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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肉芝蟾蜍 ...

  •   百里弥音所言令户绾笃信自己所见的入口并非幻象,倍觉踏实。一想到往后与百里弥音有着相同的视野,她便暗自窃喜。

      “你的血还有此等奇效,怪哉!”李堂道长疑惑道:“你体内怎会流淌着凤凰血,莫非你亦曾饮过?”

      “记忆久远,许是......年幼时于机缘巧合下饮过罢。”百里弥音一语带过,着实对自身诸多异端迷茫混沌,说不出所以然。

      “兄嫂死得早,是我一手将你拉扯大,我甚好奇你哪儿来的机缘巧合。”

      “说起来还仰仗小叔......用寒荼草喂养我,不然当年......在苍塞冰巅上,云游道士未必......对我诸多帮衬。”百里弥音声音沙哑道。

      “云游道士?”百里南和李堂道长异口同声。

      户绾但听百里弥音嘶哑的嗓音便焦虑不安,不想她再说话,遂截住话头。“道长,阿音当年尚且年幼懵懂,对云游道士亦一无所知,此事押后再聊,眼下还是打起精神入墓罢。”

      “户丫头说得对,正事要紧。”

      “此前尔等万般不情愿入墓,我怎觉得你们不似受我逼迫,反而比我更心急呐,必是另有所图。”百里南拢起眉眯着眼来回打量着户绾与李堂道长,警觉道:“有何正事不妨说来听听。”

      李堂道长暗责自己失言,搪塞道:“也不怕你笑话,古墓里面的宝藏不计其数,如你所言,来都来了,岂可空手而回,不如进去搜刮一些,免得都便宜了你。”

      “哼!莫糊弄我,谁人不知内侄女浮云富贵,你便是将金银财宝双手奉上,她亦懒得多看一眼,岂会由着你们打这主意。”

      “李堂道长,百里宗主岂是泛泛之辈,你这借口甚拙劣。事到如今亦无需对他隐瞒,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趁此讲清楚也好,大家互不干涉各取所需。”户绾佯作奉劝李堂道长坦诚布公,却并未给他说话的空隙,转而向百里南一脸真诚道:“实不相瞒,我们一开始确实不想入墓,直到阿音伤重,生命垂危,我们才迫不得已要入墓,只为盗取灵药为她疗伤。”

      “是何灵药?”

      “不知百里宗主对蟾酥可有所了解,医经有载,蟾酥乃蟾蜍分泌的有毒浆液,其味甘辛烈,性温热,虽有毒,却可入药。此味药善开体窍适诸闭症,通十二经络、脏腑、膜原、溪谷、关节等处,清积毒消血瘀化浊气效用高且极快,乃救急之灵效药也。食之强息健体,保经脉畅通,护脏器血行乃至百毒不侵。我无意听李堂道长提起古墓里面适巧有一只千年蟾蜍,料想其蟾酥药效必定极好,外头纵是尚品亦远远不及,正是为此物才决意入墓。”户绾诚恳的神色与得体的言谈,每每诓起人来很难不使人信服,即便精明如百里南此时听户绾煞有介事说起蟾酥,不容有疑,更别说愚钝的卫封了,他倘精于术业便能识破户绾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户姑娘乃乌里族药司后人,我信你所言,只是这千年蟾酥一时半会能否起到效用?”百里南不禁在心里盘算百里弥音尚余多少利用价值。

      百里弥音强则惹他忌备,弱则被他弃用,无论如何他最后都会想尽办法将大家置于死地,以绝后患。户绾明白他的算计,不得不让他以为百里弥音尚有用处,以期拖延他下手的时机,事情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遂答道:“自然,否则又怎能称之为灵药,虽不可一下痊愈,却有望半柱香内恢复半成功力。古墓险不可测,百里宗主亦有伤在身,服食少许蟾酥对你大有助益,不妨暂且搁下恩怨,先合力找到千年蟾蜍。”

