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徒语

2、chapter 02 海海入梦来

　　叶隽对味道越来越敏感。向来喜辣的她味觉渐渐在几年间退化，最近尤甚。不大能食辣味食物，容易胃疼。以往煮菜常用的大葱洋葱蒜味也成了舍弃的负担。味道太重。她突然觉得。

　　不知道是他的离开，叶隽有伤心的刺激，又或是身体自然的排异反应，连带叶隽连食物的摄入也愈发原味清淡，以蔬果为主，不喜油腻。

　　叶隽近日窝在房间里写论文，不用出门社交饭局，倒是十分清净。叶隽常常写论文从白昼至傍晚，抬头见绿意茵茵与天色渐变，惊觉入夜。日子过得分外快，又有一种确定而缓慢的坚定。

　　这周五要再去一次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英国国家肖像画廊）的Friday Late（每周五晚公开免费的画画活动）。她想。

　　不到晚上十点，叶隽困了。果然劳动耗费精力。她索性睡觉。最近日复一日的读文献写论文，重复枯燥偶有创造的灵光，沉浸文海，她时常感到漂浮在论文写作之中，许是真有些累了，此时睡眠最紧要。

　　***
　　我在异国的酒馆等人。
　　热闹时此处亦是饭馆。
　　形形色色人往来穿梭，居然还有中国人组了局麻将。烟火气混杂着霓虹彩灯红绿蓝的迷雾，暗黄色的射灯一个个投在位桌上，烟火气气腾儿弥漫。
　　等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期待又并不所谓。
　　等待。他说一个小时后才到。
　　等一个熟悉的陌生人。陌生人，却又熟悉地心尖儿挠。瞬即忘却熟悉丝毫的陌生。

　　我去吧台点了份食物。要等许久。
　　炸蔬菜天妇罗。
　　不点酒。无酒精的人生已然迷醉。
　　慢吞吞吃完，抹掉嘴角的油渍。在高脚椅木凳上静坐。

　　他来了。
　　他们来了。

　　我们不曾相识，却熟悉彼此，互相知晓。
　　奔跑着，一行六个人。
　　奔跑着，笑。
　　笑。
　　我转身后退着跑，张开手仿若对着月亮。
　　我们——
　　笑意恩仇。
　　她笑着跑向前超过，成为新的领路中心人。
　　我们！多么活力的生命！多么鲜活！

　　中间两人结伴发力，前进成为最先。
　　她缓住脚步向后等我，我迈开大步。跑啊跑，怎么也不算快。
　　后边两人嘻嘻哈哈笑闹奔跑，推搡着追赶。后边甩开热闹静谧的蓝红迷雾酒馆，与无边的黑暗。
　　光亮只有天边挂着的一弯瘦削线条凌厉的胖月。

　　他们说。
　　我们得商量个开场。不能落入俗套，不能简单姿势。（忽而切入戏剧排演）
　　他说。我知道了！（他是外国人，从未见过但熟悉无比的陌生外国人）
　　我是一条蛇。（上前一步/A）
　　我是苹果。（上前一步/B）
　　蛇吃了苹果，苹果沾染了蛇液。
　　我吃了苹果，倒下。（倒下/C）
　　我吃了苹果，倒下。（倒下/D）
　　两个天真浪漫的年轻少女，走上前来，探上鼻息。

　　旁边站着第七个月亮。（月亮皎皎白而温晕的黄）
　　大家好像都看见了她，又好像没有看见他。
　　他的存在时那么自然，又无声无息。令人不觉。
　　绝不奇诡。
　　是她，也是他。月亮没有二元对立性别。月亮就是月亮。

　　农夫与蛇的故事。我想起。
　　蛇与苹果。
　　一只蛇咬了一口鲜红的苹果。
　　一个路过的人。吃了一口，死了。（倒下）
　　另一个人毫无所觉。吃了一口。（倒下）

　　两个在同一地点死去却浑然不知的可怜陌生人。理应让他们死后见面拥抱。
　　胎生茫然迷惘。死后亦糊涂不知如何死去。
　　（让他们面对，一人被拖到另一人身旁，重叠。）

　　两个少女在月下。
　　蹲坐在两个死去的人旁边。
　　柔软湿润的土地，黑暗的郊外荒野。
　　让她们思索起生命的意义。

　　***

　　叶隽醒来时，习惯性看时间。
　　凌晨00:00。

　　梦境奇诡而自然。她惊异自己竟记得如此清楚，竟在梦境里排演一场话剧，不，更像是戏剧。蓝红绿的迷雾酒馆，皎白晕黄的月亮，同行六人熟悉又陌生。竟还有寓言式的戏剧升华。她们思索起生命的意义。
　　叶隽觉得，再不断在深夜因神奇的梦境，与凌晨时间节点醒来。她倒是真的要思索生命的意义。再怎么也禁不住身体自己这么自动醒来强行熬夜呀。

　　她有些清醒。因为梦境，不可思议。
　　她揉揉眼睛。继续睡。

　　他是谁？她是谁？我是我？
　　月亮为何出现，月亮自我拟制为人，为了看我们的一出戏剧吗？
　　苹果与蛇。
　　苹果与蛇折射的世间生命迷惘轮回。鲜活而生，迷茫从众而死。众生迷惘。草草生死。

　　叶隽忽而感受到似曾相识，熟悉而陌生。从梦境到现实，熟悉的同时性。她想起似曾相识（deja vu），未曾经历过的事情或场景仿佛在某时某地经历过，她感受不止一次。尽管我们觉得自己似乎生活在一个对我们来说全新的时刻，我们正在重复来自记忆深处某个类似事件的某一时刻。此时的时间折叠，这些同时性瞬间向前走也向后走，在同个瞬间出现。似曾相识，全然陌生的时间和地点，是人生第一次，却似曾相识。仿佛我来过这里，此时此刻。仿佛我已历经多次。

　　似曾相识又来了。
　　她想着，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