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权臣白月光》长生明水

23、月下

　　下山的时候已近黄昏，日头渐渐隐没，月出东山，春夜无星。

　　还没到山脚，灵初远远地就听见了一阵歌声，此起彼伏，似是男女唱和。

　　这时候她才发现脚下的这条路并不是上山时的那一条。

　　“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灵初有些忐忑地问。

　　萧确看她一眼：“没走错，这里是后山，举办桃花节的地方。晚上最为热闹，所以带你来看看。”

　　怪不得她总感觉下山的路比上山还要长，原来是绕到后山来了。

　　灵初弃了手中竹杖，借着黄昏时的最后一点天光快步迈下石阶，裙裾在晚风中轻轻飘荡，回身唤他：“那我们走快些吧，不然等到了山脚下天就真的黑了。”

　　这里的桃花节也叫作女儿节，是个男女欢会的节庆。除了尚未婚嫁的男女可以在这一天以歌舞传情、定下良缘之外，也有许多人相携出游，在桃花节上放飞花灯，以此许下自己的愿望。

　　山脚下的一片空地上，临时搭起了数十顶幄帘，上面点缀着一盏又一盏的花灯，远远望去，如同百丈星河。其间人声鼎沸，笙歌相闻，热闹得如同集市一般。

　　从寂静山林步入这喧闹红尘，灵初虽然腿脚酸疼，但也被这盛会上的喜庆气氛所感染，心情愉悦，兴致勃勃地转头向萧确道：“我们过去看看？”

　　“嗯。”萧确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沿着空地向前行去。

　　人太多，灵初的小小抗议声也被淹没在了人潮里，萧确只当做没听见，手上握得更紧了。

　　走到一座帷帘前，正摆弄花灯的小哥抬起头来，招呼道：“这位郎君可要买许愿灯？不是我吹，我们桃花节的灯可灵了，定能保佑你和小娘子恩爱白头！”

　　“哎，我不是……”

　　“买一盏吧。”萧确打断了灵初解释的话，顺便低头看了她一眼，幽沉的眸子里含着点不可察觉的笑意。

　　灵初气鼓鼓的，这人太讨厌了，又占她便宜。

　　然而她生气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气势，反倒格外漂亮，两颊都红起来，带点瓷粉的颜色。眼瞳又黑又亮，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抿着，显得生机又明丽，娇俏得很。

　　萧确把花灯递给她。

　　“想许什么愿？”他问。

　　灵初才不告诉他，自己接过了花灯走到一旁的几案前，依照那小哥的指点从盒子里取出一张花笺，俯首提笔，在笺上写下自己的愿望。

　　将花笺放在桃花灯里，双手捧着，轻轻向上一托，轻盈的花灯就被春夜的暖风吹得飘飞起来，渐渐升至半空中。

　　萧确走了过来，视线在那花灯上停留了一瞬，登时愣在那里。

　　灯上纸笺被风吹得摇晃，偶尔一瞬间现出了上面墨迹淋漓的一行字，落入了他的眼中。简简单单的，只有一句话。

　　——愿此生得一善终。

　　看清的一刹那，萧确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敲击了一下，空洞洞的疼，没有来由的惊慌失措，连指尖都在抖。

　　热闹的街市和喧嚣的人潮都在此刻远去，亮如星河的灯海里，少女的身影纤瘦而单薄，仿若流云一触即散。

　　他苍白着脸将她拥入怀中，抱得很紧，紧得少女呼吸都有些困难。听见她疑惑发问，没有回答，按住了她的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湿意。

　　他抬起眼，看见那盏花灯越飞越高，融进千千万万的花灯之中，汇成一片人间星河。

　　萧确不信这些，但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还是让他忍不住寻求这一丝虚无缥缈的寄托，看到那盏花灯顺利放飞之后才放下心来。

　　“为什么许这个愿？”比起自己毫无缘由的失态，萧确更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是觉得自己不会善终吗？

　　灵初将他推开，后退了一步，仰头看向他，眼中带笑：“只是随便写的啊，难道你还相信这个？”

　　“说的也是。”萧确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睫。

　　……

　　两人从灯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其间萧确一直紧紧地牵着灵初的手，防止她被人潮冲散。

　　两人都生得极为出众，一路上不停地有人看过来，甚至还有胆大的直接上前搭讪，都被萧确一脸冷峻的模样给逼退了。

　　这一天下来，灵初已经完全走不动了，连腿脚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她想到来时乘坐的马车还在龙泉庄里，不由问道：“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萧确道：“从这里的话，约莫要两刻钟。”

　　“你杀了我吧。”灵初不走了，直接在路边的一块山石上坐下了，忍不住嗔怪道，“要是不来后山，说不定现在我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上回城了，都怨你自作主张。”

