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存在如此重要》师傅的小徒弟

45、快乐的老头

　　姥爷是个快乐的老头，每当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只要有姥爷在，总能有些好玩儿的事。对于老爷子八十几年的人生中，我参与并能记得的事，也就是最后这二十几年，但是姥姥、老娘、大姨等一众亲人那还有好多故事。当年有一部特别火的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引起了全家的共鸣，男主角石光荣的性格和姥爷完全一样，无论是对老婆、对孩子还是对工作，就像照抄一样。

　　我们一大家子都爱吃虾，尤其是清水煮大虾，吃起来特别过瘾。唯独姥爷从来不吃，据说是小时候家穷没粮食没菜的，离海边河边又不远，只能挑着扁担去捉虾当饭吃，那时候海鲜不值钱，也没人捕捉，每次都能把扁担两头的大框装满。他老人家当年还小，可能赶上长个吧，容易饿吃的还多，竟然一下子几乎吃完了两大筐虾，从此对虾留下了后遗症。这事姥爷自己讲的故事，听的时候我那个羡慕啊，大虾随便吃，吃到撑，吃到够，好幸福啊。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同事听，他们的反应和我一样，满眼的羡慕满嘴的口水。

　　后来姥爷当兵了，真正上过战场，留过伤疤，爬过死人堆的那种。最著名的战役应该是“塔山阻击战”，他总说那时候打完仗，就看着战友的尸体成卡车的被拉走。人到老了，更是喜欢回忆以前的事。我记得初中在姥姥家住的时候，姥爷还和以前的老战友打过电话，南北分隔，多年未见。

　　建国后姥爷因为表现优秀，身体素质过硬，转到了海军。虽然姥爷是个直性子，但是一辈子运气都很好，在海军做了艇长，虽然当时手下也就几个兵。反正他还年轻，组织重点培养又真正上过战场，还是有升官的机会的。姥爷用他冲动的性格做了一件大事，他把当时他们部队唯二的舰艇撞沉了一个，撞礁石上了。姥爷一下子从艇长到了要上军事法庭的人，严重到可能被枪毙。结果姥爷命好啊，没死成，只是得从小兵慢慢做起了。这些事都是长大后姥姥说的，一辈子都在念叨姥爷就是运气好从战场捡的命，根本不会军事战略。老头一辈子没辩解过，也就在离开前的两年，在姥姥又提起这事时，他很生气地辩驳了。他说这事不怪他，当时和苏联关系好，军舰那么值钱的军事武器在操作时都要听苏联专家的，他就是听了话才会触礁的。姥爷说他完全是代人受过，要挽留专家的面子，否则他肯定得被枪毙。

　　姥爷很疼我们三个外孙，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留给我们，只要是我们要的，无论路有多远、天有多热，他都会给我们买回来。疼归疼，姥爷的暴脾气上来也是会揍小孩的，姐姐和弟弟都挨过揍，只有我啥事没有，这点从小时候我和弟弟对姥爷的称呼就能反映出来，他叫“打爷”，我叫“好爷”。据说是我小时候不敢惹，只要哭起来就不停，谁哄都不停，哭到嗓子哑了，没声了，还是脸朝天，张着大嘴不出声的哭。听姥姥和老娘说这是得到验证的。在姥姥姥爷还没搬去大连的一个初秋吧，我也就2、3岁的时候，姥爷带我溜弯，看见卖冰棍的，因为我要吃，他就给我买了一根，后来由于太冷吃的鼻涕直流，姥爷的小暴脾气，二话不说就把冰棍扔了，这下惹恼了我颗哭弹，整整哭了一天，害得姥爷满皮口的找冰棍。对于这个我故事我从来不承认，我始终认为姥爷没打过我是因为在他们回到大连之后，我成了离得最远的孩子，尤其上学后，每年也就在寒暑假能在大连待上一个礼拜左右，他哪舍得打我啊。

　　我的吃货本性从小就显露无疑，很喜欢吃螃蟹，又正处在“无齿”之龄，姥爷看我喜欢就用嘴嚼碎了喂给我吃，现在想着是完全接受不了的，可那时候据说是吃到拉稀。姥爷就是这样只要我们喜欢就好，有时候不会想后果。我估计以姥姥那爱叨叨的个性，因为这事，老头肯定会挨骂的。

　　小时候我没少挨老娘揍，无论是我对错，我都会找老头告状，好像每次告状之后，老娘就会挨批。

　　姥爷有个绝活，就是拿桃核刻猴子，早起的猴子不是镂空的，一个个胖胖的，显得憨态可掬，在我上初中之后，姥爷的手艺也有了大幅的提升，可以刻镂空的小猴了，每个小猴都带着瓜皮帽，捧着小桃子，活灵活现的。对于姥爷这手艺全家好像只有我和大姨是真心喜欢，每次都和姥爷一起讨论。貌似姥爷更喜欢我夸奖他，每次刻完一支小猴子都会对我说：“颖颖，快看这个，比之前的还好……”每次我都很很的表扬姥爷。姥爷很喜欢笑，每当这时候都会笑到嘴都要咧到耳后了，他说小猴子都给我留着。的确，我家有好多只小猴子，现在我总想着找出几只格外好看的做成钥匙扣，挂在车钥匙上。

