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刺杀计划[星际]》Miang

19、爱德文

　　薇尔·诺兰并不是真正的诺兰族人。

　　虽然她被冠以“诺兰”的姓氏，从小就被翠星的人教导着“你是诺兰的族人”这样的信条，但她深刻地明白，自己并非是诺兰族人。

　　甚至可以说，她并非是自然的人类。

　　没有一个诺兰族人，或者说自然人类，是从一个巨大的罐子里出生的吧？人类是有父母的吧？对吧？

　　很小的时候，薇尔就知道这个现实了。她什么都没有——诺兰一族的光辉荣耀之名，父母与家人，人类的身份——什么都没有。她所有的，只是从同一个罐子里出生的姐姐萨沙·诺兰而已。

　　童年是如此的乏味无趣，没有任何的色彩。除了实验、训练、学习之外，什么活动都没有。唯一的乐趣，来源于实验室中的一本书——一本花卉研究的书籍，上面记载了许多已经灭绝的古代花型。

　　这其中，她最喜爱的，便是名为“晚香玉”的花。她曾想过，如果有机会的话，等到她结婚的那一天，一定要用晚香玉做一束捧花，带着它步入婚礼的殿堂。

　　但是，这一切已经不可能了。

　　这种名为“晚香玉”的花，早就在数百年前就灭绝了。它原产于蓝星，在蓝星的气候变异下逐渐凋零消失，再没有出现过。

　　“爱德文·诺兰……”

　　此时此刻，薇尔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再次仔细打量这位由翠星派来的杀手。他是那样的儒雅、风度翩翩又饱含干练的杀气，气质像是杀手与博士的迷人矛盾集合体。无论他的年龄是几何，年轻或是年老，想必都有无数淑女在宴会上为他飞蛾扑火。

　　诺兰族人都拥有无匹的美貌，爱德文也不例外。

　　“比起名字，我更希望你能称呼我为‘父亲’。”爱德文将一缕长发撩到肩后，他的黑色长靴踏上前一步，“为了支持翠星的‘永生计划’，我们的族人善良地捐献出了遗传信息。很遗憾……在一众试验品里，只有我的两位‘女儿’成功复制了诺兰血统。其他的试验品，都没能降生于这个美丽的世界上。”

　　他说话的神态，带着一股优雅的傲慢。

　　薇尔听着，脊背微微发寒。这不是怯场的行为，而是基因里留下来的讯号——在给予自己力量的长辈面前，她感到了渺小。

　　“我还不想死。”薇尔咬咬牙，抄起“尾针”的解药，转身朝外冲去。她的身影很迅捷，借助地形的掩住，几下就消失在了门前。

　　爱德文却并不急着去追她。他站在原地，闲闲地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气急败坏，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什么。但爱德文只是淡淡地皱了眉，不咸不淡地说：“不用心急，我会完成这个任务的。”

　　电话那头的人愈发歇斯底里了，但爱德文却并不想听那人讲话，而是随意地挂断了通讯联络。

　　他戴上帽子，整理好外套，散漫地朝外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着什么。

　　“在杀掉她之前，我还想和女儿好好叙叙旧……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孩子长大的模样。”

　　***

　　薇尔混入港口外的人群中，压低了帽檐，将衣服的拉链拉到最高。个人终端里不停传来新闻的推送，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总督遭刺杀身亡”、“游/行队伍冲入王宫”之类的消息。

　　港口处一片嘈杂混乱，许多人都想离开翠星。总督遇刺身亡，苍鹰帝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也许明日，翠星又会陷入一片战火。胆小的人都不愿冒险，纷纷收拾家什准备逃离。

　　现在想要通过港口逃离，并不现实。

　　不说爱德文会在港口守株待兔，苍鹰帝国的士兵也不会放过她这个刺客。如果想要离开翠星，只能寻求其他方法。

　　从前的薇尔，身后有翠星为她提供协助。可现在她和翠星闹掰了，一拍两散，连这个助力也没有，真可谓是孤身一人，还要与诺兰一族、翠星、苍鹰帝国成为敌人。

　　这真是太刺激了。

　　薇尔在路边找了一家露天咖啡店，随意地坐了下来。因王宫冲突的缘故，街上空空荡荡的，咖啡店大门紧闭，没什么客人。

　　她打开精神终端，拨通了一个人的联络号码。

　　“嗨，格文中将。”