      “好,我倒要开开眼界见识见识灵药的妙用了。”百里南见事态发展均如他所愿,不无得意。

      李堂道长与百里弥音对户绾的做法多有不解,按说避开百里南才是,却偏生邀他同往。但知她聪明绝顶,如此安排必有其用意,只好不动声色先压下疑问。

      自豁口入,一个狭小的扇面石室呈现在眼前,容身五人已稍显拥挤,一个火把便可将整个石室照亮。《百里氏族通志》并无关于古墓的朝代、地形、构造等记载,一行人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只得小心翼翼摸索。石室为方砖夯筑,四壁无烛台无壁画,地面落满厚厚的尘埃,看似平坦,实则是个缓坡。室内分立着六根石桓,如月牙状排列,不知作何用,桓上的符号各不相同。

      卫封极其懊悔之前的失态,道歉的话难以启齿,正想好好表现一番以将功补过,适巧让他找到石门所在,遂侧身用受伤的肩膀顶在门扇正中试图推开它,岂料它纹丝不动。“门在这里,快来帮忙。”

      “你可省省罢,此乃翻转门,轴心深纵当中,哪怕你耗尽一身蛮力也妄想推开它,动动脑子吧。”李堂道长余怒未消,面无表情走到他身旁轻轻巧巧推了下石门边缘,只闻轰的一声闷响,石门应声而开。李堂道长扬手挥了挥呛人口鼻的尘埃,执着火把率先闪身进去。

      户绾眼光扫去,门扇与石壁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门轴,倒怨不得卫封愚笨。

      “百里南,我和祭司伤的伤残的残,绾儿不会一星半点儿武艺,而李堂道长一把年纪了,也不是你的对手。这里已然无人对你掣肘,你又何苦绑着我。”卫封羞恼道:“快给我松绑!”

      “啧啧,卫兄这是受了羞辱拿我撒气呐?”

      “百里宗主,我师兄说得没错,眼下我们已自顾不暇,你挟制他毫无意义,倒不如将他放了,万一遇上点麻烦,他指不定能帮上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不是吗?”户绾扶着百里弥音苦口婆心劝道:“恕我直言,九阶雷池阵尚且险恶万分,以致阿音......纵是她这般内功深厚武艺卓绝之人亦受此重创。何况我们对古墓一无所知,进了这扇门将会遇到多少磨难,无法想象,单凭你一己之力又岂能独善其身。”

      百里南审视着洞开的石门陷入沉思。古墓内潜藏着未知的凶险,他亦心怀畏惧,如今百里弥音形同废人,无法再为他所用,处境之艰难,他何尝不知。卫封不过一介愚钝无脑的莽夫,确实不足为患,放了也无妨,既然户绾开了口,倒不如卖这个人情给她。

      入目交错无序的矮垣高墉分布于偌大的地宫之中,矮垣后林立着无数铜人车马,阵仗浩大令人膛目咋舌。高墉犹如坚不可摧的城墙,在这举目荒凉的地宫中显得肃穆庄重,不可侵渎。这个地宫颇像是殉葬沟,但看这铜人车马的排场,此墓主人必定身份显赫,非富即贵。户绾近前查看,试图在人俑的服饰上辨析古墓朝代,发觉这些人俑看似铜制浇铸,实则不然。因年月久远,人俑表面如干旱的土地一般皲裂开片,自裂缝断处清晰可见其乃土封而成,抬手轻叩闷无声,绝非金属结构。

      “小百里,这里的铜人俑均是布衣平民装扮,墓主人想来并非帝王将相啊。”李堂道长举着火把上下打量着身前的人俑,低声道。

      “何以见得?”卫封凑过去随口问道。

      “按理说王侯将相的殉葬人俑哪能没个身着盔甲手持兵器的士卒,岂不怪哉。然而若非权贵,这泱泱殉葬人俑未免太空前绝后了,究竟何人之墓有此等规模?”李堂道长话音一落,忽闻卫封一声惊呼,吓得他下意识退开。

