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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姻缘债(二十二) ...

  •   许是被白日的喧闹魇住了魂,夜半,孩子无端哭闹起来。安和正想白日的事无法入眠,孩子愈发响亮的呼吸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哇的一声。
      哭声尖锐。
      安和猛然醒神,点了火折子燃起蜡烛。孩子脸憋得通红,仍旧挥着手在哭,吭哧吭哧的,像是没了力气。她伸手一探,孩子额头火炭一般热,一时慌了神,三两下穿戴好,抱起孩子往门外冲。
      “伶香。”她在院里扯了嗓子喊。
      孩子哭声太大,伶香早在孩子尖叫第一声便担心的起身,此番安和再一喊,她匆匆穿好鞋子,奔出房门,“怎么了?”
      “你看。”安和把孩子往前递了递,眼泪滚出来,手足无措,“怎么办?”
      手背还未碰上孩子额头,便已能感觉到滚滚热度。刚满月的婴儿,深夜高烧不退,任谁都知道情境险恶。伶香倒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抓了失魂落魄的安和往门口走。
      门外空荡荡,老柳树的树枝在暗沉的夜色里晃荡,伶香探出身子,“人呢?”
      几道人影从墙角黑暗处穿出来,“伶香姑娘。”
      “有马车吗?”伶香往后退了退,抱过孩子送给贺府家丁看了眼,又牢牢抱回怀中,急切着指挥,“我们现在进城,找大夫。”
      小少爷病重,贺府下人也惊了神,片刻之后,二人一拱手,请示道:“此番进城,回府禀告、医馆找大夫俱费时间。不如直接回府,府中医药大夫俱全,定可保小公子无忧。”
      去贺府?
      伶香转脸看安和,安和眼泪扑哧哧掉,看样子根本没听见刚才的话。她咬咬牙,拉起安和,“好,你们去备车,我们去贺府。”
      马车咕噜噜,伴着赶车人高喝声飞驰而去。待安和回过神来,人已在明亮的灯光下坐着,孩子喝了药,脸上潮红退了许多,此刻正安稳的睡着。
      安和松开孩子的手,四周看了看,慢一拍的想起来,这是贺府。为了孩子,她深夜拍了贺府门,寻医看病。贺长云出来了,贺府其他人也出来了,虽人声杂乱了些,做起事来却有条不紊。
      不愧是大家,遇到再大的事,举手投足间,都淡定自若。
      脑袋里转悠悠的乱七八糟,身后门板吱呀一声,安和木愣愣转脸去瞧。伶香端着碗粥进来,走到床边,伸长脖子看了眼睡得憨憨的孩子,才长舒一口气,把粥推到安和面前。
      “一宿没合眼,吃点吧。”她瞧着安和欲言又止的模样,抢先补了句,“不吃哪有精神照顾孩子。”
      “……”本要说的话硬生生憋回去,安和抿了抿嘴,端起粥,三两口喝尽,掏出手巾擦擦嘴,哑声担忧,“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待在这儿,我这心里,总归不好过。”
      她再怎么说自己与林家无关,也做不到全然抛弃。小姑子带着孩子住在姐夫家,羞耻得很,旁人见了,背地里说的,定是极难听的。
      想到这些,安和垂下眼,闷闷的捏了下孩子的手。
      伶香瞧她神色萎靡的模样,啧一声,忍了又忍,终是没憋住,开声劝道:“我知道你待在这心里不舒坦。……但你想过没,孩子究竟呆在哪儿,对他是最好的?”伶香下巴一抬,直指在床铺间酣睡的小儿。
      “……”
      “贺府名门大家,养孩子定不会出错的,呆在贺府,纵只是个庶子,过得也比寻常人家富贵。”伶香盯着安和面色,赶在她开口前继续喋喋,“好了,我知道你要说钱不是最紧要的。但你要知道,这次,孩子生病,我们都手足无措。再过几年,遇上更大的事,我们该怎么办?到时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
      “你好好想想吧。”瞥见窗口掠过的黑影,伶香知趣的轻咳一声,轻手轻脚走出去。
      背后两道脚步声,一道越来越远,一道越来越近,安和盯着地毯上的黑影,舔了舔唇。
      “孩子怎么样?”贺长云走过来,摸摸她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揉捏,忙里抽空,看了眼呼呼大睡的孩子。
      安和抽了下,没抽开,“退烧了,不知明天会不会好。”
      “明日的事,明日再看,你守了一夜,去榻上歇息一会儿罢,我在这儿看着。”
      安和摇头,抬眼看他眼底通红的血丝,知晓他也半宿未眠,想了会儿,犹犹豫豫开口,“孩子痊愈之后……”
      她这厢犹豫着,那厢贺长云也有些迟疑,想着父母的喝令,他揉揉眉心,片刻后,还是道:“痊愈后便给你带回去,你安心便是。”
      “……”安和噎了下,半晌,她捏捏拳头,“我和孩子,不能留在这里吗?”她想清楚了,她要留在这里,不单单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
      这么多年,总说放下放下,却怎么也放不下,如此,不如再低头一次,留在贺府,相夫教子,还能过得痛快些。
      “我不住后院。”她不是妾室,更不是姨娘,才不要去那些地方。
      “好。”贺长云答应的很痛快。
      他答得干脆利落,安和却觉着不真诚,嘴角一抿,斜眼看他,“那我住哪里?”
