你为何要这样瞧我？”桃衣女子走到桃花面前，“你是不是觉着我很可怜，你是不是觉得得意极了，你是不是觉得你有资格同情我？”她忿忿的看着桃花，她的眼里是嫉妒还是愤怒，有或者混合着所有的情绪。
　　“那你又为何瞧着我？”桃花嫣然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恶，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你美，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得到他的爱？”
　　“你……你……”桃衣女子失声叫道，“你闭嘴！”
　　“我说到你心上去了是吗？”桃花抚上她的脸庞，“傻姑娘，你的心事一眼就能被人看穿，你又怎么能怪我将它说出来呢？”
　　她的手轻轻柔柔，摸在桃衣女子的脸上，却好象比火还烫，桃衣女子甩开她的手，恶狠狠的说，“我的心是我自己的，与你无关！但是你的心，我今日却要将它挖出，让你以后再也无法去招惹他！”
　　她扬起手，衣袖中忽得多出一柄短剑，剑锋直指桃花的心脏。
　　她出手很快，然而桃花只是眨了眨眼，并没有躲闪。
　　桃衣女子的功夫自然不会弱，要不然刚才她是如何来到百音阁的，又怎会无人知晓。
　　桃花不会武功，她知道如果要躲，她是根本无法躲开她的剑。
　　躲本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所以她只是站在那里。
　　她笃信如果她真的出手伤她，自然是会有人救她，但是她更笃信，桃衣女子的剑并不会真正伤到她。

　　时间仿佛停顿。
　　风吹过，屋外的桃花迎风起舞，花瓣在风里旋转。

　　不等花公子和雷惊天出手制止，桃衣女子的剑停在桃花的胸前，只差一点，便要刺进她的胸膛。
　　桃花吟吟而笑。
　　“你，为什么不躲？”桃衣女子看着她，眼神里有隐隐的绝望。
　　“我为什么要躲？”桃花反问
　　“难道你不怕死？”
　　“我怕死，非但怕，而且怕的要命。可是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她轻轻撇开她的剑，走近她，凝视着她：“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有些道理你不会不懂。”
　　“我不懂……我不懂！我为什么要懂！”她尖叫，像无助的孩子一样，眼泪含在眼眶，却倔强的不让它流下。
　　“你懂的，你明白如果你杀了我，从此以后他便真真正正再也不会看你一眼，如果你杀了我，他便再也不会来爱你。”她淡淡的说，然而每一字都像烙印深深刻在那少女的心头。
　　桃衣少女抬起头，她看着桃花，“可是如果我不杀你，他也不会再来爱我！”
　　“不，他会的，他的心不是铁铸的。”桃花道，“天下只有一人的心是铁铸的，但却不是他。”
　　天下只有一人的心是铁铸的。
　　桃花幽幽的叹了口气，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今天的叹息这样之多，多过去年整整一年。
　　“他真的会爱我？”少女喃喃的自语，她侧过脸去看花公子。这是一张怎样多情而美丽的脸！泪水更加突出了她的柔美和羞涩，卸去骄傲的外衣，她只是一个需要爱的姑娘。
　　花公子的心当然不是铁做的，纵然之前他万般的拒绝她，排斥她，可又有谁能真正无视这样一个深爱着自己对自己掏尽心肺的美丽的女子呢？
　　他走到面前，抚去她眼里的泪水，轻声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少女的眼泪在这一刻绝堤，骄傲的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的卸下。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装作坚强，却无法抵挡心爱的男人的一句叹息。她掩面，泪水无声的从她纤细的指缝里滑过，滴落在地上。
　　花公子抱住她，柔声说，“你已经是大人了，莫再像个孩子那样了好么？”
　　“我已经是大人了，是，我已经是大人了。”她伸手擦掉眼泪，梨花带泪的表情说不出的动人，她娇笑道；“我是大人了，你便会爱我了是不是？”
　　花公子看着桃花，桃花也看着他，笑的温暖美丽，但眼中却没有爱情。
　　是的，桃花眼中没有爱情。
　　他一直到是明白这一点的，然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像这桃衣少女那样，飞蛾扑火般的飞向桃花，渴望得到她的爱情呢？
　　他无奈，却总是不甘心。他的心又何尝不是像眼前的少女这般柔软而多情呢？
　　他能抱住这少女，能安慰抚摸她，但他自己的心又有谁能来安抚呢？
　　桃花，永远笑如春风。
　　但是，桃花永远不会给他爱情。

