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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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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九月,便是深秋。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淅淅沥沥的雨时不时的来上一场,珠子不大,颗颗散发着寒气,从道路边上的柳树发黄的叶子里流下来,砸在地上。一个不注意,溅起的水花落到鞋面,濡湿的水斑浸满了凉意,顿时扩散到脚上。
这天气,真是要人命了。
阿姝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站在台阶上跺跺脚,嘴里一边抱怨着天气,一边收起伞,甩了甩上面的雨水,从荷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锁,拎起盖着手帕的柳编篮子,乌黑的院门随即吱呀一声响,阿姝皱了下眉,抬脚走了进去。
南巷说是巷,其实是青城临河的一片住宅区,距离城中买卖最火的隆兴街,只隔了两条街的距离。因着交通便利,采买零碎方便。家境稍微殷实一点的百姓都愿把家安到这里。也因此,南巷的宅院子总是比其他的地界儿贵上好多,可即便这样,齐父当时能买的下这套宅院,除了银钱以外,也是搭了不少面子情在里头的。
不过中人还是挺认可齐父这个秀才头衔的,给介绍的宅子不仅地理位置优越,连格局也设计的蛮别致精巧:两进的房子,后面还有个不小的院子,种着颗桑树,井是刚打好的,柴房茅厕一应俱全,连厨房都是独立的修成了宽敞的一间。同邻居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
刚跨过门槛,一个身影像炮弹一样从北屋里冲出来,三两步穿过天井,直刺刺的奔向阿姝,窜上去就抱住:“阿姐!”
“我的小祖宗,你稳当点,一个姑娘家家的。”阿姝被扑的差点站不稳,后退了半步,连忙腾出一只手环住女童的身子。阿姝训斥着齐嫣,齐嫣不以为意,抱着阿姝的腿嘻嘻笑——她才到长姐的腿高呢。
“阿腾呢?”
这个时候,另一个小豆丁才慢悠悠的从屋子里踱出来走到她面前:“见过阿姐。”
男童生的很好,浓眉大眼的,睫毛又长又密,五官要是长开了一定是个美男子,可现在一个嫩豆腐似的娃娃站在那儿绷着脸回话,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逗乐。
于是阿姝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弟弟的小脸:“怎么,阿嫣又欺负你了?”
“阿姐我哪有?你又冤枉我!”齐嫣听了立马不乐意了,插着腰指着正帮提篮子的齐腾:“你说,我有没有欺负你?”
“谁叫你抢我东西吃的!”
虽然是双生子,可兄妹两个很少有和睦的时候,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拌上一天嘴——这才五岁,话刚说利索。
“好了好了,”篮子里的菜对于齐腾来说多少有些重,阿姝没让他拎,只是催促他俩进屋:“阿姐给你们做好吃的,今天乖不乖啊?”
“乖的乖的。”先开口的是齐嫣,小姑娘说话比她同胞的哥哥利索的多,也不知道随了谁,嘴巴跟抹了蜜似的甜:“我打了阿婆阿腾和我的洗脸水,看着阿婆喝了药,衣裳是自己穿的,饭也有好好吃。”
“阿婆呢?”
“吃——了。”抢先回答的照旧是齐嫣,齐腾在一旁只能补充:“就是阿婆吃饭吃的不多,就吃了……”
“一碗粥半个鸭蛋,阿婆还想把蛋黄给齐腾吃了!”说到这儿,齐嫣愤愤的瞪了齐腾一眼。
“最后不还是让你给吃了?”轻轻拍了齐嫣一下,示意她别再抱怨。阿姝皱了眉:吃的这么少,怕是老太太心里有气。
把菜放到厨房,阿姝整了整衣裳,先进了南屋。
一掀帘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浓浓的药味。
“阿婆,我回来了。”
床上的老人神色淡淡,只是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继续缝补着手里的活计,两个小家伙围在祖母身边,偷偷瞟了一眼阿姝,没出声。
得,果然还是有气。
在心里叹了一声,阿姝从荷包里掏出几块切好的饴糖递给兄妹俩:“好好陪着阿婆,我去做饭——别一次性吃完,仔细你们的牙!”
入了秋,又是刚下过雨的时候,天气骤冷,人在外面多呆一会儿手脚就发凉。此时最适合吃了能驱寒的,也就是火锅了。
萝卜白菜洗净切好,整齐的码在盘子里,阿姝把从集市上买的平菇细细的撕成小条,扔进烧的翻滚的浓汤里面,汤是鸡汤,昨天炖鸡给林氏补身子剩下的。
这个年头不像现世,见到蘑菇可不容易,要不是偶然看见一个老妇拎着篮子站在街头叫卖过去瞧了一眼,阿姝也兴不起吃火锅的想法。
将葱姜扔进去,阿姝拍拍手,重新挽起松下来的袖子,开始调制一会儿要用的蘸料。她前世是北方人,刚来的时候很不适应这种江南湿冷的天气,当然,还有饮食。
吃食上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面食少粥汤多什么的阿姝已经懒得再提,随便举个例子,就拿今天这顿来说,两地的人就不一样:南方人吃火锅不蘸芝麻酱。
关于这点阿姝十分介意,为此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磨香油的作坊里搞到一罐芝麻酱,这可不便宜,她讲了好久,才饶到二十五文。
想着怕齐家其他人吃不惯,阿姝还特意做了两种,可等调完了油醋汁瞥见做在炉子上的粥罐才恍然发现,齐家除了自己,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弱的弱,没人能吃这东西。
讪讪的把碗放回案板上。算了,明天拌凉菜的时候用吧。
铜锅薄熟的快,等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豆腐已经飘起来开了花的时候,所有的东西就都能吃了。
火锅都是边涮边吃的,这么一弄都快成砂锅了。阿姝一边端托盘着一边想,什么时候大家才能热热闹闹的吃回锅子呢?