      贺长云扬唇,把她搂紧怀里,满足且骄傲,“我们一家三口,当然住一起。”
      ——
      “嘿,我说吧,孩子还是放在贺府里好,你瞧现在,白白嫩嫩的。”伶香一身水红色新裳,斜搭着坐在床边,点着孩子肉嘟嘟的脸蛋,笑得开怀,说话也肆意了许多,“你也胖了些,现在脸色啊,红润好看得紧……待在贺府也没什么的,只要贺督军站在你这边儿,谁还敢给你脸色?”
      安和在府里身份水涨船高,连带着她每月都分到了些碎银。手头有了些闲钱,伶香上街溜达了一圈,回来时,衣料布匹,胭脂水粉,个个齐全。
      安和坐在桌边拎起伶香抱回来的一堆瓶瓶罐罐好奇的瞧,瞧到最后的几匹布料,好笑的摇头,“做衣裳的布料,府里不是发了么?怎的还要出门去买?”
      伶香摆手,毫不在意,样样事考虑得周全。“府里发的,和我买的,怎么能一样?你瞧那里面,我买了匹细棉布呢,等会儿裁剪好,给娃娃做小衣。……哦对,我还给你买了只老母鸡,进门的时候交给厨房了,待会儿我去瞧瞧,让他们给你煨烂些,好消食……”
      “发银子给你,你好好收着,买这些做什么呀?”安和嗔怪,无奈的笑。
      “行了,买都买了。”孩子吐着泡泡,眼睛眯眯眯,就要睡着。伶香也不逗弄了,心满意足的拍拍手站起来,扭身往屋外走,“我去厨房看看火候。”
      安和嗯一声,收好桌上的东西,走去床边哄孩子。屋外突然一阵喧嚣,几个人声夹杂在一块儿,安和侧耳听了会儿,想装没听见,却突兀的在几道男声中听见伶香压低的声音。她皱皱眉头,把孩子交给侍女看护,一甩手,出门查看。
      伶香被两个穿着华丽的男人围住,两个男人一左一右,衣衫不整,酒气熏天,呵呵笑着,就将伶香面前的出路堵得严严实实。好似贺家两个旁支的子弟。
      “哎呦,小妞儿,别急着走啊。”左边那个高胖子嗝一声,脚步虚浮,手却扯了伶香袖口不放,“陪我们哥俩聊聊么。”
      右边矮瘦子也附和,东倒西歪的靠在伶香身上,不安分的动手动脚,“对,陪陪我们。”
      伶香往后缩,赔着笑脸,“两位爷,这在贺府,奴家还是要守规矩的。这厢事忙,奴家便先告退了。”
      她想躲,却被两人一把薅住,挣扎间,对方火气被酒气拱起,话说的越发露|骨下|流。
      “我呸,一个婊|子,真以为住进贺府便成人上人了?还端架子?以前荒郊野地被男人睡的时候,怎的不见你挣扎?我们哥俩这次,银子给的,可比边疆那群臭汉子多得多……”
      伶香躲避不及,头发被扯住,领口也被拉开,整个人狼狈不堪。
      短短几句,安和听得分明。指桑骂槐,借着酒醉,冲着伶香,枪头对准的,却是不正经的她。安和忍了忍,快步上前,挡在伶香面前,重手一推,反手将两人推开。
      “你们做什么?”
      伶香扯安和衣角,低声劝和,“算了,我没事,他们也是喝醉了,不晓得事情……你现在在府里,还是低一下头。这事是我做的不对,别为了我对他们发火。不值得。”
      “不值得,怎么不值得呢?”安和心里一阵难受,“我说过的,有我便有你,你被人欺负,我决不会袖手旁观。”
      “我没事,真的……”
      她们俩在这里为神伤,那边两醉汉却更加猖狂,甚至开始拖拽安和,“怎么的,让大爷玩玩都不行?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妇?以前冰天雪地伺候男人,几个铜板,不也挣得乐呵么?”