　　她眯着眼，靠在塑料椅背上。视线所及处有三个监控设备，恰好只能将她的领口以下摄入屏幕。

　　电话那头沉默着。

　　“我知道你在生气。”薇尔晃了晃腿，温柔地说，“我确实是暗杀了你的上司不错……但那也是我的工作。要想追杀我的话，请自便，但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谈这个的。”

　　许久后，对面才响起格文无奈的声音。

　　“薇尔，你真是一意孤行。”声末带着浅浅的叹息，并无什么愤怒与憎恨，语气平和地像是他平日的模样，“……我也没有在生你的气。”

　　“是吗？”薇尔有些意外。

　　格文竟然不怨恨她的刺杀行为？难道他对亲王阁下一点儿都无忠诚？还是说伊莱压根就没有死透？

　　“是，我没有生气。”格文好脾气地说，“但出于我的工作需要，我仍旧要追捕你。一旦抓到你，就是死刑。”

　　“我明白、我明白。”薇尔耸肩，“但你也别想从这通电话上查出蛛丝马迹来——你明白我的实力，要想从这个电话来定位我的位置，可能性很低。今天，我不是来和你讨论这个的。我有一条情报，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情报？”格文问。

　　“‘永生计划’的试验所。”薇尔说，“我知道你们找破了头都没能找到试验所的所在——这是当然的。”

　　格文安静了一下，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送我离开翠星。”薇尔打了下响指，“什么船都可以，只要能离开翠星就行。离开翠星外的第三星域，随便你如何追捕我。只要在第三星域内不动手就行。”

　　格文轻笑了一声：“薇尔，你是帝国追捕的刺客，你觉得我会为你准备一条船吗？”

　　“我没有强迫你。”薇尔说，“但同时，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永生计划的试验所。”

　　对面又沉默了。

　　街道上有几个青年跑过，行色匆匆。薇尔闲闲地晃了一下脚，安静地等着对面的答复。她知道，伊莱之所以来到这个星球，为的便是终止这项“永生计划”。

　　虽然不知他本人的心愿如何，但至少，这是伊莱的母亲——娜塔莎皇妃的心愿。

　　“成交。”终于，格文的嗓音传来，“我会为你准备一条船，但你也知道，现在正值戒严，你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坐船离去，只能采用一些特别手段。等我把船准备好，我会联系你。现在，你可以说了——永生计划试验所在哪里？”

　　“试验所啊？”薇尔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坏笑，“就在王宫之中，‘鹤望兰与露水’之间的地下五千米处。”

　　她说罢这个答案，几乎要哈哈大笑出声来。

　　没错，永生计划的试验所就在王宫的地下，并且，其入口就在伊莱亲王房间的垂直下方。那些士兵恐怕想破头颅也想不到，那间试验所就在亲王阁下的房间之内。

　　在回到王宫的第一天，薇尔曾告诉女仆莉莉，她曾在“鹤望兰与露水之间”住过一段时间——这个“住过一段时间”，指的可不是在房间里居住，而是在房间地下的试验所。

　　当然，她偶尔也会去房间里小睡，但那都是例外的情况。

　　电话那头的格文果然沉默了，许久后，他叹口气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明明在亲王阁下入住之前，我们已经仔细地检查了那间房间。”

　　“打开垂直入口的机关，在房间里的那个小型服务机器人身上，需要实验人员的DNA信息——你可以考虑直接把国王拽过去，强迫他开启实验室。”薇尔说。

　　说罢，薇尔在心里默默补充道：那只是试验所的其中一个地址罢了。要想找出全部的试验所，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现在伊莱身死，身在翠星的帝国人群龙无首，估计根本无暇去寻找那些试验所。

　　薇尔与格文交谈完，刚准备挂断联络，她眼角的余光便瞥见街巷对面出现了一道修长身影。随意一瞟，就看到一缕灿金色的长发垂在黑色西服的袖口边。

　　是爱德文追上来了。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巷口，也不露面，也不上前，仿佛一个等候车辆的路人。

　　薇尔眯了眯眼，迅速地掏出手/枪，朝着爱德文的位置精准地连开数枪。为了抵挡连续开枪的后坐力，她用精神力紧紧地保护着自己的右腕。

　　砰砰砰的枪响过后，薇尔已经不在原地了。

　　爱德文低头，查看前方那一排齐整的弹孔，轻轻地啧了一声。

　　——他倒是没想到，他的孩子看起来真的继承了了不得的诺兰血统，从这些整齐精准的弹孔中就可见一斑。

　　但她误解了他的来意——他现在可不想动手，还想和她聊聊天。

　　是他之前说的话，把那个孩子吓到了吗？

　　爱德文揉了揉眉心，露出苦恼的神色来。

　　***

　　当夜，薇尔在一家小旅馆住下了。这里是翠星首都最混乱的地带，□□与法外之徒横行；即使翠星似乎处于战争波涛的前夜，可这里照旧声色犬马、灯红酒绿。同时，在这个区入住旅馆不需要任何的登记凭证。

