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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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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春景在轿中看完了信,琢磨一下,掖在了轿子里的棉垫儿下边。
东宫讲究,接送完一遭,才算一趟差事。不出意外,他出来之后仍旧得坐这轿子回家。
不多时,外头人轻声道:“宋大人,到了。”
东宫到了。
自太子后,后宫十年无所出。东宫之位稳坐至今。
再有他外祖家背景雄厚,舅家手握重权在朝廷得脸,几年前娶了太子妃算是成了家,最近皇上又指了刑部尚书的女儿给他做侧妃。
他担着嫡子名头,风光无两,拥护无数。
太子一位,固若金汤。
东宫十年间翻修两次,竖起新殿无数。
朝堂言官奏他奢靡,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全然不怕皇上撸了他的太子翎。
可见他有恃无恐、不好相处。
宋春景叹了口气。
听外头有人请:“宋大人,您请挪动贵步。”
撩开车帘,早已有人趴在地上做垫脚。
他看也不看,抬起一条长腿直接迈了下去,踩到了地上。
小厮怕他扯着大腿根,赶紧过来扶。
宋春景挥挥手,站在东宫门前,望了望乌黑做底,金粉撒字的匾额。
大总管闫真站在台阶下,连忙把人往里迎。
“可算等到您了,太子早已在詹事间内等着您啦。”
詹事间向来处理政事,闲杂人不得入内。
“大总管客气,”宋春景不怎么想去,“不是说太子头疼?若是好了,下官就回去了。”
闫真落后他半步,往前簇着他走,“是头疼,疼了一上午了,尚书得了信送了只画眉来,说是给解解闷,太子逗了一会儿,这才见好了些。”
“尚书?”宋春景想了一下,“是太子新结的亲家丈人,池尚书吗?”
“是唷,”闫真笑道:“想必是从侧妃娘娘口中得知,立马就送了新鲜玩意来,也算有心啦。”
宋春景啊了一声,低声道:“你们这位侧妃娘娘刚进门不久,想必新人新鲜,正是得宠。”
说着,二人走过庭前花园,宋春景一抬眼,愣了一愣。
旁边那殿似乎是新建的,正殿浓漆黑瓦,新的发亮。左右偏殿只起了一半,花坛里还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几个小厮正在往上挂匾额:春椒殿
闫真顺着他眼光看去,低头笑了笑。
宋春景说:“听闻你们这新侧妃名字里头带个‘娇’……太子真是有情趣。”
东宫乃至达官贵人都规定下人不得议论主上名讳,东宫规罚甚严,闫真低头笑了笑,并没有应话。
宋春景一语而过,没放在心上。
路上再不相看,一路抄着手,直行到詹事间。
太子果然在逗画眉。
宋春景进门跪在地上,“听说太子头痛,下官来替您瞧一瞧。”
太子回过半个身,侧脸蒙上一丁点日光。
阳光照的他一眯眼,紧接着就躲过去了。眼中仍旧是黑沉沉的。配着挺直而下的鼻梁,只要这张脸上的薄唇不动,谁也看不出他的喜怒来。
他扫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问道:“见过你那徒弟了?”
声音沉沉,带着些哑,更多的不可测。
什么徒弟?
宋春景回想一下,想起来早晨在太医院一面之缘的那个少年。
清晨那事过了还没一炷香,太子这里就已经知晓了。
这得知消息的速度有点吓人。
他手下无数,眼线如丝麻,做事已经不怎么避开皇上了。
可皇上还正值春秋。
这更吓人。
宋春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实话实说:“没仔细看。”
“大将军倒是学精了,给他这痨病养子找你当师父,”太子盯着他道:“怎么,让你先教会他怎么看病,再教会他怎么夺太子位吗?”
宋春景指尖被地上琉璃凉透,慢慢道:“下官听不懂太子的话。”
“用我给你解释解释吗?”
