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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丁香园里的折花者 ...


  •   地铁六号线摇摇晃晃地从Grand Central开出,冲向布鲁克林桥,正是工作日早上的十一点五分,车厢里人不很多,也没有流浪汉出没,空调让地铁里的空气不至于因为乘客的呼吸而变得浑浊,不过列车长颁布通知的声音非常模糊——也算是纽约地铁的一个特色了。格蕾丝坐在一个给残障人士使用的专座上,心不在焉地用手指弯曲和把玩着一张黄色的Metrocard,里面充了整整二十美元,足够她坐十几趟地铁了的。

      格蕾丝穿着的快销牌棒球衫不是特别合体,这两年的经历让她比之前还要显得消瘦,甚至到了让曾经认识她的人一晃眼也无法辨认出来的地步。她把地铁卡收好,放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就好像是五六年前在纽约读医学院时那样,然后用手隔着袖子摸了摸还有些疼痛的手臂,那里是开放静脉窗口的地方,她早上自己给自己做了一些处理,尽管已经两年半没有踏进任何一家医院,格蕾丝也还是有自信做这种简单的事情。吃下去的毒物还在让她不太舒服,但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毕竟她昨天和狱友一起吃下毒/药前,偷偷服用了可以中和药性的东西。她当时不知道那效果有多好,反正就现在她坐在纽约地铁上的情况来看,应该还不错。

      她瞟了一眼从前同事更衣柜里顺来的手表,现在距离她逃出谢侬医学中心已经有了四个小时,警方应该已经发现她的失踪,很可能正在展开搜捕,所以她更不能松懈神经,反而更需要小心谨慎。格蕾丝有点惋惜地摸了摸棒球帽下被自己剪的乱七八糟的长发,她自从十二岁开始就没有留过这种狗啃一样的短头发,但今非昔比,如果剪掉头发能够救她一命,那么格蕾丝完全不会在这方面有任何的犹豫。

      地铁上没有人给这位曾锒铛入狱的前手术医生施舍任何目光,大都市的生活让纽约人坐地铁的时候往往喜欢专注于面前的书本或手机游戏——毕竟这可是纽约地铁,一旦钻入地下,手机信号就时断时续。格蕾丝喜欢这种氛围,她将头靠在金属扶手上,微微叹了口气。她明白自己还需要其他的医疗处理,所以现在她必须想办法找个安全屋,而在混乱的大都市里应该更好隐藏自己的踪迹:毕竟她是亚裔。格蕾丝东亚人的长相在这个国家属于少数派,如果到小地方去反而很容易被当地居民指认为奇怪的外来者,倒不如大城市躲藏起来方便。

      她的口袋里还有两百多美元,还能支撑一段时间的生活,但并不久;等她彻底恢复以后,格蕾丝还需要一个挣钱的方式,当然,前提是她没有被四处搜捕逃犯的条子抓住。一旦她稳定下来,就必须开始收集关于当年那位主刀医生的讯息,还有克丽丝的各种档案。

      克丽丝。

      克丽丝是格蕾丝的姐姐,姐妹两很小的时候随着父母一起移民到了美国,在家庭几度变故后便相依为命,即使她患有严重的遗传疾病,却仍旧竭尽全力保障了妹妹能受到良好的教育。

      因此格蕾丝选择了贷款进入医学院。也因此,她选择了签下两年前的那份协议。

      可是克丽丝还是死了。

      她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孤独地死在了医院里,无人问津,如同大雪后冻死在路边的流浪猫。

      而克丽丝的死讯在半年后才透过层层叠叠的帷幕溜进了丁香园女子监狱,但那也只有一张通知书而已,格蕾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姐妹是否得到了一方安息的坟茔。格蕾丝非常了解克丽丝的病情,倘若她按时服药,得到医生的定时照顾,那么她还能继续存活很多年,而克丽丝的求生意志一向非常坚强——她一直相信自己能够和健康人一样生活。直觉尖叫着在格蕾丝耳边呼喊这一定事出非常,主刀医生违反了当年和她的协定。

      格蕾丝第一次感觉自己被世界遗弃了,而她想要真相,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必须保护克丽丝。

      ……即使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列车摇摇晃晃地停在了布鲁克林桥,这是六号线的最后一站,人们纷纷离开列车车厢,格蕾丝用扶手支撑着自己从残疾人专座上勉强站了起来,跟在一群日本游客的背后缓缓离开了站台,这样地铁站的工作人员说不定会误会她是个旅游者。

      现在纽约的天气很好,阳关明媚,没有戴墨镜的格蕾丝从升降机出来后,有点难受地眯起了双眼,和那群游客一起走进了出站口的公园里。一如既往地,能拍出很好照片的大桥挤满了来拍摄曼哈顿街景的游人,还有各种兜售劣质纪念品刺激人们冲动消费的小贩,以及维持秩序的几个警察。格蕾丝镇定地走到了警察附近,然后若无其事地和那群游客分开了,再慢慢往公园的另一侧移动。她的表现非常成功,没有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就这样,她顺利地走到了东河的河畔,找了一张长凳坐下来休息,听着潺潺的河水奔流入海。格蕾丝从口袋里掏出之前顺走的药片,闭上已经开始看不清东西的双眼,硬是不用水干把它们吞了下去。这种药物能够暂时减轻她的毒理反应,不过只是指治标不治本。

