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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不知道提笔写一封永远寄不出去的信是什么感觉,
      我知道,你会收到的。

      一

      “王上,王上,公孙副相他、公孙副相他,突然就身亡了...”
      “你说什么?”

      钧天XXOO年,天璇国副相公孙钤被人下毒身亡,天璇陵光王下令停灵七日,以国士之礼,厚葬公孙副相,全城缟素。

      “丞相大人,王上醒过来了。”
      魏丞相听到宫人传信,立马起身前往王上寝宫。
      那日听闻副相公孙钤去世的消息,王上恍了下神,却是如何都不肯相信的。一连两日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掉一滴泪。停灵那日,他在灵柩之前哽咽了许久,突然趴到灵柩上潸然泪下,晕倒在了灵前。
      太医看过之后只是说王上脉息紊乱,郁结于心,太过悲伤所致,为王上施了一针,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治。王上昏睡了两天两夜,终于醒过来了。
      我当初把公孙引进宫来,到底是福是祸呢?丞相心想。

      赶到王上寝宫的时候,太医已经在把脉了。
      “老臣见过王上。”
      “丞相,你来了。公孙呢?”陵光面带微笑、双目空洞看向来人。
      “王上他...?”魏丞相看向太医。”
      “丞相借一步说话。”太医低声说。

      “丞相来之前王上就一直说着要见公孙大人。臣看王上脉息除了稍弱之外并无不妥,只是察其言行,可能...”
      “你是我天璇医官署里最为精通药石之术的医师,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丞相可曾听说过癔症?患病之人因为突然受到重击难以承受,时而精神恍惚时而亢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过往与现实。”
      “你是说,王上他..?可有什么法子治这病?”
      “臣目前只是推测,还要再观察王上的病况。至于这种病,臣也只是在医书上见过,现下只能先帮王上开些药调理身子。”
      “有劳太医了。”

      二

      近些天来,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在天璇的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讨论着同一件事:王上最近醉心于写诗准备打入文学圈了!

      “你说咱们王上,以前也没听说有啥文学天赋呀,最近咋就开始写诗了?”王二抓起一把瓜子边嗑边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三放下手中的粗茶碗,”咱们王上那是天资聪慧,我听我那在学宫里当差的舅舅说王上幼时在学宫读书时就颇有才气呢。”
      “要我说呀,兴许是前些年忙着治国打仗,如今天玑已亡、天枢那个小王子只是傀儡,遖宿国那个大王又忙着评定内乱,咱们天璇安定一方,王上才有闲情逸致写诗呀。”张四从王二手中抓过一把瓜子,凑过来说,
      “有理有理。”王二、李三点头应和。
      “那你们有没有听说,王上写的似乎是情诗?”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让我们把镜头转到天璇王宫里。

      “丞相,你说我写给公孙的诗他收到了吗?这都半个月了。”
      “王上别急,前些日子南方下了暴雨,兴许是送信的人耽误了路程。”
      “是吗?丞相先下去吧,孤王想一个人静静。”

      一个人静静?我们的王真的要一个人静静吗?

      丞相走后,陵光王又拿起笔坐在桌前,还赶走了身旁的近侍,亲自研墨。
      既然那封还没收到,那就再写一封寄去吧。
      从午后到月上枝头,中间只用了一碗红豆粥,陵光整整写了半天,一不小心竟写了三首诗,又从中挑了一首自以为最好的,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叠好放进信封,又仔细地用胶糊上压平整,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不知公孙看到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呢。

      这样的日子已经两月有余了。
      自己前些日子似乎生了场大病,很多东西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很想很想公孙,可偏偏公孙副相不见了。丞相说公孙家中老母生病,回南方郢城家里照顾母亲去了,没个两三年回不来。
      “那我想...我需要找公孙大人议事的时候怎么办?”
      “王上可以跟公孙大人写信呀。”
      一开始陵光确实是正儿八经给公孙写信议事的顺带问候公孙夫人身体怎么样了再骂几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可是想想公孙要照顾家中病母多辛苦呀,还是不添乱子了。
      可是我想公孙的时候怎么办呀?闲来无趣我们的陵光王到公孙府上溜达了一圈睹物思人,看到公孙书房里堆着许多诗词歌赋心想不知公孙还有这等雅趣,再想想自己当年学得最差劲的便是辞赋真是惭愧,回宫里便叫人照着公孙的书目悉数搜罗一遍,摆在书房里。
      可这些东西看着真累,于是我们的光光王便决定自己写诗,每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诗,写好再八百里加急寄给公孙。
      不知怎么地传到了宫外,就变成了咱们陵光王才高八斗天资聪颖天天给人写情诗。

