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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依米花 ...

  •   2036年,我住到了外祖父母家里。
      我的父母陪我一起来的,不过他们将我托付给外祖父母后便走了,之后便再没回来看过我。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出生是一个意外,父母本没有要孩子的想法,他们无拘无束惯了,我的到来让他们不知所措,打乱了他们原本的生活和计划,可是他们还是努力将我养大,一直到我可以独立自主的年纪。
      我想这个年纪是十四岁,我来到中国的这一年刚好十四岁了。不过我十一岁时便和父母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了,只是他们没有听我的,他们又默默地陪伴了我三年。
      我母亲是中国人,我父亲是意大利人,不同国度,但是两人的性格倒是极其相似,两人都喜欢画画,他们可以在画室里待一天不吃饭,都是自顾自的,很少有交谈。
      两人也都喜欢花花草草小猫小狗,他们经常带着我去逛花鸟市场,我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也喜欢上了这些事物。
      他们还喜欢旅游,如果没有我的话,父母可能早已经走完了世界各国了。我一直都知道,他们向往的生活便是自由自在毫无约束的那种,所以自懂事起,我便开始学着离开父母,我想我不能一直阻挠着他们。
      我从小便学会了做饭以及其他的生活技能,这都要归功于我那经常忙到废寝忘食顾不上我的父母,其实他们连他们自己的吃饭问题也顾不上。
      我父母都是自由职业,没有什么工作上的约束,但是他们平时做事时就会全神贯注,母亲看书时坚持一刻不停地看,一定要把这本书看完为止,父亲也一样,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们一家三口便喜欢蹲在书房里自顾自的看书,不去理会别的事物。
      父亲说我出生在北非的阿尔及利亚,撒哈拉沙漠,因而我有一个小名便是撒哈拉。
      那个太阳落下的地方。
      多年后我看到台湾作家三毛的书,发现作者也曾想过:如果今生有一个女儿,便给她取名“撒哈拉”。我想我的母亲也许也看过这本书,在她年少的时候,只是母亲不曾向我提起半分。
      自我出生一直到我五岁,我们一家都住在阿尔及利亚,母亲有空的时候便教我说汉语,我的保姆和幼儿园的老师都是个柏柏尔人,说一种法语和阿拉伯语混合的语言,这样我也接触到了这两门语言。
      从我五岁到十四岁我们住到了佛罗伦萨,这里是父亲的家乡,母亲愿意陪父亲在这安定这么多年,我的母亲是很爱我的父亲的,虽然没有表现出来。
      母亲尽力将自己打造成一个意大利女人的样子,说着性感浪漫的意大利语,学做意大利菜。
      那段时间里,父母有空便去佛罗伦萨那边的艺术学校旁听课程,他们都很努力,比他们学生时代还要努力。
      母亲是画景的,父亲画抽象画多一些。
      有时候母亲也会画人物像,她喜欢画我父亲。在我家的画室里有数不清的父亲的画像,但是从不允许将这些画带出画室。母亲总让父亲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保持一个姿势很长时间,父亲总骂骂咧咧的,但是最后还是会听母亲的话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每每看到他俩这样,我便笑了,我想我的父亲也是爱着我的母亲的。
      他们俩也会吵架,母亲总是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汉语的一起脱口而出,父亲总骂不过,不过有时候也会骂赢那么几回。
      父母都有多种性格,时而沉稳,时而欢脱,时而大笑,时而大哭。
      母亲看书看到悲剧的时候会哭,刚开始还只是小声的啜泣,过了会儿便嚎啕大哭,哭天喊地,但是不过多久又哈哈大笑,因为母亲看到了一件事的好的一面。
      父亲也喜欢看书,他偏好哲学类的书籍,情绪也和母亲一样时常大喜大悲。
      父亲身子差,母亲时常二话不说便拖着他出门活动一下筋骨。家里有三辆山地自行车,还有几个小孩子和青少年才玩的滑板,还有一辆越野车,出远门的时候才会开,在我们家母亲负责开车,父亲则负责在一旁观看地图,然后东指指西指指,父亲是个路痴,经常喜欢乱指方向,母亲经常破口大骂,父亲便会乖乖地在一旁坐好,有时候是嬉皮笑脸的,有时候是是生着气的。
      在我十岁的时候,父母去了东非的埃塞俄比亚,一个月后才回来的,从小开始,他们还从未离开我那么久。我当时窝在父亲的怀里,手里把玩着父母给我带来的异国的木雕,听着母亲感慨,她很喜欢那里,差点就不想回来了。
      父母深深迷恋着那种近乎是流浪的生活。
      可以心无所挂。
      而我成了他们的挂念,那时,我知道了父母是很爱我的,他们愿意为了我而放弃各自想要的生活。
