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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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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在詹誉强烈的拒绝下,他们没有带走那头巨蟒的尸体。
两天后,他们终于顺着溪流走出了丛林。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听在耳朵里犹如新生的天籁之音,暗无天日的丛林被甩在身后,那一刻炽烈的阳光铺散在他们眼前,每一粒沙烁都闪着粼粼的微光。
壮阔的大海近在眼前,绵延的海岸线尽头是一轮即将西沉的太阳。天空的颜色如同被打翻的蓝紫色墨水,一只海鸟掠水振翅,飞跃向高空,它的瞳孔中倒映着沙滩上两个疲惫的旅人。
他们衣衫褴褛,沿着海岸线行走,脚印被拍打上岸的浪花淹没。随着它越飞越高,那孤立的山峦、蔚蓝的大海,还有那两个孤独的旅人,都逐渐变成一道剪影。
那个晚上,他们在海边的山洞中扎营。溪流从这里汇入大海,岩洞底部,海浪不断拍击着石壁。
洛易在洞内干燥的岩石上堆上树枝和枯草,点燃篝火。火光映燃了两边的石壁,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将洞穴内阴寒的湿意渐渐驱散。
有好长一阵子,他们只是面对着这蓬篝火,疲惫至极、一语不发。
“我还是觉得像在做梦一样。”詹誉率先开口,火光映亮了他的脸,他憔悴了很多。
劫后余生的肾上腺素褪去后,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这几天感觉比一年还要长。在丛林还始终吊着一口气,心想我一定要走出来。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
他顿住了,神色游移不定:“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回到陆地吗?”
“如果风暴停止后那些渔民上岛来找你,但是你不在,他们会不会以为你死了?我们会不会又被困在这里?”
“不会的,”洛易说,“我给他们留了信息,告诉他们我到另一边去寻找水源了,他们只要沿着海岸线就能找到我们。”
“风暴一停止,他们一定就会立刻来找我们。”
詹誉闻言出神地眺望着月光下的海面,洛易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担心地去握他的手:“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伤口痛得很厉害?”
他看到詹誉惊讶的眼神,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放开手,局促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我…”他盯着詹誉消瘦得骨头凸起来的手,感到酸涩不已,“你瘦了好多,我没有照顾好你…”
“别这么说。”詹誉疲惫地笑了一下,“我还没有感谢过你,你救了我这么多次,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已经在海里喂鱼了。”
“再坚持几天,”洛易按按他的肩膀,“你就能回家了。”
詹誉立刻抬起头:“你不回去吗?”
“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完。”洛易把放在一旁的树枝拣进火堆里,“我已经为这个项目准备了一年多,它对我太重要了。如果赶不上今年秋天的影展,那就要再等上一年。”
“我等不了那么久。”他摇着头说。
“我其实一直没有搞明白你是做什么的,我对艺术不太了解。”詹誉说,“你像是个摄影师,又不完全是。”
“我在拍摄一部纪录片。”洛易很耐心地解释,
“我们现在所在的蔷薇岛,其实位于一片群岛之中,而在这片群岛里,生活着一个古老的民族羯族。根据他们的壁画记载,这个民族在很久以前,把一种动物当作图腾,这种动物现今只生活在蔷薇岛的雨林里。”
“我过去的一个月,就一直在跟踪拍摄这种动物。但它们非常地警惕,移动速度很快,而且很灵活,行踪难以捉摸。我在林子边缘潜伏了一个月,也只拍到这么几段。”
他打开摄像机,电量只剩一格了。詹誉凑近过去,画面上是一种类猫的美丽生物,中等体型,身材纤细轻盈而不失力量感。在几棵大树之间倏忽而逝,快得只能看到一团花纹一闪而过。
“我想要拍到更近的画面。”
洛易又给他看了几段在海底拍摄的视频,透明的果冻一样的海水中,色彩斑斓的珊瑚丛中游过几尾小鱼,镜头跟随着它们,然后逐渐拉远、角度拔高,呈现出水底安静沉睡的雕像。
詹誉惊奇地啊了一声:“这是什么?”