      伶香偏过脸,唇色灰白。
      安和蓦地睁大眼睛。当初她刚刚到军营,没有钱,浑身是伤。冰冻三尺的天,伶香豁出去了般广接兵客,攒钱给她换药。救命之恩,她永世难报。谁知今日,大恩大德被有心之人扒出来,血淋林的抖在贺府众人面前。
      安和捏紧拳头,扫视一圈,瞧见走廊尽头步履匆匆的贺长云,勾唇一笑,“我道贺家多大门楣,没成想,也有渣滓败类,许是还不如我们娼门里的人懂规矩。”
      “也是,我这般的人,”她笑着,对上赶来的贺长云,“在这贺府,呆不下去。”
      贺长云一来,对面两人的气势瞬间收敛。安和拉了伶香,顺当的走回屋内,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拾包袱。
      “安和……”
      “不用劝了,我心意已决。”安和心内平静,手脚利落,“今日这番话,不是说你,而是说我。也是,我不干不净,在外多年,哪有什么资格呆在这里?自不量力,被人嘲笑侮辱,也是活该。”
      她想通了。
      “安和!”处理好两位堂兄的烂摊子,贺长云急匆匆赶开,抢下安和手里的包袱,面色急切,“你放心,我都处理好了,日后,再不让你受这般的委屈。”
      “贺长云,这话,你说了许多次了。”安和无喜更无悲,一字一句道出事实,“若你真的能处理好,便不会三番两次的出现如此状况。说到底,还是我配不上。”
      贺长云摇头,额头沁出汗珠,“你配的上。”
      “配得上你们贺家尊重的,是你们贺家的大少奶奶。”安和定定的看着他,忽而一笑,垫脚为他拭去额头汗珠,轻声道:“若你真觉得我配的上,便八抬大轿上门娶我。否则,这辈子,我们,便再也不要相见。”
      最后半句,狠厉而绝情。
      说完,安和从他手中拽过包袱塞到伶香手中,自己抱起孩子,在一众围观的下人间走出一道直通大门的空路。
      贺长云从她突然的狠厉中醒过神,飞奔上来,黑眸沉沉,“你等我。”
      安和笑,苦涩又释然,带了不曾有的风情。她轻声道,“贺长云,我不是十年前的林安和了。我不会再等你。”
      ——
      边关苦寒,上年秋日在此度过的,今年,又留在此处,心境却有了相反的不同。贺长云走出大帐,寻了个避风处坐下,迎着漫天星空,从怀里掏出一件薄薄的红色小兜,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摩挲。
      这是他临行前从安和那里偷来的。每次想得实在厉害了,便拿出来瞧瞧。
      身后响起莎草刮蹭脚底的沙沙声,他一声轻咳,反应极快的将小兜塞进怀中,折了根干枯的草捻在指尖玩弄。
      “怎么的?想女人了?”同屋的战友跟着坐到旁边,眼尖的瞥见方才那一角红,刮一下鼻梁,打趣道。
      “没,”贺长云笑笑,寻了个半真的由头,“想我儿子。”
      “儿子?你都有儿子了?”
      “是啊,”对上对方惊讶,贺长云笑得温柔,“算算日子,他应该,也会开声说话了。”
      那次过后,他欲娶安和过门,却遭家中反对。转念之下,他弃了贺府身份,自投大军,再次北上戍边。算至此,也有将近一年。不知安和在家乡,过得如何。
      他日日思念,只盼着,早日回京,拥妻子入怀。
      ——
      屋檐下冰棱垂了好长一条,安和趴在窗前,伸手去摸冰棱。屋内烧了火炕,暖烫烫的,连带着她手也火热热的,冰棱被她手一摸,便化成水,刺溜一下,钻进她手腕。
      安和倒抽一口气,忙把手收回来,与伶香说道:“今年冬日,似比去年更冷了些。我们这边都这么冷了,边疆……应冻得更厉害罢……”末尾半句,她低了声音,神思也飘渺出去。
      “嗯。”伶香抱着孩子哦哦哦的哄,心不在焉的嗯一声,忙里抽闲的斜她一眼,直咧咧,“想贺督军了?”
      “……没有。”安和凑过来,摆弄孩子肉乎乎的小手。孩子很给面子,噗噗几声,口齿不清地凉凉凉的叫。“我只是觉着,孩子可能记不得他了。”
      “你就嘴硬吧你。”伶香撇撇嘴,将将还要说些什么,门外一溜炮仗炸声,遥遥的,往这边来了。她一下来了精神,伸个懒腰,开门出去瞧热闹,“屋里闷的慌,我出去瞧瞧,等会儿就回。”
      安和点头,挪到孩子身边,顶上伶香的空缺。
      屋外炮仗声越传越近,安和眨眨眼,开了窗伸长脖子张望隔壁。自己屋门却被撞开,一行人,喜气洋洋站在门口,锣鼓喧天。
      院中摆满红绸绑好的大小木箱,简单却齐全。
      打头那个,黑了,瘦了许多,脸庞却依旧俊朗。
      他站在屋门,黑眸闪亮,一步步靠近,而后道:“贺府大少奶奶的尊称,我给不起。贺夫人的名号,你要,还不是不要?”

  •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个故事写完了呢。
    明天更《欢喜劫》。
    《烈焰》明天可能也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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