　　萧确走到她面前，提灯往她身上照了照，见她神色微恼：“生气了？那我背你回去？”说着在她身前蹲下，“上来吧，反正也没人看见。”

　　他居然用她的话来堵她！

　　灵初不情愿，却也实在是走不动了，乖乖起身趴到他背上，接过那盏灯笼，提在前面照路。

　　他体力实在好，背着她也是轻轻松松。灵初就没有搂住他脖子，而是紧紧抓着他肩膀处的衣衫。

　　怕他又作怪，灵初就伏在他耳畔警告道：“你别动手动脚的啊，不然我真的会咬你的。”

　　温热又香甜的气息拂过来，少女轻轻软软的声音几乎能勾到人的心肠子里，萧确身子一僵，又听她催道：“记住了没有啊？”

　　他低笑出声：“嗯，记住了，公主会咬人。”

　　灵初气恼：“谁让你记这个了！”

　　年轻的将军背着少女沿着山脚下的青石路慢慢往回走，山间灯火和喧闹人声都被抛在身后，渐渐只听得两人的低语和草间的虫鸣。

　　灵初伏在他背上，轻松的同时又感到有些无聊，忽然想到自己以前在书上看到的志怪故事，故意放轻了声音，附在萧确的耳畔，以一种神神秘秘的语调道：“你觉不觉得现在的情景有些恐怖？”

　　“嗯？”

　　“深夜的山林里，一个壮汉背着个美貌的小娘子，提着一盏鬼火似的灯笼在山路上飘荡。”

　　萧确：……壮汉？

　　他不动声色，向两旁看了看，语气微沉：“是有点恐怖。对了，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他话音刚落，一阵夜风袭来，呼呼地拍地打着两旁茂密的枝叶，吹过两人身侧的时候，卷起了灵初颊边的碎发。

　　山中寂静，风声愈发嘈杂清晰，在黑黢黢的环境格外吓人。

　　灵初的身子抖了抖，被风吹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听见了吗？”萧确竖着耳朵，继续道，“很近了，你注意一下你背后，有没有感觉什么东西趴了上去？”

　　灵初被他说得心里发慌，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将上半身靠向他。

　　又一阵风吹了过来，袭上她的后背，泛起一阵悚然的凉意。灵初“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手一抖，灯笼掉在了地上，摔灭了。

　　四周一片漆黑，灵初死死地抱住萧确的脖子：“我不要你背了，你放我下来……”她快要吓哭了。

　　小公主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的肩背，腿缠上他的腰，小脸吓得缩在他的脖颈处，热热的呼吸拂在他耳畔……

　　傻子才放她下来。

　　风停了，然而四周仍是黑沉沉的一片，灵初望着道路两侧那一团团随风摇动的暗影，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林子里蹿出来咬她一口。

　　“你快点啊……”她小声地催他，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嘀咕，下次再也不要来了。

　　灵初从来没感觉到自己居然这么怕黑，她哪来的胆子吓唬萧确啊，没唬到人家，反把自个儿吓得半死。

　　好容易走出了林子，远远地望见龙泉庄的灯火，灵初的心里才一松。

　　走到马车边，亲随迎了上来。萧确扶着她上了马车，沿着来时的路回城。

　　车内宽大，几案上点了一盏烛火，灵初转头时看到萧确额上出了一层薄汗，是方才背着她走回来的缘故。

　　她从袖中取出手帕，递给他道：“将军擦擦汗吧。”

　　萧确看着她，没动。

　　灵初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上前，抬手替他拭去额上的薄汗。

　　两人靠得很近，萧确可以看清她漆黑的、根根分明的眼睫。她现下的模样很乖巧，若是有心讨好，这世上没几个男子能抵挡得住。

　　然而萧确知道她不是在讨好自己，只是出于礼貌，就连方才她对自己的称呼，也已经自动换成了客气而疏离的那一个。

　　马车摇摇晃晃，行走在平整的青石路上，车轮碾过地面的辚辚声在空寂的春夜里格外清晰。

　　灵初有些着急：“能不能让车夫走快一些啊？”

　　萧确闲闲饮茶，抬眼瞥她一下：“晚点又有什么要紧？”

　　灵初乜他一眼：“你是男子，在外面怎么厮混都没有人管你，可是我不行啊。”她已经两天都没有回府了。

　　萧确道：“昨天已派人通知过你院里的人了，不用担心。”

　　灵初摇摇头：“我阿兄知道了会责怪我的。”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裙，小声絮叨，似在自言自语，“别看我阿兄平常不怎么管我，其实他挺严厉的，从来不许我夜不归宿……”

　　萧确靠在一边车厢上，眼眸微垂，静静看着她。手中的茶杯轻轻转动。

　　忽听得“砰”的一声闷响，茶盏砸在了车壁上，水流了一地。

　　灵初吓了一跳，错愕地抬头看过去。萧确笑着：“唉，怎么手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