　　房间狭小，透着一股霉味儿，简单的铁架床上搭着洗的泛黄的枕头被子，一个小小的床头柜上摆着简单的联络仪，此外再无他物，破破烂烂的墙壁上挂着的影星海报，是这间房间里唯一的装饰品。但看那影星的名字，好像在快十年前就过气了。

　　薇尔从公共浴室里洗澡回来，摔进了硬邦邦的床里。

　　前一夜，她还睡着王宫里柔软舒适的床铺，后一夜，她就要在这种小破旅馆里栖身。

　　可能这就是自由的代价吧！

　　她仰躺在床上，打开了个人终端。新闻的推送爆满了整个终端，亲王被暗杀的消息铺天盖地，苍鹰帝国迅速地表达了愤怒，并且即将发兵来“教训”这个不知廉耻礼仪的落后原始翠星。

　　薇尔正浏览着消息，冷不防，窗外传来“扣扣”的轻响。

　　薇尔一怔，抬起身来，发现窗台上坐着一个夜鸦似的男子——金色的长发在月华下几乎是煜煜闪光的，迷人的面庞上挂着翩翩又危险的笑容。

　　“我的孩子，我们又见面了。”爱德文说。

　　“……阴魂不散。”薇尔嘟囔了一声，即刻抓起衣服，想要再去碰手枪。

　　“别冲动。”爱德文说，“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你是我的女儿。”

　　“你不是来和我聊天的，你是来杀我的。”薇尔说。

　　她有些懊恼，因为她刚刚洗完澡，身上只系了一条浴巾。如果动作太大，她不可避免地会在爱德文·诺兰的面前走光。

　　爱德文像是发觉了她的窘态，很揶揄的说：“别担心，我不介意看到你的身体。我早就见过你的身体了……从你刚出生的时候就见过了。那时候你很小，一只手就可以抱起来。神说得对，所有人都是光溜溜来到世界上，再光溜溜地离开这个世界。那时候的你也是光溜溜的。”

　　薇尔：……

　　“那不一样！”薇尔系紧了身上的浴巾，说，“而且，我也不承认你的辈分是‘父亲’。我知道我的基因来源于你，但我是你的复制品，只是性别有所不同。所以我充其量只是你的妹妹，而非是父亲……我也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你还在青春期吗？我怎么记得你已经二十多岁了？”爱德文风雅地蹙眉，托着下巴，露出疑惑的神情，“你太叛逆了，这不是对父亲说话的态度。”

　　薇尔：……

　　“闭嘴，你这人妖！”薇尔说着，重新去抓枪。然而下一瞬，爱德文已经将她逼至了墙角。他的速度太快了，这令薇尔有些心悸。

　　必须想办法快点离开翠星，逃出爱德文触手可及的范围。

　　爱德文将她堵在墙角，温柔地撩起了她的一缕发丝，凑到唇前吻了一下：“薇尔，你完完全全是按照着我的身体设计出来的。你信奉上帝吗？你知道亚当和夏娃吗？夏娃是亚当的一根肋骨变的，而你也像是我的肋骨变的……”

　　“你在说什么？”薇尔夺回了自己的头发丝，懊恼道，“要想打架就快点儿。”

　　“你真是一点都不风雅。”沉浸于上流贵族社会的男人这样说，“我就知道，翠星不会好好教育你。我叮嘱他们万万要把你们培育成合格的淑女，但萨沙不是，你也不是，这太令我失望了。”

　　听到“萨沙”这个名字，薇尔愣了一下。

　　“你也知道萨沙。”她的语气肯定。

　　“是，萨沙·诺兰，你的姐姐，我的另一个孩子。”爱德文点头，“她太胡闹和叛逆了，才会被杀死。”

　　薇尔的瞳眸微微一缩。

　　爱德文语气不咸不淡，继续说着往事：“我记得，她是被派去执行刺杀苍鹰帝国高官……然后她想趁机逃跑，用翠星的王子作为人质。翠星无论如何都抓不到她，无奈之下，只能恳求我帮忙。”

