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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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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小武像霜打的茄子,慵懒地躺在晨曦阁里小憩。可毒辣的日头,热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浑浑噩噩中,脑子里蹦出了那个奇怪的名字——念卿!悲愤的情绪立马涌上来。
“妄念的念,公卿的卿!”
她咬着后槽牙,闷哼一声,将怀里的抱枕狠狠砸出去,中招的藤椅顺势倒地。
那日灰衣男子离去时说的话,她一直细细琢磨,等脑子转过弯来时,人已无处可寻。这些天每每想到那句讽刺的解释,就气得捶胸顿足。敢情她好心收留那几人,可临走了,竟遭那人羞辱!
念卿念卿,讽刺她痴心妄想,惦念着相国公卿?
“真不是个东西!”气血上头的小武翻身抬脚,又一个靠垫飞了出去。
没一会儿,等静姝蹬蹬蹬跑上阁楼时,地上已无处下脚。东一件衣服,西一个枕头,发泄完的小武,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塌上,左脚搭右腿,悠闲地晃着。凉席歪着半截,落在了地上。这乱七八糟的景象,让静姝又少不得埋怨几句:“要躺就好好躺着,不就打个盹儿,瞧瞧你把这屋折腾成什么样了?”
静姝现在可是有样学样,数落她的口气跟大哥如出一辙,着实唠叨,她只能装聋作哑,两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静姝无奈叹息,一边收拾一边规劝道:“快把脚放下来吧,万一让大少爷瞧见,又该训你了。”
“嗯?”
这回她从塌上猛坐了起来:“大哥回来了?”
静姝点头,笑道:“听说一大早就到了京城,不过直接去了朝堂,耽搁了些时辰,所以现在刚到府上。”
“我去瞧瞧!”
静姝忙拦住她:“大少爷带了客人回来,吩咐说不让人打扰。”
“什么客人,这么神秘?”她瘪了瘪嘴,转着眼珠问:“男的女的?”
静姝耸耸肩说不知道。
她倒嘶一口气,捋着下巴说:“那。。。我更得去看看,万一是女的呢。。。哼哼。。。”
她斜眼奸笑地给静姝抛了个神秘的眼神,静姝了然,没再拦她。
算算日子,也有一月多没见大哥。她急切地跑到迎客的正厅,却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前两日,奶奶带着五姨娘和云华去了雀山避暑。想来奶奶不在,大哥自然也没那么多规矩,定是把人直接带去了玉英苑,看来这人跟大哥很亲密呢!
一路兴高采烈地往后院跑,果然在离玉英苑几丈之外就瞧见云顺带着小厮守在外面。
“小顺子,快去给我沏壶茶,渴死我了。”
有意支走云顺,好趁机溜进院子,却被无情地拦截。
云顺为难一笑,怯怯地同她商量:“二小姐,里面有贵客,少爷不让进,要不您晚点再来?”
她伸长脖子朝里张望,大哥与客人分明都在屋子里,下人们守在屋外就好,有必要非得到院外守着?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不甘心地向云顺发难:“这么大太阳我走了好些路才到这儿,茶都不给一口就要打发我?我现在口干舌燥、汗流浃背,若再顶着烈日走回去,中了暑你负责?”
云顺连连摆手,作揖道:“您就别吓唬奴才了,这就命人给您倒水,只是少爷再三叮嘱,没有命令不让人进。您喝了水就先回,少爷一得空,定去瞧您,这不还在江南给您带了礼物呢!”云顺连求带哄,只想要条活路。
只要二小姐不闹脾气,云顺大多时候是喜欢她的,可这脾气说来就来的姑奶奶,一旦犯浑他少不了跟着遭殃。以往好几次禁不住她闹腾,违背了少爷的意思,事后没少被少爷责罚,所以此刻,他只盼着眼前的姑奶奶能如愿地消失。
“让我站烈日下喝?”她瞪眼指天,吓得云顺不敢再说话。
“这样吧,我去侧屋等着,保证不打扰大哥和那位客人。”看在礼物的份上,她决定让一步,可死板的云顺依旧不同意。
大热的天,小武也实在没精力自讨没趣,于是摆摆手说:“算了,不进也行,我且问你,”她凑近云顺,好奇地说:“这贵客是男还是女?”
“自然是男的。”
听了这话,她可算是替静姝安了心,可好奇心却更胜,云家自是门槛极高,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哥哥如此用心接待?
“所以到底是谁?”
云顺低头不答,让她好生失望,看来今日的小道消息也只能打探到此。
她抑制住见大哥的冲动,讪讪地往回走,总觉得哪不对劲,郁闷间回头细瞧云顺旁边的小厮,穿着打扮都不像府中的下人,却莫名的眼熟。
思虑片刻,便豁然开朗,她猛地蹿回来,推开云顺,径直闯进院中。
“我知道里面是谁了,你别拦着,我得找他算账去!”