　　他又一次叹气，对着少女道：“是，我会。”
　　少女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她的忧伤，她的哀怨，她的绝望，她的妒忌，全在花公子这一声“我会”中消失无踪，她抱着他，撒娇道；“那我们回家好么？”
　　“好，回家。”他木然道
　　“以后你再也不准偷偷的离开我好么？”
　　“好。”
　　“以后每天你都要换不同的脸逗我玩好么？”
　　“好。”
　　“还有啊，你今天这张脸一点也不英俊，我可不爱，我就爱你原来那般的长相，可英俊了……”
　　花公子和桃衣少女渐渐的走远，少女的声音也随着风越飘越远。

　　桃花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笑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不知自己此刻为何要笑，也许是为了那单纯的少女终于找回了她的爱。可是那爱是否就是她的真爱了呢？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深爱着的人也深爱着你，那当然是一种福气。可是，如果他不爱你，那又是什么呢？
　　最终他陪伴在你的身边，并不是因为他爱你，而只是因为对生活的妥协和无奈，那样的感情究竟幸福与否？
　　桃花笑着摇头，她想的太多，想的太远。
　　有些道理还是想不透的好，但愿那单纯的少女永远都不要明白这一点。那样也许她才会真正的幸福。

　　花公子走了，雷惊天却还在。
　　雷惊天看着桃花，却看不见她的内心。
　　桃花总是会让自己快乐，也让别人快乐，可她的内心却是否真的快乐？他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他这般静静的看着她。
　　花公子的无奈，他自然也是看见了，不但看见，而且那无奈真切到如同自己的无奈。
　　这么多年，他每年来听桃花奏琴唱歌，对于桃花，他没有非分之想，不敢也不能。
　　“桃花……”他道，“你究竟……”他想问桃花快乐吗，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无法问出口。
　　桃花摇头，“什么也莫再说了，今日就让桃花好好的弹琴唱歌吧。”

　　桃花不再弹《阳春白雪》，她双手拂琴，弹得是一段民间小调，歌词大意是离家多年外出做生意的丈夫赚了银子回到家，妻子高兴的迎接她。这是一首满怀欣喜的曲子，桃花唱着，顿时大厅里喜气洋洋，刚才那写不愉快好象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这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让人知道她内心的女子。雷惊天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转身走出了百音阁。
　　花公子看不透她的心，他也看不透她的心。那么在这个世上，是否会有一个人能看透她的心，是否会有一个人真正了解这个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能化之一笑的女子呢？
　　他不是这个人，所以他选择离开。

　　都走了。
　　桃花靠在窗边。
　　天暗了，黑暗吞噬了最后一朵夕阳，将春的娇媚隐藏在沉沉的暮色之中。
　　记不得多少个夜晚，她都是一个人靠在这扇窗前，看春去秋来，看花开花谢，看黑暗替代光明。
　　她在期盼什么？
　　她在等待什么？
　　她在沉思什么？
　　她是一个爱笑的女子，她的笑有很多种，娇媚的，温柔的，蛊惑的，爽朗的。
　　可如果有人看见夜晚倚窗而站的桃花的笑容，一定会觉得这笑容是如此苦涩。
　　没有比这更苦涩的笑容了。
　　桃花将所有的辛酸所有的泪水所有的无奈都深深埋藏在心底，铸成这朵苦涩的微笑之花，在寂寞的夜晚，独自悄然的开放。
　　她洞察世事，她了解别人的心，可她自己的内心却孤独而无措。
　　多少年前，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剑客站在桃花窗口那棵桃树下，对着哭泣的桃花说，桃花，不要哭，当你想哭的时候，你就要用笑容来代替，笑的多了，你就自然会发现世界是美好的。
　　那一年，桃花盛开的无比娇艳，每一朵都像一个美丽少女的微笑。
　　从此以后，桃花学会了在想哭的时候，用微笑来替代眼泪。她收起了悲伤，然后她发现笑的时候看到的事物永远比哭的时候多，看到的人心永远比哭的时候看到的清澈。
　　桃花学会了笑。
　　然而那个白衣少年，却从此天涯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