　　薇尔的心跳一滞。“你……是你杀了她吗？是你吗？”她问。

　　萨沙明明比她更强大，比她更聪慧。可萨沙还是死了，死前留下了那一句“快逃”的遗言。

　　薇尔被压着，亲眼目睹姐姐被枪杀的那一幕，她以为这是一场暗杀失败的意外，她还在暗暗痛恨着世界上为何会有比姐姐还厉害的人。

　　“别误会，不是我杀的，我那时候很忙。”爱德文说，“是我的朋友去帮了个小忙。”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薇尔无比地愤怒。

　　“是谁？你的朋友叫什么？！”薇尔的声音有些变了调，“我也要杀了他！”

　　“你在愤怒？”爱德文露出疑惑的神色，“因为你的姐姐被夺去了生命？这样的愤怒，可不是诺兰族人该有的。诺兰一族的每个人都是优秀的战士，同时，他们的双手也染满鲜血……你的姐姐是个刺客，她执行了多少任务，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呢？你为什么会以为，她能得到一个善终？”

　　爱德文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薇尔颇受重击。

　　啊，没错，姐姐也曾杀死了许多无辜的人。她的死，并不意外。刀尖舔血的人，又怎会拥有平凡人的幸福呢？

　　就连她自己——连薇尔·诺兰——也是如此，是必然得不到善终的，也不可能捧着晚香玉的捧花踏入婚礼的殿堂。

　　“更何况，萨沙只是一个复制人，她根本称不上是人类。”爱德文温柔地说。

　　薇尔的表情愈发仓皇了。
　　可怜的，落寞的，像是一只丧家之犬。

　　看到薇尔的表情，爱德文的眼底闪过一丝怜悯。他慈爱地摸了摸薇尔的发顶，说：“孩子，你要学会宽恕自己。刺杀是工作，是为了人类的前进、世界的发展而工作。”

　　“不用你管。”薇尔推开了他的手。

　　“等等，我是你的父亲，你竟然让我不要管你？”爱德文摊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薇尔：……
　　这个男人为何如此话痨？这么能说废话？
　　别看他的外表风度翩翩、优雅矜贵，可他的废话未免也太多了些！

　　“再说一遍，你不是我的父亲，你充其量只是我的哥哥。”薇尔说着，恼怒道，“不，你连哥哥都不是，你只是遗传信息的捐赠者。我们两人，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好的，好的。没什么区别，我始终是你的长辈——”爱德文说。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像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个房间的所有者，他那灿烂的金发在身后铺陈开，真是炫目极了。

　　就在这时，薇尔接到了格文的联络通讯。

　　“薇尔，我是格文。”

　　听见格文的声音，薇尔立刻缩向了墙角，一边提防着爱德文，一边回答：“怎么了？”

　　“你的情报是正确的，我们已经找到了研究所的入口。”格文说，“我会为你准备一条船，后天下午三点的船。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我知道了。”薇尔说着，挂断了电话。

　　她抬眼，问坐在床上的爱德文，“爱德文，你不和我打架，难道你打算在这里过夜？这张床就让给你了，我走了。”

　　说罢，她就要离开这间房间。

　　“不准穿的那么少出门。”爱德文说，把她拽了回来，强硬地将她的西装外套披到了薇尔的身上。旋即，他很认真地问，“刚才打电话过来的家伙是个男人，我听到了，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薇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我是你的父亲。”爱德文说。

　　“普通的朋友。”薇尔回答，“你很烦，你快点闭嘴，不要再吵我了，爱德文！你这头猪。”

　　“我不信他和你是普通的朋友。”爱德文说，“你对他的语气很亲密信任。”

　　“……好好好。”薇尔翻了个白眼，“他是我老公，行了吗？我和他私定终身，偷偷在教堂结婚了，我俩婚礼那天，他戴着一顶绿帽子来了教堂，特别好看呢！行吗？满足了吗？”

　　爱德文追问，“他是哪个国家的人？家世怎么样？性格好吗？他一定不适合你，不要再联络了。现在立刻和他断绝关系。”

　　薇尔：……

　　她即刻掏出了枪。
　　爱德文按住了她的枪。

　　“放轻松，我暂时不想杀你，别浑身紧绷，也别动不动拿枪。”爱德文说着，转身走开，从门缝下拿起了一张小广告卡片，“叫杯咖啡，或者来个披萨，吃顿宵夜冷静一下？”

　　“那不是宵夜广告。”薇尔说，“你有兴趣的话，自己联系。”

　　爱德文定睛一看，但见小广告上印着一个制服女郎，上面写着“性感车模、端庄空姐、清纯女大学生、温柔小护士，应有尽有。翠星最大保健会所，销魂蚀骨，盼君一顾”。

　　爱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