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我的朋友 ...

  •   莉莉丝再次梦到了那头灰色的鹿。

      这一次,她在溪水边看清了自己的全貌,和她的思念体如出一辙,除了那身灰色的,柔软的皮毛。

      她在正午的溪水边闲散地晒太阳。突然,通往宫殿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瘦削的军装女子眉头紧锁,出现在小路的尽头。

      灰鹿受惊地立起,倏忽钻进了一旁的灌木。谁知,那个女子极其敏锐,目光如电般射过来,正好看见了那团灰绒绒的尾巴:“谁在那里?”

      这是个女性哨兵!

      灰鹿飞快地在林间奔驰,而那个女子沉默地紧追不舍,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她矫捷的身姿很快追上了奔逃的猎物。

      灰鹿无意中跑进一片林间空地,四处再无遮挡,那个军人随即跃出了灌木,一眼看清了她的形态。

      阳光从森林顶端,如聚光灯一般落下,两人追逐间扬起的尘埃漂浮在空气里,纤毫毕现。小小的空地里,微微有些透明的思念体不安地刨着蹄子,没有影子的身体在阳光下再无掩饰伪装的可能。

      她显然也愣了一下:“……思念体?你的向导呢?”

      灰鹿放弃了逃跑,大大方方地转身面对了她。

      奎因眯起眼睛,只见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澄澈地映着她的人影,有种说不清的熟稔。她从对方湿漉漉的鼻端,一路看到那团绒绒的尾巴——灰色的皮毛……就好像是……

      她心跳加速起来,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切实际的荒谬想法。

      年轻的伯爵伸出有些发颤的左手,灰鹿温柔地走上前去,在她粗糙的掌心中亲昵地蹭了蹭。

      尽管手中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实质性的触觉,奎因却好像被电打了一样,浑身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她觉得自己疯了。

      偷偷环顾四周,她低哑着嗓子,试探性地问道:

      “罗,罗赛尔?”

      灰鹿顿了一顿,甩甩耳朵,艰难地抬起前腿挠了挠头。这是一个极为人性化的动作,出现在一头鹿身上显得非常滑稽。

      但是,唯一的观众并没有笑。

      ……那个人灰色的头发很细软,每次拂过就像羽毛一样让人心痒,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她会下意识地挠挠头发下露出的耳朵边,就像现在。

      奎因几乎是带着哭腔短促地嚎了一声,失去支撑,半跪在地,抬手虚虚地环抱住静立在原地的思念体。

      这一刻,她不想去追究对方为什么会回来,怎么会觉醒成了向导,又是如何将意识附在了思念体上。

      她紧紧抱住已经无法触摸的挚友,闭上眼,泪水滚滚而下。

      卢德温女伯爵的双手冰冷,眼泪却带着灼热的温度,在触碰到她泪水的瞬间,莉莉丝打了个激灵,睁开了双眼。

      头顶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她呆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塔”。

      温暖的光源,随着屋中主人的清醒,由暗到亮打开了。她的房间没有窗户,所有的光照,都来源于虚拟的人造恒星光,对于时间昼夜,她几乎完全失去了概念。

      莉莉丝扶着有些眩晕的脑袋起身,突然惊讶地发现,一直紧闭的房门豁然洞开,黑暗的走廊空空荡荡,像一条可以吞噬光明的巨蟒。

      她回想起矿井旁瑟瑟发抖的胆小鬼队长大人,忍不住偷偷抿嘴露出一个笑,

      走廊很黑,莉莉丝犹豫了一会儿,转头踢断了床栏,用力从中抽了一根断开的合金长条。冰冷的金属贴在手中的感觉,给了她久违的安全感。

      往前走去,整个楼层一片死寂,只有头顶应急灯幽幽的绿光。

      她把长棍换到右手,试探性地敲了敲两侧紧闭的房门。

      铛铛。
      金属碰上薄薄的门板,连绵不绝的回声,充斥着整片看不到底的回廊。她皱眉,后退一步,飞起一脚踹向牢固的门。
      下一秒,莉莉丝金鸡独立地抱着腿,在黑暗中无声地做了一个扭曲的表情,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好尼玛硬!