      三

      魏丞相原以为王上只是一时兴起,便由着他去。虽然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王上转眼就忘,依然乐此不疲,写了一年。
      那些被筛下来没有寄出去的诗足足有一摞。
      坊间也开始零零碎碎流传着一些王上写的诗,不知是怎么流出宫外的。陵光听说了此事,倒也不恼,没准公孙听说孤王现在诗写的好,就回宫了呢。
      陵光越来越不喜热闹,八月十五那天晚上,自己一个人坐在水榭吃了月饼饮了桂花酒看了月亮。不知道郢城的月亮是不是如孤王在这宫里看到的一样圆一样亮呢?这月亮阴晴变幻一月只圆这一次,可惜月圆人难圆呀。一时心中又生愁思,睡前便又坐到了桌前,提笔打算写首诗寄给公孙。
      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桌上积了一堆团起来的废纸,陵光怎么写都觉得不满意,便起身从书架上挑出一本《北坡居士长短句》翻开借鉴,听说这位前朝的北坡先生不但诗写得好,做菜也是一绝,可真是个妙人呀。【等等…我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油灯昏黄的光撒在书上,陵光一句句细细读过,感觉眼角有两行清泪留下,他急忙扯着袖子擦了擦。好端端的哭什么呢?又往下翻去。

      “快来人呀,走水了,走水了!”门外的侍卫看着屋里有些异样的火光,立马闯了进来。
      陵光从睡梦中惊醒,看到桌上的纸团书籍都着了起来,火苗已经冲上了自己的袖子。
      “王上!”,侍卫把笔洗里的水泼到桌上救火,又把陵光救了出来,扑灭了陵光身上的火。陆陆续续有宫人赶来,把火给灭了。

      “王上,您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吧?”魏丞相在家里刚准备睡下就听到下人来报说王上的书房着火了,急得两只鞋都穿反了急忙赶到了宫里。
      “孤王没事,让丞相担心了。”陵光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
      “孤王闲来无事,喝了些小酒有些睡不着,便到书房去坐会,没想到迷迷糊糊地把灯盏给打翻了。是孤王太不小心了,那两位侍卫救驾有功,您千万别怪罪他们。”
      “王上一定要爱惜身子呀。如果...公孙在这里,肯定也希望看到王上您好好的。”
      “公孙...是呀,我还呀写信给他呢。”
      不知为何,魏丞相觉得王上虽然看起来面色虚弱,眼睛里却是闪着点点星光。
      “对了丞相,孤王要拜托你再去搜罗一本《北坡居士长短句》,可真是本好书。”

      四

      从那之后,丞相便吩咐王上左右侍卫不得离身,规定陵光每晚戌时三刻之前必须入寝。
      陵光倒也真是早起早睡,每日晨起上朝,听大臣们上奏说些无关痛痒的国事,下朝之后再批些奏折。
      遖宿国打下天玑没多久就出了叛乱,毓埥出兵平定天玑叛乱的时候摔断了腿,遖宿国内其他势力对王位也是虎视眈眈,毓埥忙着处理内乱外祸自顾不暇。天枢国的仲堃仪在南方修整兵力准备与三大世家抗衡,天权那个泥石流国王听说在兰台令失踪之后便一蹶不振。
      近几年来天璇倒是难得的安定。
      用过午膳之后小憩一会,午后陵光便到书房翻翻诗册,与太傅论诗对词。
      想起那天偶然偷听到强公公说民间都在流传王上写的是情诗,便问起太傅,这天下,谁的情诗写的最有味道?
      太傅是个性情中人,也是认认真真搞诗词研究的人,未曾察觉出有何不妥,认真思考了下,便回王上:“擅工情诗的文人众多,不同文人风格也大有不同。前朝晚些年间的花间词派以写艳情离愁为主,其中的代表文人,飞卿词风秾艳华美,韦浣花词风疏淡明秀。
      陵光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后起的婉约情诗派更加含蓄蕴藉:三变词多写妓..啊那个世俗感情,’杨柳岸晓风残月’,秀淡幽艳,传唱极广,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三变词;易安词语言清丽,凄凄惨惨那个戚戚呀,闻之动容;
      说到动情处,太傅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在屋里边走边说。”至于这清真词嘛,富艳精工,‘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这一句真是好呀...”
      太傅忍不住啧啧起来,忽然发觉自己好像...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咳咳,清真词不适合多读,不适合。”
      陵光能不知道太傅说的是什么意思嘛,他年少时虽然不喜欢读书,但是这些大(yin)家(ci)之(yan)作(qu),他是真真切切读过的。【但是我要努力装作不懂的样子科科。
      “太傅呀,那你倒是说说北坡先生的情诗如何。”这个老头挺有意思的,找个台阶给他下吧。
      “这北坡先生呀,……”
      窗外喜鹊在红梅枝头唧唧,又是一年了。

