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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颓唐 ...

  •   我在飘飘彩云上睡了许久,醒来时已到了“囚”。参天的古树重重围困住一大片气势恢宏的宫殿,每隔十步便是一花坛,植满各色芬芳的花。这里的天是那样暗,云压得那样低,建筑是那样古典和浩瀚。
      我笑道:“这是太阳神殿吗?好气派的地方,堪比路伊索王朝的宫殿呢!”
      白慕白没有笑,他的眼神自踏入这片土的那刻就阴冷可怕,他好像对这里的每一处都充满憎恨。
      白慕白带我进了最为辉煌的宫殿,我刚刚踏入,身后沉重的大门缓慢地关上。殿内一片昏暗。白慕白没有点灯,也没有月光石在墙壁上挥洒清辉。
      “喂——”我喊了他一声,竟然感到一种恐惧从心里升起。随即,我又自嘲起来,风子潇你到底在怕什么啊?你是鬼你怕什么?这世上哪有一处是属于你的?根本无人能伤你性命,因为你没有性命,也根本无人能夺走你什么,因为你一无所有。
      但是很快,我发现我天真了。对了,我还有殿臣和诸贤呀。
      “你的剑呢?”
      “当然是在我身上。”
      “你身上怨气深重,若是把怨气渡给剑可就不好了。殿臣与诸贤二剑为天下一等一的名剑,世人称其为净世双剑,其主人心性越是澄澈,斩妖除魔的力量越是惊人。如此宝剑,若是被污浊了,何其可惜!”
      我哈哈大笑:“我的剑,我要它净便净,要它浊便浊。我若是能转世投胎,也必要把它带入黄泉底下,叫天下人再无法寻到它!”
      白慕白扯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若你不能投胎呢?依我之见,姑娘你罪孽深重,怕是连投胎为畜生也是难事。”
      “不能最好!只要我还未完全消亡,我便要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带着它。我作恶,它饮血,我哭泣,它含泪,我微笑,它发狂,我待它如何之深,它待我如何之重!你看——这是不是好极了?”
      白慕白神色冷厉,咬字极重:“当真好!好极了!”
      他想的是,哪一个披上风子潇面皮的女人不是柔情百媚、知书达理的?世界上哪有这种脾性执拗又内心抑郁的疯子?
      “疯子!”
      “谢谢!”我极其快活地弯腰鞠躬。
      我实在没有想到白慕白这等修仙之士也会做出强抢这等令人发指的事情!他竟然仗着修为高深抢走了我的殿臣和诸贤!还把它们扔进了破魔深渊!
      我在黑惨惨的大殿里怒吼:“你是不是有病啊!那是我的剑!我的我的我的!”我想,如果不是强闯破魔深渊的难度比狂乱之森还高,我是不会发那么大火的。
      异空间如此之多,能够用来历练的也有很多,但是,危险到像凤鸣之空、岩龙之潭、狂乱之森这种程度的相当少。而破魔深渊又算得少之又少中惨绝人寰的危险类型。
      我当真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修仙术士能够打开破魔深渊的境门!
      白慕白舒坦极了,用一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柔似水的眼睛看着我。暗淡的光线从不知名的地方射过来,落到他白玉无瑕的面容上,他整个人都极美极妖。
      “殿臣与诸贤我代为保管,在我拿走风子潇的面容之前,你住在我这里。可有异议?”
      我乖乖地道:“无,一切听术士先生安排。”
      我脑海中一个小人骂道,风子潇,你竟然如此没有骨气!有个容身之所就连脸皮都不要了吗?
      另一个小人出现,几棍子把刚刚那个小人打死,它也骂道,风子潇流浪了十年都无人敢收,现在有个术士肯收不是很好吗?骨气有什么用?是能御寒还是充饥来着?
      白慕白好像对我态度转变之快有些适应不过来,好半晌才道:“卿儿真是乖。”
      我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天真无邪,点头道:“那是自然,先生无需夸奖。”
      白慕白顿了顿,好像和我说话他反应永远慢半拍,而且智商掉线:“卿儿是何人?”