      我的大名是欧若拉,意为黎明。小名和大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意义,一个是一天的结束,一个是一天的开始。
      记得母亲有一幅画画的是一种花,那是沙漠里的依米花,母亲总喜欢反复看着那副画,似是怎么也看不厌一般。我有一次因为好奇而问她,为什么母亲要一直看这幅画呢。
      母亲笑笑,温柔地亲吻着我的额头,简单的一句解释:因为喜欢。
      喜欢而已,何来多余的理由。
      很多年后我慢慢懂了,母亲遇到父亲后便一直秉着这个理念,喜欢而已。所有事情,喜欢便去做,不喜则绝不会勉强自己。

      我的人生从十四岁开始便不同了。
      我学会了很多,我也慢慢地喜欢上了这样的自己。我能流利地说汉语,而且喜欢上了这一门语言,我喜欢打篮球,身体也越来越健康,我开始会做各种不同的菜,也开始喜欢上了美食,我也能一个人去远方旅游了,才发现我的父母为何那般喜欢到处旅游了。
      我也接触到了这里的很多母亲的故友,像唐叔叔,白叔叔和林叔叔。
      唐叔叔有个女儿,和我一般年纪,文静可爱。白叔叔有一对儿女,儿子比我大两岁,女儿比我小上一岁。林叔叔有个儿子,也和我一般大,所以我和唐小妹和林献是同龄人,不过白家小妹也和我们一起上学,我们四人便是同一年级的,不同班,很少往来,只是有时候在学校里碰到了便点头微笑一下的浅淡的关系而已。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我也从身边人那里听来了一些往事,我母亲和几位叔叔曾是同班同学,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那种发小。
      不过,我和我这一辈的他们几个却只是从我十四岁那年开始认识的。
      我的发小们都是意大利人,是我在那里的那么长时间里结交下来的好友。贝拉和我说起过她中学去了米兰读书,安德烈前不久去了巴黎,他叔叔就在那边,爱娃留在佛罗伦萨,她说假期的时候等我回去一起去西班牙玩呢,我摇头晃脑地笑着答应了。
      长大后,我开始体会到世间有一种美好,便是一个人安详地生活。
      等我父母很少再给我写邮件时,我也慢慢地学会不再难过。
      陪伴固然重要,可是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所有的陪伴都不可能是永远的,除了自己对自己的陪伴外。
      我也期待着终有一日,我能走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去流浪,不再害怕,不再担心,只我一个人,去亲近遇到的陌生人,去欣赏那些美景,然后住在异地,毫不怀旧,毫不思乡。
      我出生的地方是撒哈拉,往后我的父母去过那里很多次,虽然没有带上我一起,但是我慢慢懂得一种爱,那就是守护,远远地望着,不去打扰,保重好自己。
      我二十六岁的时候打算和交往了两年的智利男友结婚,当时我们都在南美的巴拉圭工作,婚礼也想在那边举办。
      家人这边,我的外祖父母辗转了好几趟飞机和交通工具到的婚礼地点,他们是来看我出嫁的。
      父母没有来,我想他们应该是太忙了。
      几个月后我收到邮件提醒,父亲和母亲两人一起写了一封发给我,上面写到:写给亲爱的女儿撒哈拉·欧若拉·X。
      愿你很少难过,愿你很少哭泣,愿你更加幸福。
      我弯起嘴角开心地笑了。
      再过不久,母亲寄来了一幅画给我,那副沙漠里的依米花,母亲曾百般喜爱的画。原来父母回到意大利了,我当即想。
      再几年之后,我和丈夫工作之余一起去了阿尔及利亚,当看到满天黄沙里,几乎没有生命的迹象的时候,我似乎开始明白,我于我的父母而言是一个奇迹,一个美丽的奇迹,而当时在阿国逗留的那段时间里,我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那个时候我和丈夫欣喜若狂,仿佛上帝将所有的幸福都赐予了我们俩一样。
      我想,很多年前我出现在母亲的肚子里的时候,我的母亲也是这样地欢喜,欢喜到不知所措,想把她拥有的最美好的一切都悉数给我,又怕养育不好我而总是焦虑到不安。
      我又想起母亲随口说的一句话,喜欢而已,何来理由。
      喜欢而已。
      我慢慢长成了一个大人,然后又成了人妻,还有我孩子的母亲。
      我才发现要做好这些是多么的难,也时常脾气不好,也察觉到生活的艰难,可我会尽全力地去爱我的孩子和丈夫,希望孩子将来能够做到独当一面,希望丈夫身体安康。
      在忙碌的工作之余,我将自己的业余生活尽量安排得有声有色。
      我开始每年都会自己一个人出去旅游,期限为一个月,借此机会给自己时间独处,自己陪伴自己。
      我慢慢懂得感恩,父母,家人,朋友,和陌生人。
      再多年后,外祖父母相继过世,母亲形容枯槁,但是她告诉我不管怎样,还是要去努力地爱这个世界。
      我后来获知父亲患了癌症,父母吵了一架,是他们相伴这么多年来最严重的一次。