      只见卫封手里捏着一块泥瓦,怔怔看着身前的人俑出神。人俑的面门被卫封掰下大半,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眼窝和半边森森白牙,竟是一个封存在人俑里面的骷髅头。户绾见状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偎进百里弥音怀里,一想到整个殉葬沟的人俑里面若都封藏着一具骷髅,顿觉遍体生寒。

      “百里南,你好端端将这蠢货放了作甚,一得了自由便开始惹事生非,你还是快领回去严加看管罢。”

      “哈哈哈......户姑娘要我放人,道长要我绑人,可真叫我左右为难呐。”

      户绾害怕之余突然感觉到百里弥音身子轻颤,抬眸望去,只见她口鼻溢血,眼睑微阖,似乎随时会晕厥过去。户绾揪心不已,连忙扶抱起即将倾倒的百里弥音,转向李堂道长急促道:“道长闲话休谈,速去找千年蟾蜍,阿音......阿音快不行了。”

      李堂道长见百里弥音身若无骨瘫软在户绾身上,深知耽搁不得,当即执了大刀举着火把步入殉葬沟,顺手点亮了高墉下两个火盆架里的松明。百里南在水潭边上被百里弥音打断了肋骨,此刻亦惦记着灵药蟾酥,遂跟着李堂道长找寻千年蟾蜍去了。卫封捂着肩胛处的伤口干杵着,心知古墓凶险异常,而今他既受了伤又手无寸铁,打心里不愿跟去。

      “师兄,过来搭把手,把阿音搀到那边歇着。”户绾环顾一圈,指着高墉下的空地说道。

      卫封依言小心翼翼扶着百里弥音的断臂,看着素来盛气凌人如今却奄奄一息的守冥祭司,他面有愧色。若非为了救他,她怎会如此狼狈,假使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又安能面对户绾。仨人穿过泥塑人俑,将百里弥音安置妥当后,卫封无法再心安理得在此等候,沉声道:“绾儿,我看这里应当无甚危险,你们便在此等着,我这就去帮忙找千年蟾蜍。”

      “也好,方才心急倒忘了提醒李堂道长,蟾蜍出没处必定随处可见白色或浅黄色膏液,那便是蟾酥,顺手刮采些许回来。”户绾嘱咐道。

      “嗯。”卫封满口应下,旋即又想起什么,转念问道:“既然祭司需要的是蟾酥,我们便只管找到此物,作甚找那千年蟾蜍?”

      “师兄糊涂,蟾酥乃毒物,将它入药亦得先经过处理,未中和药性岂可直接服用。再说,你竟不知蟾酥效用吗?阿音此伤怎会需要蟾酥,我之所以说冲着它而入墓,无非为了诓骗百里南。阿音需要的是千年蟾蜍头上的肉芝,师兄务必要找到它。”

      “那又要蟾酥作甚?”卫封问。

      户绾轻轻吁了声,摊上这么愚钝的师兄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当百里南如你一般迷糊吗?我既然诓言蟾酥对阿音和他均有大用却不取之,他必会起疑。况且,我等一直受他摆布,我正打算用蟾酥对付他,否则很难全身而退。”

      “原来如此!”卫封茅塞顿开,但想到蟾酥可以让百里南中毒,他顿感身心舒畅。别无多话,踏着轻快的步伐消失在泥人俑中。

      百里弥音倚着墙根紧闭双眼,若非如翼的长睫尚在抖动,户绾几乎以为她已气绝身亡。

      “户大夫......长能耐了,不以救死扶伤......为天命,倒谋划起......毒害之举,真令我刮目相看。”百里弥音缓缓睁开眼,嘴角蓄起笑意,望着户绾调侃道。

      “蟾酥虽有毒,却不致死,让你小叔饱受一顿腹痛胸闷、麻痹惊厥之苦,你难不成有微言?救死扶伤是善举,惩奸除恶亦是善举。”户绾蹲在百里弥音身前为她擦拭干净口鼻处的血渍,忿懑道:“你们乃血亲,他如此算计你,加害你,其恶毒居心遥胜蟾酥之毒,我正好开这一味药以毒攻毒,好生清治他黑了的良心,看他还能如何让你去冒险,去闯这龙潭虎穴。”