“是羯人的雕像。”
镜头斜切着推进,詹誉得以看清那座雕像的全貌。雕像做工十分朴素,但能看得出是拥抱着的一男一女,五官已经被海底风化得模糊不清了。
“我听羯人的祭司讲过这个故事,类似于牛郎织女,如果你想听的话……”
他们太过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肩膀挨着肩膀,头靠着头。此时只是轻轻地转头,两张脸就几乎贴在了一起。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他们都等着对方拉开距离,但谁都没有先退开。
火光中,洛易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眼睑垂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瞳孔颜色有些浅,眼神很专注,看着詹誉的时候让他想到某种小动物。
他的心跳在此时蓦地加快,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像有一只蝴蝶在他的胸腔里扑烁着翅膀——那轻盈的蝶翼从他心上擦过,让他整颗心脏都颤动了一下。
洛易有双美妙的嘴唇,下唇比上唇略厚,形状优美,总是透着健康的红润。这是一双适合接吻的嘴唇。詹誉想着,轻轻闭上双眼。
那对嘴唇吻了过来。轻缓地摩挲一下,便蜻蜓点水般地一触即离。然后又靠过来,小心地撬开他的唇齿。
那种感觉像在热水里游泳,游得很慢,水温很热。
唇分时,詹誉有些喘气。他的脸颊变得绯红,眼里闪着一层迷离的水光,他眨眼一笑。洛易觉得自己的心口发烫,他看着那双眼睛——
星空之下,是他此生所见最美的眼睛。
后来,詹誉对他的心理医生说起那个吻。他的心理医生是女性,四十到五十岁,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身上有股女人独有的温柔气质。听到詹誉的问题,那张保养得宜的脸色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你听说过吊桥效应吗?”
那是詹誉终于回到陆地之后的事。渔民果然如洛易所说,几天后就找到了他们。洛易仍然留在岛上,蹲守那种猫一样的美丽生物。而詹誉则踏上了渔民回航的船,那些渔民正是羯族人,皮肤黢黑,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船开动之前,洛易到岸边来送他。
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很难界定的情绪,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对视了有一分钟、两分钟,詹誉端庄地冲他挥手作别:“来找我。”那张脸上却流露出一个天真、甜蜜,却又邪恶的笑容,“你能谷歌到。”
随后,詹誉踏上岸,随手在路边报刊亭拿了一份报纸——他惊奇地发现,并没有任何一个版面在报道他的失踪。
这是一个贫穷、落后的海滨小镇,没有人认识他。詹誉借用杂货店的电话打给了崔言维,两个小时后,一架直升飞机就把他带回了家。
他从崔言维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原委。
“您失踪以后,我们首先就查到了那架直升机。但奇怪的是,有关那架直升机的记录,驾驶员的记录,包括那两个模特,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好像他们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詹誉翻了翻送过来的资料,用肯定的语气说:“这就是你没有报警的原因。”
“是的,我们当时就察觉到,这件事必然有系统内的人参与进来…而公司那边,也不愿意看到因为继承人失踪而引起股价暴跌。于是我们找了个和您容貌有几分相似的人,对外宣称您受伤住院。”
“那个人可靠吗?”
“放心,这是一笔不菲的合约。”
“系统内的人插手这件事…”詹誉轻描淡写地说,“他们想要什么东西,再清楚不过了。结案他们帮我们消除了记录,那也省事很多。”
他环顾洁白的病房,又将视线移回崔言维的身上:“你做得很好。”詹誉淡淡地说,“我离开这么久,现在是时候露面了。瞒得太久,难保不起疑心。”
詹誉在病床上召开了记者发布会,他看上去适应得很好,一点没有受到影响。只有崔言维知道,他在夜里经常做噩梦。甚至在康复出院后,照常在董事会上打盹时,表情也会突然变得很狰狞——那场绑架案毕竟还是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影子。
于是崔言维为他预约了心理医生。
那是一个周二下午,詹誉不情不愿地推门进来。阳光和煦,桌后坐着一个中年女性,四十岁到五十岁,气质十分动人。她招呼詹誉坐下,她的嗓音很温和。
然后她不再说话,只是对他微笑。似乎在等他开口。
第一次治疗,詹誉一个字也没有说。
第二次,他依然没有说话。但心理医生给了他一张白纸,和一盒彩笔。
他当然什么也没画。
第三次,还是崔言维逼着他去。詹誉感到无聊透顶,开始在那张纸上画画。
然后他们开始交谈。
当詹誉说到那个吻时,心理医生保养得宜的脸色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知道吊桥效应吗?”
“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另一个人,那么他会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才产生的生理反应,故而对对方滋生出爱情的情愫。”
她意味深长地一笑:“这或许能解答你的困惑。但是与不是,你要问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