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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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金山寺。
后院。
禅堂。
“你妻子是蛇妖。”
“哦。”
“不信么……也罢，贫僧也只管尽责将她除去。”
法海的表情还是冷冷，仿佛说这些话只是尽到职责，根本不是给许仙听的。最后一句话撂在这里，也不耽搁，便转身走出去了。
一直到伸手推开禅堂的门，许仙才冷不丁地在背后冒出一句：“她不害人。”
他确信法海听见了，可法海没回头，脚步也没停，下了台阶走过转角，很快不见了人影。
过了一会儿，徐乾走了进来：“汉文老弟，天色这么晚了，再不回去……”
“……我不想回去。”
（——我只想呆在这儿。）
“哎？那我可得赶回去！这样，帮你带个信回家，你这里再玩两天也是无妨的。”
“不用了……不用告诉家里。而且，我也不打算回去。”
空空荡荡的禅堂，很暗，大概到了晚课时间，诵经声模糊地远远传来。许仙抱着膝，坐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很久、很久。
他是得道高僧，他不需要记得。
好像自己采药时，满山药草之中也盛开野雏菊，可是自己并不需要，所以视而不见。
天黑如墨，才有一个小沙弥持了一盏油灯小心翼翼的推开禅室的门向里探望：“呀，许施主…你还在呢…”神色里似有些古怪，却瞧不出意思来。
许仙思忖自己是否给这小沙弥添了什么麻烦，勉强打起精神来，向那半大少年歉然一笑。
“这…那…许施主，这是晚斋，我就去拿卧具来…”这下连语气也诡异起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脚下却没停，放下碗碟匆匆去了。
许仙原是想问一下的，可那小沙弥双手抱着被褥再进来时，为他持灯的是法海。这次小沙弥连头都没敢抬，放下了被褥，待听得法海一句“叫他自己铺。”便应了一声是，接过灯盏，逃难似的出去了。
法海大步进去内室，脚步几近无声，背影轻易溶在黑暗中，仿佛世上的一切本该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许仙不能在这片过于浓厚的黑暗中看见什么，所以他只能听，听着这里的暮鼓晨钟、诵经朗朗，觉得自己似乎也稍微接触到了某人的生活一般，有微小的快乐。
只是这样的生活没过几天，白素贞和小青竟披坚执锐上了山门叫阵，她们是认定了自己被法海囚起来，所以想要抢自己回去吧。
许仙站在法海身后几步之遥，与两个女子遥遥对视，他听见白素贞求着法海，听见小青骂着法海，而法海明显就是一副懒得废话的样子，一共也没开几次口。他想上前对白素贞解释，可双脚似钉牢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他最后听见了白素贞决绝的话语：“好、好！为了官人，我便水漫金山！”
然后，他身前那年轻的禅师终于开口劝慰，伴随着一声轻叹：“众生皆苦。”
白素贞不再答话，闭目念咒。
气氛太紧。
“你、你、”却有人在这般压迫下用细小的声音唤他，是那个小沙弥，“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你明明知道那两个蛇妖已经三番四次的来找麻烦，你自己的事，你却不自己面对，我们、镇江百姓欠了你什么！”
许仙看见他眼睛里有几颗泪滚下来，这时候法海开始做法，可任凭再大的法力也只能护住金山罢了。伴随着面前的洪水汹涌卷来淹没天地，小沙弥泪流得愈加厉害：“为什么！师傅明知会有水淹之祸，还把你这种人留在这里！”
许仙背过身，不敢再看镇江的惨状。有一瞬间，他想跳进这场滔天的洪水中。可是法海已用袈裟护住金山，波涛进不来，人亦是出不去的。他最后坐在地上，呆呆看着法海的背影，心中已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事情闹大，惊动天庭，遣下天兵天将来，自又是一场大战。
三天后，水族退净，白青二人自知无望，遁逃而去。路上遇见徐乾夫妇攀附在树上，便带了他们往高处。
再度踏上路途，白素贞心下黯然：“救了两个，却害了数十万生灵……而官人…在那样的紧急关头…却不看我……”
金山寺内，法海双手合十，做下法事来超度亡灵，面色仍是冷冷，戾气未散，粗略看去，根本不像已经劳累了数天的样子。
许仙还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甫一站起，双眼发黑，他撑住身旁的石头，知道自己留不得了。
夜里，许仙坐在禅堂里，听见法海进来，他开口：“对不起。我这就走。”
法海伸手递给他只笛子，粗糙的做工，老旧得像放了几百年，一碰就要成灰。
许仙愕然抬头，但这从不点灯的室里自然不能看见法海的表情。他亦猜不出这支笛子的用意，只听见那人简简单单吐出三个字：
“你走罢。”
许仙走出山门前回了好几次头，像是要再看什么人一眼，可他每次回头，身后都空无一人。
僧人们都在上早课，他知道。所以他才会那样不停地回头、回头，眼里有着强忍下去的泪水。
入夜，偌大的斗室，只有法海一个人坐在中央，身上换了最初时候的青灰僧袍，更旧了，洗得愈加发白。经书整整齐齐地码在身侧，唯有一本《金刚经》摊开一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既然皆是虚妄，既然该无欲无求，那得见如来又有何用！”
大风骤起，书页哗啦啦的翻过。
天凉了。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