      她微微喘息着等待了二十分钟,让药物发挥应有的作用,才继续慢慢站起身。不远处的大桥仍旧充满了夏日游人的欢快气息,仿佛是永远也不会停止的重播画面。格蕾丝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打算继续往下城区的核心前进,但是一阵不安慑住了她。这是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三番五次帮助格蕾丝规避了危险,而这次她也不打算忽视它的提示。格蕾丝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似乎人群中有两道视线锁定在她身上,当她回过头去的时候,他们就把双眼从她身上移开了。越狱的前医生敏锐地觉得这一定和自己有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趁她刚刚休息的时候冲过来,立刻把她按倒在地上,或者让其他的警员一起抓捕她。格蕾丝为自己的松懈产生了一丝懊悔,同时略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明白此时应该做些什么选择,但站在原地不动一定是非常愚蠢的。

      格蕾丝当机立断往公园通往下城区核心的转角那儿走去,一栋居民楼和公园的出口以及河堤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夹角,由于太阳的角度,高楼投下的阴影盖住了这个位置。她走过去的时候,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即使是药物也无法让她完全恢复健康的感觉。一丝绝望让格蕾丝的心神蒙上了阴霾,她废了很大功夫才成功从丁香园越狱,可不是为了立刻就被抓回去的,然而不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外在条件,恐怕都不允许她再在自由世界停留多一两个小时了。格蕾丝咬着牙继续往哪个角落移动,暗自祈祷能遇到什么足以隐藏她踪迹的人群,这样会给她的逃脱提供一些便利,但是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那儿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孩,看上去不超过十五岁,打扮显得非常可笑和过时,简直如同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样。

      头晕目眩的格蕾丝一定会从她周围擦过去,不过前医生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更远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体力走更长的路,可她的直觉拉扯着神经让她往左边闪了一下——就在那个瞬间,衣装发式极为过时的少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她原本在的位置扑了过来,却不料想被格蕾丝一个闪身恰到好处地躲了过去。格蕾丝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靠在公寓楼的墙壁上,双手撑着墙让自己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同时以警惕的眼神打量着这名明显不是常人的少女。女孩在那一下超乎寻常的移动之后,竟然也没有立刻选择追击她,似乎也没料到看上去病恹恹的格蕾丝能够迅速躲开。这一下让格蕾丝品尝到了性命攸关的恐惧感,肾上腺素立刻随着心跳被泵到周身血液,给她虚弱的精神狠狠来了一针兴奋剂。格蕾丝不觉得自己能够从这种非人的移动速度中逃脱,也不知道为何这少女对她充满了敌意,只是小心地观察起她。

      这名女孩穿着洛可可风格的裙子,上面缝满了层层叠叠的蕾丝,让她看上去像是个大型婚礼蛋糕,但是在这可笑的服装有好几处破损,从衣裙的破口之处,格蕾丝能够明显看出她身上的肤色并不均匀,不同的皮瓣被用细密的针脚缝合在了一起。少女左边的袖子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而她的右手正抓着一只肤色更深的手臂,手臂的断裂之处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

      格蕾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玛丽·雪莱的作品刹那间跳进了她的脑海。

      这女孩不是活人。甚至到了现在,格蕾丝也无法看见她的胸口因为呼吸而产生起伏。

      前医生打起精神凝视着这名“弗兰肯斯坦”的双眼,却能感觉到那眼睛里并没有毫无缘由的恶意,而是含有一种天真、未经过世事沉淀的纯粹,是一种一心一意地去做某件事情的存粹,是一种单纯猎犬为了主人而寻找猎物的简单。恐怕她袭击格蕾丝并不是因为想要随便击杀路人,而是因为以为格蕾丝看见了她的异常之处,而没有注意到格蕾丝糟糕的状态已经不足以让自己发觉这些东西。

      这名科学怪人似乎想要继续出击,但是格蕾丝出声唤住了她:“Easy, girl. I mean no harm. Could you please help me with one thing? In return, I’ll help you obtain* what you want in New York.”

      时间沉默地流逝了几十秒钟。

      “It isn’t enough to trade your life.”科学怪人开口道,“I still have to eliminate you.”

      “那我帮你把断臂固定上去呢?这个缝合的手法似乎不太牢固,你还需要一些其他的固定手段才行。我是帝国大学医学院的毕业生,也是一名拿过执照的外科手术医生。”

      那名女孩沉思数秒钟后,便答应了她的请求。格蕾丝慢慢松了一口气,然后咬着牙再次站了起来:“我现在的健康状态很糟糕,身后还有两个跟踪我的人,可能是什么探员,能请你帮我处理了吗?结束以后麻烦你过来找我,我很可能会晕过去;在我衣服的口袋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是一家医院的药库。纸条的背面写了怎么急救我的方法。”

      “As long as you help me find that thing.”科学怪人说道,然后转身面对那两个跟着格蕾丝的人。

      医生放松下来,于是迅速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消失,不过在那之前,她尽可能让自己礼貌地介绍了一下:“Call me Grace. Just Grace.”

      “I’m Frankenstein.”

      “It’s too long for a name. Shall I call you Fran?”

      没等到芙兰的回答,越狱犯兼前医生便失去了意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丁香园里的折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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