      【什么,你问我“鸳鸯被里成双时,一树梨花压海棠”是谁写的?】

      五

      “丞相,你说公孙大人回郢城照顾家中病母亲,没个两三年回不来。可这已经是第三年了呀?‘’
      “回王上,老臣听说公孙大人的母亲故去了,公孙副相要在家守孝三年。”
      “公孙他,一定很伤心吧...”
      公孙幼时双亲即故去,我这么说也算不得对公孙夫人不敬吧?丞相心想。

      三月间杏花开了,下点毛毛雨,远近都是杜鹃叫。(注1)陵光窝在后山上的阁楼里捧着本强公公从宫外寻来的上古绝版诗歌在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强公公,”
      “王上。”
      “你说孤王写的诗,公孙他看到了吗?孤王的心意,公孙可曾...罢了,你怎会知道呢。”陵光合上了书,从强公公手中接过茶盏。
      “我听说,坊间零零碎碎流传着一些孤王写的诗?”
      “啊小的不知,不是、不是小的做的。”强公公吓得跪在地上,以为陵光要问罪。
      “你起身,孤王是要你帮一个忙。”

      天璇朱雀大街南段拐角的四联书店里:
      “掌柜的,听说你这有咱们王上的...?”
      “天王盖地虎。“
      “执明二百五。”(注2)
      “跟我来里间吧。”
      这年四月,隔壁天玑国一个小统领揭竿起义,大败遖宿军队。天璇国民可不关心,他们出门遇到邻里乡亲问的第一句话都是:“你读过王上写的诗了吗?”
      群众一:不是我夸我们王上,人长的风流倜傥,诗写的也贼好了。
      群众二:王上的诗,你能读懂吗你?
      群众三:恕我直言,王上的诗呀,只有XX书店才有,一般人读不到的,在座的读的呀根本不是正品。王上的诗呀,写的真是情真意切言、有尽而意无穷呀。

      “王上,您交给小的的事情,小的都办好了。现在天璇街头,那可都是您的迷弟呀!”
      “是吗?那公孙他...”

      注1:出自黄永玉《这些忧郁的碎屑——回忆沈从文表叔》
      注2:忘记在lof上哪个太太那里看到的梗了,借来用了一下~侵改

      六、

      冬至这天,陵光下榻丞相府,和魏丞相一同温酒吃羊肉。
      “丞相可曾看这月新出的《天璇·诗说》?”《天璇·诗说》是天璇国最畅销的诗歌杂志,天璇中上层人士都会订阅。
      “近日国事繁多,老臣还未来得及翻阅。”丞相内心os:还不是因为你不干活?
      “丞相有空的时候一定要翻看一下,实不相瞒,孤王...投了首诗。太傅说孤王最近的诗大有进步,诗风清雅,让孤王投稿试试,没成想真被选上了。”陵光莫名有些娇羞。
      “如此,真是恭喜王上了!老臣用完午膳定当翻阅这期的《诗说》。”一国之君向杂志投稿?可我们陵光王向来不拘小节,民间也早已传遍了王上的诗,唉,老头子我是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丞相,孤王还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王上请说。”不会又要搞事情吧?丞相表示我已经准备好了速效救心丸。
      “孤王年幼即位,已有十余载。这些年做过不少荒唐之事,孤王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这几年孤王常常写诗给公孙,也像模像样了,这才是孤王想做的事情。”
      “王上能找到喜欢的事情,老臣也很高兴。”
      “我就知道丞相会支持孤王的。所以孤王,想托丞相在王族子弟中选一个聪慧的继位。”
      “这...“,魏丞相对上陵光的眼睛,那眼神中充满了坚毅,不是说笑,也不是赌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眼中如此有神的王上了,或许应该由着他...不,一国之君岂能说退位就退位?
      “王上,事关重大,您请三思。”
      “孤王知道,所以才找丞相商量,也先让丞相有个准备。这件事,过完年就定夺吧。孤王已经和四联书店的掌柜,啊也就是强公公的远方表叔说好了,年后要出一个诗册,公孙的生日在五月,到时候应该就可以出了。”
      ……我天璇国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七

      端午这天,天璇国王陵光以“广陵旧友”为笔名出的诗集《广陵旧友短集》在四联连锁书店全国同步发行,虽然用的是笔名,可是谁人不知这是咱们天璇王出的诗集呀。一大早四联书店的门前就挤满了人,等着书店开门抢购诗集。
      “我可听说这诗集不会再版了,要多买几本屯起来,以后肯定会涨价。”不知名的买书市民仲先生向我们透露。
      “什么!每人限购一本?”

