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如歌》久方执

4、第 4 章

　　夜深人静，所有的喧嚣繁闹归于沉寂。
　　乔晋岩离开后，如歌一个人坐在病榻前，静静的守望着一个将死之人的睡容。

　　那神色似乎能穿透人的灵魂，看到另一个维度的空间。

　　那里没有星星，没有太阳，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炼狱般的牢笼....

　　如歌感叹

　　有人在春暖花开的季节迷路，有人在迷茫的路途奋力前行...而她自己，像是在沙漠中孤独跋涉的骆驼，自给自足。

　　记忆是条长长的线，一路走来，蜿蜒曲折。疲倦的时候我们不如驻足回头，观望万家灯火，遥看璀璨繁星，然后暗暗告诉自己，苦难是上帝的垂爱，总有一天，当事情没办法变得再坏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如歌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这一天的到来，她看不到希望，长久以来，她看到的只是无尽的黑暗，没有边际，没有尽头，荒凉一片。
　　沉思间，一阵嘈杂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的宁静。
　　“三号病房的病人突然咳血不止，迅速通知家属....”

　　刹那间，仪器的碰撞声，呼喊声，啼哭声，电击声，所有的声音混成一片，让如歌的大脑逐渐混沌了起来。

　　她走出去，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门口，注视着那些忙碌的背影...

　　慢慢的，像电影的特写镜头一样，人群中，她逐渐变得清晰明朗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无声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直到一串串泪珠流下来，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早已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不舒服？”有陌生人递上纸巾，关切的问

　　她回过神来，接过对方的纸巾，尴尬的一笑“没什么。”

　　其实真的没什么。

　　只是看到那个病入膏肓的患者，自己难免心有触动，那不就是自己以后的结局吗？那时候能陪在身边的人是谁？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撒手人寰....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很害怕，却深知于事无补。
　　索性就这样吧。
　　夜里的风有些凉，她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有种流浪的感觉。
　　回家的时候，妈妈正坐在客厅里看连续剧。

　　听闻如歌回来，杜新华忙迎上去“歌儿回来了，今天一切顺利吗？吃过晚饭了没？”

　　如歌忽然回想起那些年和父母朝夕相处的日子，看似这一切都没有变，又似乎都变了。
　　景物犹在，只是面目全非。
　　只是还好，她虽然忘记了全世界，但是她还记得她。她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她能感觉得到她的存在。她大部分都是神志不清，智力几乎退化到几岁的儿童，但是那又如何？
　　她总是知道，如歌是她的女儿，需要她的疼爱。

　　世界上的女儿都需要妈妈的疼爱。

　　她突然觉得有些伤感，黑漆漆的夜里，晶莹的泪大滴大滴的敲在本子上，打湿了那些看似平常却让她无比幸福的文字上。

　　杜新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歌儿你怎么了，别吓妈妈啊！是不是很饿？妈妈这就去给你做饭！”

　　如歌哭的更凶了，她伸手抱住母亲

　　“妈，我好想你....”

　　妇人微微一愣，随后裂开嘴笑着安抚女儿“妈妈这不是在这吗？不怕不怕....歌儿乖”

　　那一刻，她只觉得内心深处翻涌出一种绝望感，那种回不到过去，看不到未来的茫然，让她有种想放弃一切的念头...

　　时间流转，沧桑聚变，有人苦苦守在原地，踌躇不前，有人放眼未来，走的潇洒绝然....似乎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一页，翻过去就是天堂，翻不过就是地狱...

　　她个固执的人，所以选择了后者。

　　然后胸腔里有股恨意一点一点的滋生着，哺乳它们肆意成长的，正是自己至亲至爱之人！

　　她想念的母亲，更是那个陪她一起长大的人

　　没有人知道，每当母亲以这样的姿态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伤疤就会撕裂一点。

　　时间再回不到从前，过去的一切终成过眼云烟，曾经历历在目的事情，温暖的瞬间，此刻于她来说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穿越时空，狠狠的扎在心脏的位置。

　　她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感觉，她想念过去的她，可是，那个温文尔雅、脸上永远挂着和煦微笑的女人不在了，那个她一生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她多想某天醒来发现自己坐在自家后院的亭子里，风景秀丽，阳光和煦，桌上的茶，清香袅袅，花瓶里的玫瑰插花肆意怒放，母亲揉了揉她的头发，笑意盎然

　　“做了什么梦？哭成这样？”
　　逆光中，她看着她的脸，破涕为笑。

　　一切还是老样子，时光安稳，岁月静好。

　　可是....

