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糟贱》冥王星的雾

34、番外2·周然

　　过年了，周然回老宅吃饭。
　　周明扬从楼梯上下来，年届六十的他从前高大的身影已经佝偻的不成样子，走起路来微微颤颤，需要人搀扶。
　　周然看见父亲，坏事做多，真的会损阳寿，也说不一定。
　　周明扬坐到周然身旁，握住他的手，这个儿子如今全身心投入工作，把周家的产业经营的井井有条。
　　周明扬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周然，一边欣慰，一边又有些遗憾，周然这个孩子从小心事重，不为外人道，他也老了，不想看着自己儿子再这么下去。
　　有些话题是他们父子间的禁忌，哪怕提一句，他都会莫名的觉得周然看他的眼睛里带了恨意。
　　他以前不提，粉饰太平，做一对父慈子孝的父子，可是，最近身体每况愈下，有些事情，由不得他。
　　然然，他叫周然的乳名。
　　过完年你已经30了，你应该考虑你自己的终身大事。
　　周明扬没有用商量的语气，而是一种告知，说完，目光炯炯的盯着周然。
　　周然觉得周明扬有些好笑，抽出手，道：我自己看着办？
　　周然的动作和他的话让周明扬勃然大怒，他一拍扶手，站起来，你自己看着办？你自己看着办的结果就是回忆着那个死了的女人了此一生？
　　她死了，已经三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死了！
　　周明扬的话在周然的耳朵里变成了一道流光，听不清，只觉得老了的周明扬还是那么狰狞。
　　他摇摇头，说到，我没回忆谁。
　　那好，我这儿正好物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你过完年去见见。
　　不去，周明扬等半天，结果周然幽幽吐出这俩字，淡淡的。
　　哈，周明扬气结，抚着自己的胸口，那你就守着那个死人到下辈子吧。
　　果然，他的父亲是个自私且恶毒的人，自私恶毒的年轻人老了，变成了一个自私恶毒的老年人。
　　周然站了起来，往门口走。
　　你去哪？周明扬叫到。
　　周然回过头，对着周明扬笑了笑，然后说：
　　去看那个死人啊，说起来……
　　周然定定的看着周明扬，说，还都你的功劳呢。

　　周然回到家已经深夜了，和周明扬闹的不愉快，年夜饭也没吃。
　　他打开灯，屋子里亮的可怕，这屋子是他去年买的，拆迁后的西涯街被改建成了一个住宅区，他喜欢这里，就买下来一直住着。
　　当卓凡他们知道自己在西涯街买了房，都很震惊，眼里有些担心的意味。
　　周然……他们总是欲言又止。
　　实际上，周明扬不是他第一个让他去相亲的人，卓凡他们更早。
　　他没答应，只是觉得一个人生活挺好，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但他们总以为和那个死去的女人有关。
　　有什么关呢？周然想，不是他把她推下那条滚滚东流的大江，不是他让她尸骨无存。
　　她的一切跟他无关，她心狠，愿意抛下一切，他阻止不了，所以她能怪谁！怪她自己。
　　此刻，他觉得有些闷，拿了啤酒，站到阳台上，让寒风吹在自己身上。
　　他看着地面，灯火璀璨，2018年的西涯街再也不是往年的西涯街。
　　幸好，从他房间的窗户还可以看到西涯街仅存的两颗梧桐，不大，只是两个绿色的斑驳，刚好能映入他的眼帘。
　　那些旧人带着对西涯街的记忆像风一样离开了，在各自的归宿地把岁月里的西涯街裁的支离破碎。
　　当新的人开始涌入西涯街，重新组合后再却也看不到当初尘埃混合着情欲的浓醴夜色。
　　周然记得，以前的西涯街是种满了梧桐的。
　　在母亲跳楼自杀的那段日子里他与周明扬水火不容，有我没他，有他没我，而天天歇斯底里的后果就是，他以建院以来年纪最小的患者身份住进了精神病院。
　　后来，穿长衫的奶奶从医院接走他，把他带到西涯街，一个蓝天红砖，绿梧桐的地方。
　　他不喜欢与人接触，时常独自站在阁楼的窗前，看着尘埃飞扬的街道，看着从尘埃里飞奔而出的女孩子，即使她很瘦小，但是周然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总是喜欢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在热头最大的时候，一般是下午两点，蹦蹦跳跳的穿过西涯街。
　　他注意到，她脚上的红色凉鞋已经磨破了皮。
　　周然初见时觉得怪，久了，却喜欢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爬上阁楼等着。
　　他喜欢看她专注的样子，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仙女。
　　某天他正准备下楼，却发现女孩子就站在自己奶奶的藤椅旁边，奶奶不知道讲了什么，女孩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然后摇摇头。
　　然后，在一片暖阳之中，他听到她说：终有一天她的意中人会踩着七彩祥云来接她。
　　说完女孩子笑了，大而灿烂，周然看着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莫名其妙的也跟着笑了。

　　半年后，他的病情好转，在奶奶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他回了老宅。
　　而那个害死他母亲男人却还不知错，总是在外和他的姘头厮混，周然无力吵闹，却很想知道那男人是谁了，是谁害得他家破人亡。
　　一天，他下定决心跟着男人走了出去，终于，在酒店门口，他见到了那个男人，瘦瘦的，背有些驼，皮肤白净。
　　呸，周然吐口唾沫，没意思，悻悻然回去。
　　后来他又跟了一次，不过这次和上次不同，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他们分别之后他跟踪了那个看起来懦弱的男人，走着走着，周然觉得熟悉。
　　蓝天红砖，绿梧桐。
　　哈，西涯街，周然忽然明了。他对他母亲的同情又多了几分，而同时，对周明扬的厌恶也多了几分。
　　终于，在一个下雨的春天，他出现在周明扬和那男人的面前，他笑着，叫那个男人叔叔，把那男人吓得不轻，周明扬的脸色也难看极了。
　　他和那男人一同走进了一件破落的理发店，里面站了一个穿红色绸缎裤的女人，还有……那个女孩子。
　　周然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好笑，他勾起嘴角，没想到那女孩也朝他笑了，他看着女孩，淫雨霏霏，还有周明扬，那男人，和喋喋不休的红绸缎裤女人。
　　雨落梧桐，天已暗。
　　真他妈搞笑了，周然想，哈哈大笑，被周明扬生气的提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