      陵光已经搬到了御花园后山的阁楼上住,楼前遍植飞燕草。第一次看到这花时他就觉得,公孙那缕头发不会是用这花染的吧?公孙当时气的脸都蓝了。
      过完年他就宣布退位了,丞相与几位大臣商量在王族过挑选了一位孩子过继过来,继承了王位。
      他很喜欢后山这个小楼,在楼顶还能看到山下的亭台水榭,湖岸边的杨柳随风摇摆。夏雨淅沥的夜晚,雨滴打在青瓦上泠泠作响,躺着安心极了。

      强公公说《广陵旧友短集》不到一天就售罄了,这本集子颇受年轻人的欢迎,已经被民间奉为撩汉宝典,初识的时候,吟上几句,就能顺利搭讪到心仪的对象;告白神马的,背上几句,比掏出家里的房契都管用;被分手的时候,写上几首寄去,比费尽口舌挽回有用的多。
      “奴才还听说呀,王上的诗迷们建了个广陵诗社,都是您的迷弟。还有人托奴才在宫外的伙伴跟我送来了一个自己画的《广陵旧友短集画卷》,托我献给您。”
      “你放这吧。”

      五年了,有五年没见过你了,你是生我的气了吗?
      孤王心胸狭窄,这里,只容得下你一人呢。

      八

      陵光近日一直觉得胸口闷得慌,起初以为是秋冬季节变换,温度变化太快所致,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今天竟是咳出了血来。
      来问诊的太医还是当年那位,把了脉、施了针、开了药,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般。
      陵光没问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乖乖地躺在床上吃了药。
      再后来是腹痛,什么都吃不下去。魏丞相带着太医署新来的小医官过了了,把脉,拔罐,开药,也没什么两样。
      继而是腿疼,针扎般的疼,毫无缘由的。那个新来的小医馆有一手按摩的好技艺,确实能暂时缓解疼痛。
      晚上实在疼的睡不着觉的时候,还有那位太医退休之前留下的一瓶玉露丸。
      这药不能多吃,只此一瓶。那个老太医说。
      如饮鸩止渴。

      季冬的时候,坐在轮椅上裹着厚厚的毯子,陵光也要强公公推着自己出来踏雪赏梅。
      想要把每一片洒落的雪花和开得最好的那枝梅花都写给你。
      几只麻雀在地上觅食,陵光嘱咐强公公去寻些谷子喂他们。雀儿啊雀儿,你们比我还要自由呀。
      他闭上眼睛静静呼吸着寒气,感受着来自每一寸骨头的痛意。
      六年了,我已经写了超过两千首了呢,你看到了吗。

      九

      第七年孟夏,陵光渐渐痊愈了。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好,上午的时候,阳光照得人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陵光命人在院子一角的紫藤架前搭了个小书桌,今年要出《广陵旧友新集》呢,听说最近那些小青年们撩汉很缺情诗呀,以前的都被用滥了。

      十

      魏丞相年纪也大了,告老还乡之前来向陵光告别。
      一起饮茶的时候,不小心说起了公孙。
      那些下人似乎很怕在陵光面前提起这个名字,陵光倒不觉得如何,反正全天下的人都读过孤写给公孙的情诗了。
      “孤都有些记不清楚公孙的样子了,他也不回来看孤。听闻昔日天权国那个泥石流王曾说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习丹青,孤也有些后悔了,现在只能以文字描绘公孙的样子。当年公孙的身姿,真是俊逸呀。”
      “如今你也要走了,孤身边没几个人记得公孙了。”