　　现实往往不遂人愿。

　　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如歌走进教室的时候，邢威一阵风似的跑到她面前，托着她的下巴，仔仔细细的打量“你哭了？”

　　如歌不理他，抱着书本继续往前走。

　　一旁的同学们跟着起哄。

　　邢威也不在意，似乎习惯了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似乎更确定了一般，邢威向前跑了两步，单手夺过她的书本，长臂一伸，拦住 她“谁让你不好过 ，我....”

　　“我...”
　　“你怎样？”
　　如歌挑起好看的眉毛，等待他的下文

　　邢威皱着眉毛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口“我就让他这辈子都不好过！”

　　如歌被他一脸慷慨的样子逗的忍不住笑了“好了，我可是记着呢！”

　　法语课上，双语老师声情并茂的朗读安布洛斯.莱尔的诗歌：

　　天空并不如我预想的那般澄澈，懒懒的飘着几躲云。
　　我变成了一个侵入者，来到不属于我的地方。
　　江边的游人如织，踩着纷乱的步调。
　　兜兜转转，反而是人群中央最突兀的那个人。
　　人在陌生的地方想念的感觉会更强烈，格格不入会让我感觉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背着寂寞，我要去哪里流浪？
　　起风的时候，裙角开出灿烂的花朵。

　　那个陌生人定格这美丽的一瞬，将照片递到我手中，眼含笑意，转而去抓拍别的风景。
　　我只是庞大外景的一点点缀，少了我，她依旧完美。
　　看风景人们依旧巧笑嫣然，不会留意一个人的来来去去。

　　这个世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渺小的存在。
　　时光总是不断的交替，只是依然不变的是...
　　路人，依然是路人.....

　　世界上或许有这样一种情感。 萌生在悬崖峭壁之处，在沉寂的黑暗中肆意生长，然后在花开正旺时，片刻凋零。

　　**
　　午后。
　　乔晋岩陪爷爷在自家的后院下棋，如歌坐在一旁看着婆娑的树影和碧波荡漾的湖畔，周围的蔷薇花肆意怒放，心绪不禁随着这些旖旎的风景渐渐沉淀。

　　棋盘之上，杀机暗藏，迷雾重重。

　　如歌虽不懂棋，却也知道，那是高手之间的对弈，她永远都望尘莫及。

　　乔夫人拉着她的手家长里短的寒暄着，兴致勃勃的把乔晋岩小时候的事讲给他听，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乔家的媳妇。

　　如歌安静的听着，时而微笑，时而无奈，时而捧腹，时而蹙眉。

　　像是一个世界，两个极端。

　　这面宁静祥和，那边的交锋愈演愈烈，一个攻其要点，守其必争，一个攻守转换，慎思变化。

　　毕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乔老爷子的额头早已布满细密的薄汗，手执黑棋却不知该落在何处，可心里却为孙子的青出于来而感到骄傲。

　　正准备弃械投降，手中的棋便被人夺了去....

　　一子多杀。

　　胜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乔老爷子先是一愣，随之拍掌大笑“好棋，好棋”
　　如歌下意识的看向来人....
　　他也看向她。
　　云淡风轻的一眼，苍白的连一句台词都没有，仅仅一个瞬间，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

　　有些人是天生的主宰者，生活在食物链的最顶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种与生俱来的莫大气场，让如歌不禁产生一种错觉，是不是在他的世界里，只要信念坚定，就可以只手扭转乾坤，颠覆天下。
　　夜幕降临。
　　车行驶在路上。
　　如歌低着头，看着自己通红的右手，说不出来的滋味。

　　后来呢？后来的事她都忘的一干二净。只剩下那个男人的名字肆无忌惮的充斥在她的脑海中，霸道的占有她全部的思想。

　　乔昱

　　他的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觉得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彻底喷薄而出，强大的冲击力似乎能捣毁她的整个人生。

　　“这是我的侄子，乔昱”乔老爷子难掩语气中的骄傲，向如歌介绍着。

　　她有些机械的站起来，那一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全部凝冻了。

　　他嘴角的笑似有似无，逆光中，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她，遮住她的全部光线，于是她整个人都被收纳在他黑色的羽翼之下。

　　他伸出手，凉薄的唇淡淡的吐出几个字“如歌，好久不见。”

　　老爷子一听更是开心“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倒是我这个老人家多此一举喽！”

　　她强自镇定下来，伸出手，与他的十指相握。

　　他的手掌宽厚，布满一层薄薄的茧子，不似乔晋岩那般的养尊处优。

　　他就那样看着她，手上的力度不断的加大，她皱紧了眉毛，试图挣脱，却换来更蛮横的禁锢。

　　她忽然不再挣扎，平静下来，似乎开始对命运投降。

　　她低头看着他们的手，十指如葱，紧密的纠缠在一起。她疼痛到麻木，他视若无睹。如歌不由得笑了，还是如当年一般，多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