小武一个劲儿往里闯,急得云顺拉也不是拦也不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最后只得伏在地上死死抱住她的脚。
“大哥,这么大热天,我好不容易过来,可云顺死活不让进,我都快中暑了。。。。。。”她扯着嗓子大喊,这阵仗怕是里面的人早已听见。
“你再不出来,我的裤子就被云顺给拽掉啦!”
云顺心中极苦,却也不敢松手。他知道此刻的二小姐,已经从暖人的小太阳变成了混世魔王,谁也拦不住。
“让她进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解救了垂死挣扎的云顺。
她得意地看了眼云顺,提了提裤头,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不料前脚刚踏进屋,就被当做丫环差遣一番。
“去添壶茶来。”
云英坐在玉雕曲屏的背后,正与贵宾下棋,头也未抬地吩咐道。
从小跟着大哥混,再任性的小武,对大哥的话还是言听计从的。她顺从地去拿圆桌上的茶壶,转身透过屏风隐约能瞧见那位贵宾的侧颜。
没错,就是他!祭祀会那天被人轻斥,抬头看到的不就是这张寡淡又严肃的侧脸吗?
她本想立马冲进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转眼又想,既是府上的客人,若如此鲁莽,必定惹大哥生气,倒不如先礼后兵,治人于无形。
一会儿,那人势必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到时候就算是欺他辱他轻他贱他,想必也不敢跟云家二小姐犟嘴!
当她提着满满一壶热茶重新回来时,棋局已结束,大哥与贵客正对坐于榻上,谈笑风生,见她进来忙招手示意她过去。
“这是舍妹云曦,平时家父政务繁忙,对她放纵了些,方才着实让你见笑了。”
那人抬眼看她,明显一愣。虽说此时是女装打扮,可她笃定料事如神又神秘的他,定能猜到她就是武老板。
云英给她使了个眼色:“还不倒茶赔礼。”
不就是打扰了他们下棋,用得着赔礼?!
云曦心中嗤笑,这梨国除了天王老子,他们云家看谁不是低人一等?自两百多年前,云家先祖为建立梨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之后祖祖辈辈都受朝廷倚重,特别是到了她祖父与他爹这一辈,官至首辅,手中掌握了众多实权。因为云家对梨国的贡献与忠心,三十年前就连奶奶也被册封为当朝唯一的一品诰命,家族荣耀整个梨国无人能及。
大哥一向行事低调,礼数周全,可她堂堂云府小姐,京城有名的闯祸精,可不是个以礼待人、以德报怨的女子!
不过云曦灵光一闪,缓缓拿起了茶杯。她就不信,既然知道自己得罪了云二小姐,她的赔礼他当真还敢受?
她笑里藏刀地举杯,倒要看看他面对敬上的这杯茶该当如何!
“百闻不如一见,二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贵客没有恍然的震惊,没有惶恐地推辞,没有坐立难安的焦虑,只是淡淡一笑,顺手接过她的茶杯,一饮而尽。
云曦只觉意外,真是太意外!
他先前侮辱了她,今日却毫无悔意,如今又提起她远扬的臭名,这是不怕死,要跟她暗自较劲了?
“冒昧地说一句,二小姐这模样,长得倒像我前不久刚认识的友人。”
云曦敬他是条好汉,竟敢主动提起这事。
贵客放下茶杯,不咸不淡地笑说:“若不是那友人是个男子,我还真以为你们是同一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像个男人?”她快人快语,终于找准机会反击,语气尖酸又刻薄,面上却是一副委屈的样子:“这位贵客好歹也喝了我敬的茶,可说的话却句句戳我的心,我虽不是国色天香,可也不至于粗糙得像个男人吧!还有,京城里恶传我的那些混账话,怎么就名不虚传了?”她重重的把茶壶放在桌上,质问道:“你说的这些,可是人话?”
这一番突来的刁难,让在座的两人都一阵茫然。
“云曦,不得无礼!”云英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生怕她砸了场子。
“大哥!”她嗔怪地跺脚,用足了女儿家撒泼耍赖的腔调哭诉:“世人都诽谤我仗势欺人,恣意妄为也就罢了,今日他这些鬼话若是传出去,明日坊间指不定又是一番造谣,说我五大三粗,奇丑无比,这些流言蜚语要我如何再立足于世?”
她期期艾艾、咄咄逼人地说了好长一串儿讨伐辞,最后欲哭无泪地质问那人:“这还是在我们云家,你都敢明嘲暗讽于我,若是出去,还不得把我给吃了?”
女儿家的怨念哭诉,果然让那人哭笑不得,她心中顿时舒坦起来。她不跟他硬来,毕竟是大哥的客人,她只让他难堪,让他下不来台!
此时,云英的面色比那人更尴尬,云曦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能不了解?她对人冷嘲热讽倒属正常,像现在这般假装委屈哭诉埋怨,不是捉弄人是什么?
他艰难地笑了笑,对着那人说:“女儿家不懂事,爱钻牛角尖,相国多担待。”
此话一出,犹如闪电般劈中云曦。
刚说什么?相国?