      我扯了扯嘴角,嘻嘻笑着指了指自己:“我,风子潇,风卿。”
      我忘了许多生前的事,独独把自己记得清清楚楚,足见我的自私。我从不标榜我是如何情谊深重、大公无私、深明大义的人,因为我当真不是。
      我名卿,自子萧,漠城人士,族名为风,族纹为蟒天紫蛇,族中驾驭的妖兽为三头金凤。这些信息,全部来自于梦中时常闪现的一幕:
      湛蓝的天空,烈火般的霞光,狂风恣意的漠城城池上空。少年时的我意气风发飞翔九天,脚踏三头金凤,背负诸贤,手握殿臣,蟒天紫蛇巨大的身躯在我身后仰天吼叫。地上小小的幼童边跑边笑,脆脆地呼喊我的名字:“卿卿!姐姐!”
      而我低头粲然一笑:“倾陌!”
      倾陌——
      我叫那个小孩子倾陌——
      我那样温柔那样快乐地叫那个小孩子倾陌——
      那,一定是,我用力爱过,但忘记了的小孩子。
      白慕白微微点头,对我的回答不可置否,道:“你的房间在左手边第一间,去歇息吧。”
      “我刚刚睡过来着……”我想说的是,我好不容易有了可以堂堂正正居住的地方,兴奋得不得了,参观参观也不打紧吧?
      白慕白笑若春风:“也罢,一切随意。只是明日务必寅时起床,这里有诸多事宜需要你打理。”
      我抽了抽嘴角,嗫嚅道:“为何是我……”
      我难道不是被他请来的吗??
      不是来做客的吗?!
      “姑娘你吃白某人的,喝白某人的,住白某人的,既然事事要仰仗白某人,姑娘理应出点力。否则白某人会觉得,自己大概养了只猪,而且养到一定膘还不能杀……”
      我咬牙:“很好!”若是放到现在,我理应一脚直接踹过去才对,可是当时竟然觉得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便问了句:“那我需要做什么?”
      “自然是打扫、做饭、洗碗、整理刀剑、收拾符文,诸如此类。”
      我紧了紧拳头,咬牙切齿微笑道:“先生的住处好像从未有过其他人来,往日自然没有什么小童子来伺候先生,难不成我一来,先生你霎时养尊处优人也娇气了嘴也叼了?况且先生你乃修仙术士,精通各方术式,实在没道理打得开破魔深渊的境门,却控制不了这简简单单的扫把去扫地?”
      白慕白的微笑不减半分:“既然姑娘不乐意,那就请走罢。”
      我看了他半晌,爆发出痛心疾首的大笑起来。好一个无耻无赖之徒!骗了我的剑!还要我给他当仆人!不当仆人就滚蛋!
      我大笑着点头,一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去:“好好好!我走我走!”
      我腾云离去,速度飞快。不料,脚下猛然一沉,云朵不见了踪影。我呼啦啦往下掉,准备御剑飞行,又猛然想起,呔!我的剑还在那无赖那里!
      我掉进一个暖暖的怀里。
      白慕白接住了我。
      他立在云上,长长的墨发垂至脚踝,白衣胜雪,衣角翩飞。巨大而皎洁的月在他身后挂着,我勾着他的脖子,微微侧头去看那月色。
      恍若神飞。
      我从未奢求月色如此撩人。它该是冷冷地望着我,在凤鸣之空望着我、在岩龙之潭望着我、在狂乱之森望着我,望着我,冷冷地望着我。
      “你的剑还在我这里,不要了吗?殿臣与诸贤不是你的心尖血心头肉吗?刚刚是谁口口声声说要一直把它们带身边的?”