      “闯不闯,得看你......体内的针蛊是否已解,不如......让我验上一验。”百里弥音言罢,修长的手指轻轻钳住户绾的下颔,把她拉过来,不由分说将吻落在户绾略显干燥的唇上。

      户绾错愕的神色渐渐消散在百里弥音突如其来覆上的唇齿间。她柔软的唇瓣上依稀糅合着腥甜的血气,夹杂在她清冷的体息中,随她缠绵的吻升温发酵,犹似能酝酿出醉人的美酒,直令户绾沉迷流连,乱了神思。户绾绵软的身子不自觉向前倾,想更贴近百里弥音,下唇却顿然吃痛,随着一声闷哼,百里弥音甫松了口。

      “你......”户绾抿了抿嘴唇上正流着血的伤口,顾不上擦,不解看着使坏的百里弥音,正欲嗔怪两声,话到嘴边却觉难为情,遂别开了眼,羞红了脸。

      百里弥音抬手抚上户绾唇瓣,见自己啃咬之处适巧与她此前的伤口重叠,虽流了血,然而并无大碍。食指轻轻一扫,抹开她挂在唇边的血滴,指尖便留下殷红的血渍。百里弥音见鲜血回红,知户绾身上的针蛊已得解,当即眉心舒展,扳过她的脸颊狡黠道:“方才我没有经验,弄疼了你,现在有了,要不......再来一次?”

      “不正经!”户绾耳根发烫,慌忙撇开百里弥音的手,低下头去。

      “绾儿秀色可餐,让我忍不住......一亲芳泽,赖不得我。”百里弥音得了便宜还卖乖。

      “哪是亲,你分明是......咬我。”户绾面色绯红,声若蚊蝇。

      “这瓣朱唇许你咬,不许我咬,是何道理?”

      户绾语噎,和她讲不得道理,干脆背过身去。百里弥音顺势靠在户绾背上,不再捉弄于她。两人不声不响坐在死气沉沉的殉葬沟里,犹如沉寂千年的泥人俑般,在流逝的时光中等待尘土裹覆。这种感觉令户绾焦虑不安,生怕等待将会漫长而无望,在不知不觉中走入时光缝隙,被陈腐的空气渡为化石。所幸,凌乱的脚步声打消了户绾的不安,目不转睛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眼里燃起希望。

      “户丫头......小百里......咦,人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须臾,李堂道长的呼唤回荡在殉葬沟。

      户绾忙不迭站起身,远远瞧见李堂道长举着火把穿梭的泥人俑中。但见他轻快的步伐,户绾便知百里弥音有救了,若不然,他此时当垂头丧气而返。“李堂道长,我们在这。”

      一行仨人陆续来到户绾跟前,皆浑身脏兮兮黏糊糊的,腥膻难闻,像去泥潭里打了个滚。户绾并不讶异,料想蟾蜍所处的洞穴必然潮湿泥泞,这一趟倒是苦了他们。

      “看,可算逮到这玩意儿了。”李堂道长扬了扬手里的大刀,刀锋自蟾蜍背脊贯穿而出,已死绝。

      户绾接过大刀,自刀身取下人头一般大的蟾蜍捧在手里端详。只见蟾蜍呈青黑色,表皮遍布泡状疙瘩,丑陋至极。千年蟾蜍个头比寻常蟾蜍大许多,其头上还长着一个约脚拇趾大小的肉角,正是这肉角被抱朴子誉为不死灵药。户绾不着痕迹瞥了眼默不作声的百里南,为免他看出端倪,随手将肉芝蟾蜍放至一边,转而向卫封问道:“师兄,我要的蟾酥呢?”

      卫封心神领会,自怀里掏出巾帕递给户绾,不忘故作惋惜道:“这么好的东西,若非祭司命悬一线等着急用,我真想拿个麻袋将墓里头的蟾酥刮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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