她震惊的看着对面的冤家,脑子“嗡”的一声长鸣,彻底失去思考的能力。
呆呆地立在原地,努力在他与“相国”之间转换,却找不到一丝联系。片刻之后,惊慌失措的云曦,像见鬼一样大叫一声,落荒而逃。
怎么能是相国?
那个人,看过她撒泼耍混,见过她污言诳语,目睹她唯利是图,嘲笑她痴心妄想。怎么能是她朝思暮念了六年的相国?
这样的相见,她从心底拒绝!虽有种踏破铁鞋的意外,可终归五雷轰顶般残忍。
这一刻,是始料未及的狼狈!
一路狂奔到后园的石桥上,她以手掩面,差点咬舌自尽。
受到惊吓,懊悔无及的云曦坐在石阶上低低啜泣,只觉此生尘缘已尽,情路渺茫。
不过平静下来之后,心中的疑问替代了悔恨。
如果那人是相国,那祭天遇刺的又是谁?如果他是相国,为何那日不当面拆穿她的谎言?如果他是相国,怎会突然造访云府?她不记得相国与大哥有这样的交情。两年来,他时常被人示好,却刻意与人保持距离,不参与任何党派斗争,他的府邸从不待客,也极少登门拜访谁,以至于很多像云曦这样的小儿女,从未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今日他突然造访云府,难道。。。。。。她曾诽谤过他自大自恋,嘲笑过假相国柔弱无骨,莫非是来找她算账的?
她霍然起身,觉得有必要去解释一番,挽回些许颜面,顺带解除心中的疑惑。于是抱着消除误会、垂死挣扎的决心,坚定地往回走。
可当她再回到玉英苑时,只剩大哥一人坐在屋里,相国已经离开。
她垂头丧气地趴在几案上,情绪十分低落。
“丢脸了吧?后悔了吧?”云英问道。
她平时总爱跟他打听相国的事,她的那点花花肠子云英是知道的。本来还指望着相国能对她有个好印象,指不定将来。。。。。。凡是王公贵族,谁不指望子女或是姊妹能攀上个好靠山,云英也不例外。
只是经过这么一闹,他摇头轻笑:“看来是没希望咯。”
听他这么一说,云曦更加灰心,生无可恋地埋怨着:“他是相国,你为何不早说?”
“凡事讲究循序渐进,我还没来得及说,你便跟人针锋相对,我能怎么办?”
云英虽有心推荐妹妹,却也不好太过急切,若一来就表明相国的身份,像是在暗示她什么。
“我用脚指头也不会想到相国会造访咱们云府。”
看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云英把相国到访的前因后果一一道出。
一月前他受命,押送粮草去灾区应援,及时解决了灾区物资匮乏的问题,待洪水消退,父亲云应天便启程回京复命,他奉命留下善后分配物资,期间成功化解了暴民的闹事并安抚了灾民的情绪,后续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父子齐力将这场灾难顺利化解。
立了大功必然得到朝廷的优待。云应天回京时就受了不少赏赐,而他今日归来,更是得到了相国的接应。从城门到宫里,他与相国并肩齐行,从灾情的治理聊到解决煽动民众情绪的暴民,再到安抚民心的办法,才发现两人的理念与见解如此相同,一下拉近了彼此的关系。两人相谈甚欢,只可惜这一路太短,正在兴头上就到了朝堂。于是下朝后他尝试性地邀请相国到府中畅谈,没想到一直拒绝社交的相国竟然答应了,这才有了云曦后来的这场闹剧。
可是云曦想不通,为什么祭天这么重要的事,要找个冒牌的相国去,简直亵渎神灵,又欺骗人的感情,特别是像她一样觊觎相国已久的广大少女。
“我在回京途中听闻了此事,方才在朝堂上才得知,这本就是朝廷设的一个局。”他见云曦一脸不解,继续解释道:“朝廷接到密报,北疆的蛮夷准备攻打梨国,但在这之前想要先除掉战无不胜的相国,蛮夷王子亲自请命,处心积虑地策划着一场谋杀,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实在不好对付,所以就将计就计,宣告相国要祭天的消息,好引蛇出洞。”
“所以祭天的时候蛮夷王子也在场?”云曦来了劲儿,伸着脖子好奇地追问。
“他是主谋,你觉得呢?”
怪不得朝廷那日解禁极快,原来是早有准备。她拍手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现在蛮夷王子在我们手中,看蛮夷还怎么嚣张!”
云英摆手,遗憾道:“本是一场完美的反歼计,没想到被一个好事的长舌妇给搅和了。”他啧嘴说:“在人群中,那女子将~游~行的假相国分析得头头是道,什么柳眉细腰,什么柔弱无骨,估计恰好被蛮夷王子听到,察觉了什么,所以那日抓到的刺客中,并没有他,想是趁乱逃跑了。”
长舌妇?
云曦脸抽,目瞪口呆地望着大哥,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承认,大哥口中的长舌妇,也许大概应该就是自己!
她怯怯地缩回脖子,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这可怎么办?方才的事情还没解释清楚,又添一桩麻烦事,这下她在相国心中的形象怕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油然而生,直到走回晨曦阁,她心中的郁闷也久久无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