      我看着他的脸微笑:“先生,你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白慕白深呼吸一口气,眉间微蹙,神色认真:“我问你,为何说走就走?”他大概是没料到我袖子一甩就脚底生风飞速跑了,这才急急地追过来,又见我的修为并不是他料想得那样低,一时间竟然追不上,只好击散了我脚底的云。
      我依旧是微笑着的,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唇,那一定是很软的罢,连生气时吐出的字都是那样柔软。“想走便走咯,你要我编几个理由?况且,不是你说可以走的吗?怎么?现在要把我抓回去给你做仆人?”
      白慕白神色微微复杂,道:“你既然如此看中殿臣与诸贤,理应不该这般无情。”
      我又哈哈哈大笑起来,我看中的东西,就应该誓死不放手如何如何吗?否则就是狠心无情吗?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呢?到底是谁给我造成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呢?哦,布局的人永远没有错是不是?错的永远是那个局中抉择艰难的傻蛋是不是?
      好可惜啊白慕白,没有让你如愿以偿了。
      我勾起唇角微笑,露出最人畜无害的单纯笑容。我知道这幅皮囊的美,我要它美得肆无忌惮。“我最无情了呢,先生你要怎么办呢?难道先生就不曾无情吗?”
      白慕白的脸微微苍白,美丽的蓝色眸子望向水墨般的远山,似乎很难聚焦。
      我凑到他耳边低笑:“我这是被逼得无情,以先生的修为,能被逼得无情的时候应该很少吧。那么,先生若是做了无情事,当真是无情了。”
      白慕白艰难地唤道:“子潇……”好像有谁狠命掐住了他的喉咙,又往他眼睛里抹了辣椒水,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眼眶竟然微微红了。
      我想,三两句话就让他痛苦成这般的人,一定对他很重要。而他,对那个重要的人做了无情的事。
      我偏头看向那月色,我曾经,也像他这般无情过么?我曾经,也能够让人如此痛苦吗?有没有一个人,仅仅因为想到我的名字,就痛得心都在抽搐,声音都哑了,眼眶都红了呢?
      我突然很羡慕、很嫉妒,那个让白慕白痛苦的人。
      我想,怎么能有人比我更擅长创造伤害呢?
      “先生你看,月是圆的。”我脆脆地道。
      白慕白侧向我,偏过头去看月色。
      他的眸子扫过我的一瞬间,我凑过去,把唇落到他的唇瓣上。
      白慕白的瞳孔猛然放大,那里霎时充满月色星空的光华,美璨极致。
      白慕白似乎想说什么,于是我微微后退了些,歪着头等他来说。我和他距离得这样近,近到可以看见对方的睫毛,和对方眼中的自己。
      “子潇……”白慕白哽了哽喉咙,呼吸似乎越来越轻,又似乎越来越重,那对湛蓝色的眼睛似乎又无法聚焦了般,铺上一层蒙蒙的白雾。
      “是我。是子潇。是卿。”我轻轻搂着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脸,他微微抿了抿了唇,视线似乎落在我唇上,又似乎不是。
      咫尺之际,僵持许久,白慕白呼吸越来越灼热,忍不住微微靠近了些,我却猛然退开,把手搭在他肩上哈哈大笑。
      白慕白的脸色霎时黑成一块炭,他还保持着横抱我的姿势,此刻真是忍不住直接把我扔下去了。
      他愈加窘迫懊恼,我笑得愈加开怀放肆。
      “姑娘!”白慕白忍无可忍喝道。
      我笑意盈盈看着他:“叫子潇。”
      视线交接,两方对峙。白慕白黑着一张脸看我,我笑着回应他,见他紧抿着唇绝不后退的模样,我狡黠地笑着猛然凑近他的脸。
      白慕白吓了一跳,差点把我给扔下去。
      我不依不饶得看着他,许久,他有气无力道:“子潇。”
      我勾着他的脖子,唇角上扬,眼神明媚,我说了两个字:“白白。”
      白慕白的身子颤了颤,我猜他掂量着到底要不要把我给扔下去。
      “白白平时做什么呢?白白平时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白白是术士捉妖捉鬼驱邪祈福,我也要捉妖捉鬼驱邪祈福。白白,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我认真地瞅着他,眼角的笑意不减半分。
      白慕白额上的青筋一阵阵欢跳,瞅着我,大概是没有想到世间有如此厚颜无耻之鬼!同时他对自己又很是恼恨,原本是想多个洒扫庭院的小仆人,到头来却被反将了一军,不仅没有被伺候这等好事,还要带只鬼去捉鬼!