　　我是在小学念了一半去大连念书的，住在姥爷家，从小到大姥爷什么事都依着我，我想看电视可以成天看，他从来不和我抢，唯独《新闻联播》的时间不行，无论怎么商量，就俩字：不行。那时候的姥爷像老小孩，还跟我生气，把遥控器握得死死的生怕我抢了去。《新闻联播》播完后，姥爷的脾气立即没有了，说话声也变软了，“颖啊，来，遥控器给你，你想看什么看什么吧”。

　　忘记是初高中的什么时候了，反正是一次长假期，我和师傅、破锅儿、依依、咸鱼几个在外面玩儿，反正只要有长假期，我们几个总会聚一次。出来一天到傍晚也没回家，姐姐转了好多圈通过破锅儿的电话找到了我，说是姥爷要带我们姐弟三个去姚家喝羊汤。我当时就没合集别的，直接说不回去了，让他们几个去吧。之后他们也去成，姥爷是希望带着三个人一起去，因为我说不去，老头在家闹脾气了。后来听姐姐说是我们商量好的日子要一起去，结果我忘了，直到现在我都不记得这件事。姚家那的这家羊汤馆姥爷提了好多次，在他第一次觉得好吃的时候就想带我们姐弟三个一起去，结果因为我贪玩没去成，之后我和姐姐在让姥爷领我们去，老头还气着呢，根本不带我们。这算是我的遗憾，和姥爷少了一次回忆。

　　姥爷在家的地位相当于“背锅侠”，姥姥在家一手把我财政大权外加话语权，办事宗旨是：好事都是我干的，坏事都是老头干坏的。从我们长大后，从未记得姥爷反驳过，顶多有时候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来一句：“喃妈啊，不希讲吧。”因为一些事，姥姥姥爷离开了自己的老房子，出来租房子住，本来是决定一直这样租着吧，还省钱。老一辈的思想还是希望有个自己的家，无论多大都好。老娘的意思是来皮口买房子，离她近，还能天天回去看看多照顾照顾，大姨身体不好，自己照顾自己都不容易。姥姥是不乐意的，她是土生土长的大连人，90年代好不容易又回来了，怎么可能再回到皮口那个她始终认为是农村的地方。姥爷是开心的，因为他转业后就落脚在皮口，那有他的老同事老朋友，小地方的人也比城市人多了一份热情。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说服了姥姥后又反悔了，说是姥爷不爱去。“背锅侠”再次出山，虽然全家没人相信姥姥的话。

　　姥爷每次去皮口都很开心，老娘也不用多操心，只要准备好一日三餐就好，其他时间老头想出去玩就出去玩儿，想在家看电视就看电视，很好伺候的。可是姥爷有时一年也去不了皮口一次，因为姥姥不让，她总说姥爷霍霍人。

　　姥爷好玩的事还有好多，他总以为自己能活到一百岁，我们也这样想，88岁的老头心脑血管非常健康，头脑灵活口齿清晰。我们总以为他能陪我们很久，带给我们更多的欢乐。

　　可是他病的太突然。

　　姥爷嘴里是一口假牙，就是电视剧里，可以拿出来再塞回去的那种。好像是年轻的时候喝醉酒摔得，牙床骨都摔坏了。从小我就不喜欢，每次姥爷拿出假牙刷的时候我就躲的远远的。在他生病后，人都瘦的脱像了，假牙也不合适了，只能拿出来。吃饭的时候勉强放进去。姥爷说我嫌弃他脏，其实不是的，我真的是从小就不喜欢这副假牙。为了证明我不嫌弃他，我帮他刷牙，帮他带牙，那时候姥爷浑浊的眼睛仿佛都亮了。

　　最后三个月的姥爷糟了大罪，病痛折磨的他有时候很急燥，老娘照顾的再好也能让他发脾气。那时候吃饭对他来说是一种遭罪，有时候经常闹脾气不吃饭。只要是我和姐姐喂的饭，无论是否爱吃、是否好吃，他都不会拒绝。

　　从去年五六月份开始我每个礼拜都要回大连一次，因为姥爷想我。在他离开的一个六一，他问姐姐，颖颖什么时候回来。其实那时候我刚刚回沈阳三天。每次回去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也不会端屎擦尿，毕竟还有些娇气。在这一点上我完全不上姐姐，她可以毫不嫌弃的帮姥爷擦身子，一点不嫌弃。后来我也在改变，哪怕只是握着姥爷的手，陪他说说话、给他刷个假牙、喂个饭，他就会很开心，会跟老娘说我变了，不嫌弃他了。其实真的没有。

　　时间过的好快，姥爷离开一年了。希望姥爷下辈子的家人能让老头开心快乐，并不仅仅是他给别人带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