      不止是硬,门好像和空间连在了一起,纹丝不动。

      她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一瘸一拐地向着唯一的通路走去。

      转过不知道第几个弯道,尽头的一扇房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柔和的灯光漏出来,照亮了门口的铭牌。

      Z · LIN

      门无声地滑开,莉莉丝藏在阴影里,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偌大的房间空无一人,顶灯还亮着,似乎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房间整洁到诡异的程度,桌上和两侧的冷冻柜,整整齐齐码着各式各样的试管,连标签都对着同一个方向。莉莉丝偏头看了一会儿,完全无法理解那些复杂的学术名词,溜溜达达地向深处走去。

      自动门打开,后面的房间是一片黑暗,莉莉丝摸索着墙壁走进去,却被狠狠绊了一跤。似乎是摔进了一个书柜,无数的资料劈头盖脸地滑落下来,稀里哗啦地砸在她的脑门上。

      这声巨响触动了声控灯的开关,黯淡的灯光亮起,只见室内纸张翩飞,像无数雪片,扬起一地灰尘。

      莉莉丝狼狈地爬出了埋住她的书山,呸呸吐掉嘴里吃进的土,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她直起腰时,突然一愣。

      只见黯淡的照明下,立着一个透明的营养舱,里面静静地漂浮着一个灰色长发的女子。

      她看起来比莉莉丝年纪略大一些,面貌却十足地相似。她双手交叠在胸口,神色平静,除了口鼻处连着输氧管,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是一个活人。

      底下挂着一排潦草的标签。

      【夏娃计划标准样体】
      【严重毁损】
      【回收日期:4月12日】

      莉莉丝反反复复读了几遍,脑中似有闪电划过——4月12日,是她清楚地记得自己醒来的那一天。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童年时期的模糊场景如泥沼一样拉着她深陷下去,莉莉丝头痛欲裂,踉跄跌坐在培养舱前。

      记忆一帧一帧地被剥开解析,终于,某个至关重要的片段一闪而过——她呆呆地端坐在镜子前,身后不耐烦的护士,用剪刀大刀阔斧地剪下了她的头发,她被扯痛了,却仍旧一动不动,忍耐地坐着。

      护士没有脸,镜子里的女孩也没有,只能看到灰色的长发大把地落下去。

      灰色的长发……

      莉莉丝难耐地抱住了刀绞般的大脑,死死抵住冰凉的地面,生理性的泪水因为过度的疼痛,从眼眶中滴落。

      身后的房门突然打开了,明亮的灯光照进昏暗的房间。

      她挣扎着透过泪眼往外看去,是鸩!

      他似乎也受了伤,周身带着浓郁的血腥味。逆光中,鸩的表情看不清楚,他手扶着门框愣了愣,随即大步走来,一把抱起莉莉丝。

      莉莉丝神志模糊间,只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场景是如此熟悉,她委屈地蹭了蹭,把头埋进了对方的肩膀,气声低不可闻:

      “……埃夫里,头疼。”

      男子明显僵了僵,旋即无奈地低下头,凑近怀中少女的耳朵,低声安抚道:“不疼了,睡吧。”

      每一个字都带着强大的暗示,莉莉丝只觉脑中绷紧的弦一松,随后跌入了沉沉的黑暗。

      ------------------------------

      同一瞬间,千里之外的埃夫里,突然觉得后脑一疼,他茫然地转头:“星闪?”

      身后空无一人,针刺一般的剧痛只持续了一瞬。

      埃夫里皱皱眉,面前的白鹭放下了茶杯,担忧道:“怎么了?”

      他摇头道:“没什么,请继续说吧。”

      “刚说到哪儿了?对了,蓝歌是我的远亲,父母去世后暂居在我家。我们从小就在一起,无论学习还是生活。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预感型向导,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帝国军校指挥系。”

      “尽管我们极力反对,她最后还是接受了西弗陛下的追求。那时,我们还在向导学院,西弗还是皇子。他们匹配度非常高,她是他在战争中无可替代的完美搭档,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爱人。”

      “西弗拒绝寻找自己的链契约者,即位后,在光耀宫深居简出,而蓝歌一直战斗在帝国前线,就这样靠秘密通信熬了四十年。周年庆典上,他宣布了婚讯。元老院几乎震怒——他们早就选出了几位血统高贵的女性向导,谁知道陛下,却自说自话地选择了落魄贵族出身的皇后。”

      “更糟糕的是,蓝歌母亲死于遗传性家族精神疾病的丑闻,也在宫内传开,尽管蓝歌得到了军部和部分小贵族的支持,元老院许多贵族依然极力反对这门婚事。

      “三年后,西弗陛下顶住压力,终于娶回了他心仪的妻子。他们的婚后生活很幸福,直到她怀孕。
      蓝歌的妊娠反应非常严重,我获假回到帝都时,她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而更令人担心的,是她的精神状态,宫里的女官都窃窃私语,说不止一次见到皇后对着空无一物的角落喃喃自语,或者突然猛然推开来服侍她的佣人。”