      “姑娘你休要胡闹——”
      我勾着他的脖子摇了摇:“叫子潇,你又忘啦?”
      我很明显地感受到白慕白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道:“好吧,子潇,休要胡闹。”
      “好,我指天发誓,我不胡闹。”我轻轻踢了踢腿,白慕白松手,把我放下来,见我忽然这样乖,他似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你留在家里罢,无需打理什么事,你看这样可好?……”白慕白怔了半晌,望着我已经如闪电般窜出的背影,发出一道怒吼:“风子潇!!!你给我停下!!!”
      我很明显没有真的要逃跑的意思,稍微用点脑子想想就知道,除了这个捉鬼捉妖的术士,天下之大谁吃饱了撑的收留我啊?但是,很明显这个术士没有想这么多,疯了般腾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大口大口地喘气,怒喝道:“你跑什么!!!我已经答应你无需打理任何事了!!!”
      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可是,你天天出去玩儿,留我一人在家多闷啊?想来我也是一只流浪鬼,素日自由,怎么能在一块小地方安生,况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呢。过这种生活,我还不如跑呢,没了殿臣和诸贤也好,轻易被别的鬼怪杀死了也好,反正是一死,估计你还能记住是你间接害死我了呢。”
      白慕白稍微平静下来,无奈地看着我,温言道:“我那不是去玩……”说完,他皱了皱眉,但是眉心又很快舒展开。
      我心里捧腹,哈哈,皱眉的那个瞬间他一定对自己厌弃极了!他一定在想:我这是干什么!我和这个疯子废话这些干什么?直接打断两条腿把门一锁关在家里不就好了吗?!这样一来哪有许多的破事!!不管了,打包带走!
      “我不管嘛,你带我,我保证不给你惹事——”
      听了“惹事”二字,白慕白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他大概在想,难不成一开始你是打算给我惹事的?
      我连忙摆手道:“不惹事!绝对乖!比你想象的任何乖乖都要乖!而且我极擅长剑术的,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一般来讲,这种肯定到要上天的话,你听听就好。信了你就输了。
      白慕白闷闷地道:“这与你会不会剑无关——”
      我立刻恬不知耻地补充:“因为你会就够了!有你在其他人妄想动我一下!”
      白慕白剐了我一眼,抿了抿嘴角,那种既羞又愤再加点无奈的神色真是可爱极了。我从来不知道白慕白这样仙姿俊逸的男人会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后来,他对我说,他过去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一面。
      夜色渐深,白慕白有些倦了,不想再纠缠下去,低低地道:“一切依你,这样可好?”
      我也不想再惹他疲倦,乖巧点头道:“好。”我能不好吗?不仅不用伺候他,还能跟着他这个得道术士到处疯玩!
      许久许久之后,白慕白扣着窗台自言自语,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当初明明是又要剥她的皮,又要抢她的剑,又要对她呼来喝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白慕白乘云便要走,白衣湛然若仙。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回头看我,我踮起脚尖把唇贴上去。白慕白一怔,瞳孔再次猛然放大,我笑意盈盈地后退一些,与他分开,看着他的眼睛,还想要说句什么打趣的话。哪知白慕白脸色一黑,用力拽住我的胳膊警告道:“卿,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只是,我只是看你好累,我只是……”
      “所以?你就来亲我算作宽慰我?”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啊?
      我撇嘴,别过脸去:“算啦,当我没亲。”
      此时此刻,白慕白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锅底来形容了。他好像压制了很久,才压制住怒气道:“子潇,没有下次!”
      我想,当时的白慕白真真是太纯良了!换做现在的白慕白,一定笑得七分温柔,三分可怖,说:“小疯子,这种事你敢对别人做试试?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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