这声音更低了,也脱离了正常语速。
宋春景跪在地上,头闷着,“若是太子有意倾诉……”
他声音也闷着,“下官愿意一听。”
太子盯着他后脑勺,想凿个窟窿。
一时间落地闻针。
伏在花枝鸟爪架上的画眉轻轻“吱”了一声。
太子呼出一口气,宋春景只觉头顶压力松快很多,气氛突然间就轻松了起来。
“传闻将军府的那个孩子……是我父皇私生子,怕在宫里养不大,才送出去的。”太子伸出指头挠了挠画眉头上的绒毛,“可见将军府是个宝地,后宫十几年没听过小儿啼哭,放出去一个大着肚子的疯贵人,就养活了个孩子。”
宋春景盯着地面,“竟有此事吗?若不是太子来对下官说,换谁来……”
“抬起头。”太子打断他。
宋春景犹豫一下,抬起头来。
窗外阳光灿烂,映得他瞳仁浅淡,里头似乎盛着玻璃花。
一瞬间二人对上双眼,他瞳孔中的万花筒便定住了。
太子眼中似有深渊,漆黑无比,不见波澜。
宋春景回过神。
继而万花筒破碎,散开了。他继续道:“此事若不是您张口,换谁来说,下官都是不信的。”
声音倒是还平静,配着脸上的表情,才能看得出来是吃惊。
这吃惊里头带着些惶然。再仔细看,还有些迷茫。
太子打量他几眼,松了口气。
“现在我跟你说明了,你还要收那野种做徒弟吗?”
宋春景张了张嘴,看型状,是“啊”了一声。
“您也说了,是传闻,”宋春景挪了挪膝盖,叫自己没那么难受,“嚼舌头根的话多半都是假的,别人都不当真,怎么您倒认真了?”
太子盯着他。
宋春景慢慢垂下眼皮,又扣到了地上。
太子:“起来。”
宋春景站起来,单手撑了一把膝盖。
跪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看上去有些虚弱。
一时半刻,来时裹的厚厚衣裳没将他暖透,一眼过去,面上非黑即白,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还是有的。
偶然说话间,嘴唇微微一张一合,带着透亮暖人的颜色。
艳阳一般,又好看,又性感。
宋春景歪过头,掩着嘴咳了两声。
太子回过神,“嗯?”了一声。
“您抬举下官,将军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要将儿子送来学医。”宋春景微微低着头,恭敬又顺从的编排了将军一句。
他又道:“即便不是将军府的亲生孩子,哪怕是养子,于我而言也不敢高攀啊。”
太子点点头,好不容易移开的目光又定到了他身上。
眼前这人眼睫虽长,看起来温柔无害,眼角却略微高一些,是个聪明模样。
可他恭敬、温顺,从来只做好本职工作,不掺和乱七八糟的事情。风评与口风都很好。
太子心道:将军府这摊子事,应当真与他没关系。
“坐。”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太子还站住,宋春景可不敢坐。
“不敢不敢,”他问道:“太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太子眉间松动了些。
“既然太子身体无恙,”宋春景低了低头,“那下官就告辞了。”
太子抿紧了唇。
片刻后,轻而缓慢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告退,转身之际,太子在身后道:“这几日太冷,没有要紧事就不要出门了。”
宋春景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身后沉默下来。
宋春景在这沉默中,听着自己轻轻脚步声,走出门去。
轿撵还停在外面。
已经摆好了二阶台梯,宋春景看了一眼,走了上去。
轿子平平稳稳的前行。
走过一条街,他才伸手往垫子下头一摸——
险些魂飞魄散。
原本搁在此处的信件不见了。
他匆忙站起来,一把掀开了软垫。底下空空如也。
宋春景猛地一扭头看向东宫方向,同一时间,轿子轻轻一晃。
外头有人问:“宋大人有事吗?”
宋春景手撑在了窗棱上,稳住了身体。
“没……”他出着神,收回了手,怔怔道:“……没事。”
借着行动间窗帘抖动,他打量了一把守在一旁的小厮。
那小厮也正看过来,二人眼神一触即分,小厮低下了头,恭敬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宋春景冲着他微微扯了扯嘴角,慢慢放下了窗帘。
东宫詹事间。
太子看着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又耽搁了好一会儿,才松出一口气。
环视一周,间内文件堆成了山。他随手挑了一卷案宗,按了按额角继续看。
闫真走进门来,手中捧着一个信封。
太子看过去,盯着那已经脱了封蜡的信封,“说”。
闫真把信封搁在案桌上,“宋大人下轿下来的匆忙,丢了一样东西,叫下头人给捡起来了。”
太子放下手中案卷,垂着眼又仔细观看了几遍。似乎那信封上藏着什么烫手东西。
好一会儿,他眼神慢慢沉下去,缓缓的拿起了那封信。而眼中乌暗暗的,早已酿成了一汪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