没有人回答她,从院子穿过去的时候,廊角上挂着的白灯笼被风吹的晃了晃,衬着昏暗的天色,显得有些凄凉。
突然想起来,齐父齐母已经百天了啊。
这么一算,从自己醒过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有三个月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阿姝感慨了一下,笑着摇摇头。托盘有些沉手,阿姝赶紧小跑着去了南屋,地上掉落的桑树叶吸了水,踩上去闷闷的响。
本来齐家一家人吃饭都是到正厅吃的,齐父齐母一走,林氏就病倒了。好不容易缓过来,身子仍然虚弱的很,再加上两个孩子家里总共才四口人,也不讲究什么了,阿姝索性把饭桌摆到了林氏的屋子里,既方便林氏的身体,也照顾了两个小的——林氏年纪大了,她的屋子最暖和,冻不着,而且也省了正厅的碳火。
“吃饭了吃饭了。”阿姝笑眯眯的招呼着,齐腾齐嫣早就饿坏了,支好了桌子巴巴的等着,看见阿姝欢呼了一声,主动帮着摆碗筷。
盛好一碗粥,阿姝先递给林氏:“阿婆,我往里面加了山药,补气血的,多吃点啊。”
林氏刚生了场大病,油腻的东西不能多碰,阿姝特意给她熬了粥,又怕她嫌没滋味,就往粥里掺了白糖。
拿着汤匙搅着白粥,米花的香气在鼻尖淡淡萦绕,带着点甜味。林氏看了一眼正忙着给齐腾齐嫣盛饭的阿姝,鼻子有些发酸。
这孩子以前也是个娇惯的,灶上的东西连碰都没碰过。如今为了照顾她的口味,都知道变着花样做饭了。
长叹了口气,林氏开始默默的喝粥。
阿姝正在帮双胞胎穿上罩衣。他们年纪小,吃饭难免怕撒到身上,此时又正戴着孝,除了服也穿的是素色的衣服,孩子生性活泼,打打闹闹的一天换一身的时候很常见,蹭上土还好说,要是沾上油的话……光是想想阿姝就一个头两个大。
听见背后传来的叹息,阿姝抿了抿嘴,悄悄露出一丝笑。
把碗里的葱段姜片枸杞之类的东西挑出来,淋上调好的麻酱,菜也已经凉的差不多了,对于孩子刚好入口。齐腾齐嫣吃的乎乎的,小脸都快埋到碗里了,阿姝白天有事出门,吃了早饭,午饭就得随便对付过去,这对正在贪嘴长个的孩子们来说可是一件苦差事,一天就等着晚上这顿好的呢。
“慢点吃,一会儿积了食可就睡不着了。”阿姝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孩子为了喜欢吃的东西打闹拌嘴,一边夹了片藕咬了一口放到嘴里,因为煮的时间长,秋藕已经变得绵软,浸着鸡汤的香气,回味还带着甘甜。藕是个应季的东西,正是好吃的时候,现在买不仅新鲜还便宜,要再过一阵子可就吃不上了。阿姝当下就决定多买点等着明天晚上做炸藕合吃。
收拾完桌子刷完碗,阿姝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林氏喝完药,正倚在床上给两个孩子讲故事。林氏出身书香世家,据说家里很是显赫,可惜嫁到齐家以后就渐渐败落了,连带着林氏的陪嫁也没了大半。阿姝的祖父早丧,林氏带着儿子全靠着嫁妆过日子、供齐父读书,处境一度很艰难。也正因为如此,齐父中了秀才以后就没再往上考,而是找了一家书院当夫子。束脩一个月十两银子,逢年过节还给发放节礼——这个条件在青城已经算是少有的优渥,再加上齐母持家有道,阿姝没出生多久一家子就在这座宅子里落户了。
等阿姝提着烧好的热水进屋的时候,齐腾齐嫣还睁着大眼听林氏讲山海经,也不知道讲的是什么妖怪,两个孩子小手攥得死紧,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
“好了,阿婆还在生病,已经很累了,快过来洗漱。”
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孩子们乖乖的洗完脸跑去睡觉了。缺了童声笑语,整个屋子顿时冷清了许多。
“阿婆,来烫烫脚吧。”
兑好了凉水,阿姝端着木盆放到林氏的床边,帮着林氏褪下袜子,然后站起身坐到床上,轻轻的给林氏揉肩。
两人一时无话。
放在桌子上的蜡烛灯芯该剪了,火苗一窜一窜的,烧的哔啵作响,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敷上一层昏黄。
良久,阿姝先开口了:“阿婆,我想和您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