      十一

      陵光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想了想这二十多年来一直裹足宫中,最近一次出宫还是十多年前。不知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何样了?想来公孙自小在郢城长大,却没怎么听他说过那个地方,不如...
      马车一路驶出天璇王城,向南方的郢城驶去。距城郢城百里之处有个十八盘山,山势奇险无比。陵光惊奇地看着车窗外的精致,当年公孙从家乡到王城,可是也走的这条路?
      八九月间南方的山上尚是一片浓绿,石崖上的藤蔓都氤氲着一股盎然湿意,远峰的山头被薄雾笼罩,几只大雁飞过,一转眼就消失在天际。要是公孙也在该多好呀,陵光从袖子里摸出张纸,又 唤强公公把笔墨拿出来,想着想着入了神。
      出十八盘山那天下了暴雨,车夫急忙寻了地方避雨,不料想山那边冲出一匹脱了缰的马,直向陵光所乘的马车冲了过来,连人带车都翻了。

      陵光被接到了郢城,就住在公孙家的旧邸。府中尚有几个老仆和族中远亲在操持。
      那场事故中几人受的伤并不重,陵光除了头被撞到了以外,只是一些皮外擦伤。
      丞相听说此事后,从不远的家乡赶过来看望,陵光看着丞相觉得面熟,比府中其他人熟悉的多,却记不起是谁。
      “王上当真不记得老臣了?”
      “王上?你说,我是王上?老头你傻了吧。”

      “王上你看,这是你写的诗集,你不但是天璇的陵光王,还是当今天璇写情诗最厉害的人。”强公公想到用这个法子来试试能不能帮王上想起些什么。
      陵光一页页翻过,诗册上的一个个字拼成无数个公孙。
      “我想起来了。”
      “王上您想起来了?!”
      “公孙,这是我写给公孙的。公孙呢?我要见他,他明知道我喜欢他为什么要躲着我。“

      十二

      陵光就在郢城住下来了。
      燕子来了又去,庭前的虞美人谢了又开,秋雨走了又是冬雪,转眼又是一年。
      第十年,第十一年,第十二年,第十三年...
      陵光似乎是记起来了一些东西。
      公孙,公孙,成日念叨的只有这一个名字。

      十三

      《广陵旧友新集》成了绝版,世间再无陵光的诗句传出。
      倒是南方新出了一个叫做惆怅客的诗人,此人神秘的很,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似是横空出世般的。
      这个名叫惆怅客的,诗风时而瑰丽至极、萧瑟奇峭,如前朝诗鬼长吉;时而缠绵缱绻、黯然销魂,颇似婉约词风。甚至还有人怀疑,这个惆怅客是个精分。
      但是大家惊奇地发现,这个惆怅客,他和我们先王陵光喜欢男人的品味,竟然一模一样。

      十四

      当年的老太医突然寻到了公孙府,说自己找到了治疗癔症的法子。
      陵光一时间竟有些犹豫应不应该让这老头帮自己寻回记忆。
      “我连他的身姿也有些记不起来了,求你帮我恢复记忆吧。”小心翼翼的神情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
      老太医看着眼前形神恍惚的男子,九年未见,他老了太多太多。

      陵光的记忆恢复了,在老太医治到一半的时候就恢复了。
      他全想起来了。
      他叫陵光,天璇的陵光王。
      他曾经有过许多宏图大志,他要争霸天下。
      后来他后悔了,他失去了一个人。
      再后来他又辜负了一个人,辜负了那个人的期望。
      那个人也去了。
      他曾有很多话想对那个人说,可是没有说得出口。这些年来,他把那些话一遍遍写进不同的诗词里,纠缠不休,还怪那个人怎么从来不回信。
      他哭了,大哭了一场。
      原来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这些话。原来,原来他早就不在了。

      十五

      钧台OOXX年,天璇国的文艺青年们发现有人冒充陵光王的笔名出了本《广陵旧友再集》。
      “这个诗风和我们先王大有不同,一看就是假冒的嘛。“
      “先王确实已经封笔了。”
      “可是这个假陵光王写的诗好像也不赖,你读读,这悼亡诗,似乎可以与庆湖、震川比肩了。”

      十六

      用给你的爱编织成的诗句
      全部重叠在一起的话
      是不是就有一天能够传达
      在这个曾经有你的房间里
      我仍然每日创作不息
      已经再也见不到你了
      但是爱仍会继续
      我曾以为我会再次见到你
      可是你却再次消失而去
      用给你的爱编织成的诗句
      十六年不间断的将它送出
      回信还没有来
      回信还没有来

      注1:惆怅客:取自纳兰容若“我是人间惆怅客”。
      注2:取自乐天先生“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注3:庆湖:贺铸,自号庆湖遗老。有悼亡词《半死桐》。
      震川 :归有光,世称“震川先生”。“庭有枇杷树,吾妻之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注4:来自歌曲《粘着系男子の15年ネチネ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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