      “尽管陛下一直陪着她,她仍产生了严重的被害妄想,甚至拒绝任何医学检查。西弗没有办法,才暗地里邀我回到帝都。检查的结果……”

      白鹭闭了闭眼睛,似乎不愿意回忆:“我经不住她的哀求,替她隐瞒了真相。我只告诉西弗,生下的孩子可能不会是特质系,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却没有说实话,蓝歌她……怀了一对双胞胎。”

      帝国皇室继承人向来一脉单传,并非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象征黑暗哨兵血统的环状链,具有严重的排他性。

      不论皇室配偶是否是契约者,都只可能诞下一个继承人。当继承人出生,皇帝的环状链会瞬间加锁,从此无法对其他任何契约者进行感应,也不可能再产生新的子嗣。直到最低一辈的皇室成员死去,环状链才会自下而上,次第解锁。

      “帝国史上,从来没有产生过非特质系的继承人,更没有同时存在过两个平辈的继承人。无论我怎么安慰她,蓝歌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孩子存在基因缺陷。”

      “一旦她生下这对双胞胎,西弗的环状链就会加锁。所以,她理所当然地畏惧,担心若是生产前暴露了秘密,元老院会逼迫他们谋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我误报了预产期,生产的那个深夜,她正在我家里‘做客’。她太瘦弱了,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仅凭胸中吊着的一口气,生下了两个孩子。”

      “孩子很健康,并没有基因缺陷。抱住你们的瞬间,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微笑。”白鹭的神色很痛苦,显然是回想起了对方支离的病骨。

      “很快地,她的笑容消失了。她对我说,她很清晰地‘看’到,你们被公之于众后,元老院拒绝承认双胞胎的存在,相反,害怕两支黑暗哨兵的血统,会因为继承权相互争斗,他们要求陛下……处死其中的一个孩子。”

      埃夫里看着她怜悯的眼神,挑眉道:“所以他选择了我?”

      白鹭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不要太难过。当时蓝歌看到的,究竟是真正的‘未来’,还只是陷入了自己的妄想,连我也不清楚。”

      “如果蓝歌……在到达百合之轴不久就过世,恐怕,即使在帝都,她的精神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言归正传,她把你留在了我这里,带着另一个孩子连夜回到了皇宫。西弗自然是高兴的,可其他人……开始传播谣言。他们说,疯皇后生下了带有基因缺陷的继承人。
      皇室第一次产生不是哨兵的继承人,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民众几乎陷入了恐慌。”

      “黑暗哨兵引领普通人异化,带领强大帝国走向自由的传说,是大家对于皇室的信仰。可倘若,有人告诉他们,皇室的基因可能受到了污染……”

      “民众联名上书,要求皇帝处死‘基因缺陷’的皇子,并迎娶新的皇后。一个风雨之夜,暴动的人们甚至包围了皇宫。元老院和议会乐见其成,就连先前支持蓝歌的军部,都因为半真半假的‘基因污染’传言踯躅不前。”

      埃夫里沉默了,似乎能透过白鹭悲伤的神情,重新看到那个混乱的雨夜——年轻的皇帝深陷困局,被迫在深爱的妻子和帝国之间,做出一个残忍而荒谬的选择。

      “他选了什么?”埃夫里嗓音沙哑。

      白鹭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蓝歌并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她逃了。”

      谁也不知道濒临崩溃边缘的蓝歌看到了什么,在她充斥着妄想的世界里,是否把自己的恐惧,当成了真实的未来。

      “她披着斗篷,在深夜前来,抱走了你。”白鹭神色悔恨,“我不知道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坏到了那种地步——她表现得很正常,甚至给我留下了通讯地址。”

      “她在风雨中悄然离开帝都,了无音讯。第二天,西弗宣布皇后死于产后并发症,并宣布路德维希一世身体健康,是帝国未来唯一的继承人,一切胆敢污蔑先皇后的人,都将被处以流放。”

      “重刑之下,流言逐渐平息。风波结束后,我偷偷溜走,去她留下的地址找人,却只看到了两封信。”

      一封给我最亲爱的姐妹与朋友白鹭,另一封给我挚爱的丈夫西弗。

      最亲爱的白:

      我在神智清醒的时候写下这封信,是想告知我的去向,以免你和姑姑担心。我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长途旅行,因此,我想我会在边境逗留片刻,而后启程前往联盟的属地。听说白鹰和卡戎,都是非常美丽的行星系,而此刻又是五月,我想,我和孩子会拥有一段愉快的旅行记忆。

      谢谢你的照顾,你永远是我最值得信任的朋友。

      爱你的,
      L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我的朋友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