      只是因为父亲说想陪母亲去到处走走,不想就医,耗时耗力。而母亲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她坚持要父亲接受治疗。后来两人一起抱着痛哭,他们都只是想和对方陪伴更久一点。
      又忆起多年前,母亲时常拉着父亲去爬山,去骑车,去各种运动。父亲身子不好,随便运动一会儿便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因而每次都要被母亲痛骂一顿。不过后来父亲随着母亲天涯海角的到处去看看,身子也好了很多。
      和外祖父母一起生活的那几年里,我时常一个人骑车出去晃荡,有时一不留神就骑到了郊外,这是个多山的省份,到处群山环绕,而我喜欢爬山,最喜欢的是爬到山顶去俯瞰风景,那种感觉,无法形容,抽象得很,不过我觉得终归心里很舒服。
      郊外有个养老院,院子里种满了枫树,每到秋天火红的枫叶便纷纷落下,像极了一幅画,我总忍不住拿出相机要拍上几张。
      那里住着一个老爷爷,总是一脸慈祥地笑着,喜欢读诗,每次我去那里的时候还没到就能老远地听到朗朗书声,那声音铿锵有力,颇有气势。
      我盘腿坐在老爷爷面前,好奇地问着老爷爷一些久远的故事,我极喜欢听民间流传的一些神话故事,每回老爷爷讲完了我总是意犹未尽。
      在一个远古的时候啊,有三个姐妹,她们以云为裳,以风为气,以日月为双目,以星辰为微笑,以大地为身,以人为心。
      很多个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老爷爷每念到这里的时候,便总要拉着我给我讲述诗经里的故事。
      人世间的情爱,说来很是神奇,它也是历代文人墨客所描绘的亘古不变的话题。
      我想,爱可以分为头脑里的爱,和心坎里的爱。
      让人不由自主的往往是心坎里的爱,有时候也教人很是无奈,因为自己不再理智了。
      我也不知哪种才是最好的,说心坎里的最好,却也不太合理,因为没有人想要自己失去理智的,但要说头脑里的好,也不一定正确,我想那就因人而异吧,很多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母亲曾和我说起过一些事,那也是少有的她向我吐露心声的情况。母亲说起她曾有严重的浪漫情怀,追求着故事里的爱情,她想象着自己也能遇上王子般的男子,然后Happy end。但是我们都发现,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总是在到相遇后相爱后戛然而止,并没有后面的续集,我时常想,现实生活里有那么多曾经恩爱的夫妻最后也免不了劳燕双飞的遭遇,那么也不妨假设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也因婚后的一些矛盾而相互怨恨,最后各奔东西,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爱一个人,请不要卑微到尘埃里,也不要高傲到不可触犯。
      请不要活在理想里,请爱一个真实而有血有肉的爱人。
      请爱一个和自己一样有着缺点的人,然后两人一起慢慢成长。
      ……
      我最近时常想念父母,也许是因为我的孩子要结婚的缘故,我可能在期待着他们能够回来看看。
      而令我十分意外的是,我的父母真的回来了,风尘仆仆,笑容满面的回来了。
      我第一次那么深切的感受到亲情的力量。
      母亲上前抱住我的孩子,对着父亲温柔地笑了。
      那天母亲找我说话,我们一点点地回忆着,一点点地互相告诉着这些年来各自遇到的人和事,一直说到了半夜。
      夜里母亲轻抚了一下我的脸,然后轻声开口,说起一件她以前的伤心事。
      年轻时,母亲在伦敦的时候,被一个自己信赖的人欺骗了。
      那人是一个明星的妹妹,当时约母亲去看展览,然后暗中安排了个男人,当时她请母亲来她房间,她就让那个男人侮辱了我母亲。
      事后母亲吃了药,但是还是怀了孕,之后只好去医院做手术。
      当时这件事很少有人知情,不过闹得很大,因为刚好知情的那几人的势力就足够庞大。
      我听着母亲神色轻松地提起这些事情,心里很是难过,那次之后,我又知道了一件事,当年母亲做了手术后就被医生告知很难再孕,所以自父母结婚后,两人都达成共识,一直未曾想过会拥有一个孩子。
      后来母亲将那副画送给我,那沙漠里的依米花,象征着生命的奇迹,而我是父母生命里的奇迹。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试着去爱这个世界,去爱身边的人,去爱自己。
      因为生命就是一个奇迹,只能珍惜,只能感恩。
      只能努力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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