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

  •   陈澄是在散朝后被放出来的,谷寒亲自陪着她,一路上谆谆叮咛:“徐敏定然会召你前去训斥,你只要带上耳朵就够,千万不要辩驳,免得多说多错——”

      “是是是,我只消演好我这个愣头青角色就行。”说着话,陈澄在府门口停下脚步,总觉得鞋里有块石头硌脚,一只手攀住谷寒的小臂,一手脱下鞋,非常娴熟地在京兆府衙门口的柱子上磕了两下。

      谷寒额头一跳,低声道:“我不求你有女子的温婉形样,但就连男子也难得有你这般粗俗的,何况你还是朝廷命官,这般仪容举措,还想再让御史参上一本么?”

      陈澄撇了下嘴,不为所动地又脱下另外一只来抖了两下,对旁人的诧异目光浑然不觉。

      谷寒扶住陈澄的胳膊肘,“陈大人,你站稳点——”话没说完,陈澄一个趔趄,整个人就奔柱子前的台阶下扑了过去,谷寒紧紧攥住了陈澄的手,却不防她平日里看着干瘪也是有几分重量的,失手之下竟然没有拦住。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接住了陈澄,是个男子,穿一袭宽大的白色长衫,腰间用一条玉带束住,显得身形线条极美,陈澄扎扎实实靠在来人怀里,只觉得那人的胸膛宽广,简直像是扎进了一张软硬适中的大床,毫无由来地生出一丝留恋来。

      “这位兄台,独木难支,需小心些——”声音低沉,胸口回声尤颤。

      陈澄一抬眼,太遗憾了,来人以白纱遮面,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眼神深邃,目色狂放而刚硬。

      陈澄心颤了一下,在来人目光的注视下,竟然怯怯低了头,说了句:多谢兄台援手。

      谷寒冷眼旁观,以此人气度来看,绝非常人,手指骨节粗大,从陈澄锦缎衣袖上擦过的时候有轻微的嘶嘶声,必然是手中有茧,应是长期习武之人。

      不过,道左相逢,无关人等不必浪费心机。

      “陈大人——倪大人已在前方等候多时,本官就不送了。”

      陈澄这才将目光调了出去,不远处的空地上,倪焕之着一身常服来迎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各色锦盒的小厮,以及……倪府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

      陈澄点了点头,和谷寒别过,又再次谢过了白衫男子,抬脚往倪焕之处而去,倪焕之见他过来,急步上前,道:“等了你一炷香工夫了,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方才真是惊险,磕着就麻烦了——”

      “不过失/足而已。”陈澄说着话,忍不住回了下头,京兆府门口,那白衫男子正站在与谷寒说话,两人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在陈澄看过来的瞬间都抬眼望来,谷寒微微挑了下眉,冲她礼节性十足地点了点头,而那男子的面纱抖了一下,弯了下眼睛,微有笑意。

      陈澄像是被一支千里之外的箭冷不丁射中了心脏,她心有余悸地转过脸,扶住了倪焕之的手,登上马车,掌中是身边人的温度,但脑中久久盘桓不散的却是那男子的微微一笑。

      倪焕之这一接,铺排甚大,先是递来了擦手的香帕,又不知烧了一条从哪里求来的符混着酒让陈澄喝了下去,最后再拿出身新衣服来——陈澄烦了,倪家的马车虽然大,但两个人挤在里面屁大点地方,缩手缩脚还更什么衣?

      “这个我心领了,等下我带到家里再换好了。”

      倪焕之素来不勉强陈澄,见他面色不愉也就罢了,便提议道:“我在天香楼定了一桌——”

      “哪有刚出衙门就奔饭馆子的?”陈澄道:“谷大人已让人通知了采荷,她肯定都备下饭了,我自然是要回家吃的。”

      倪焕之的嘴皮子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陈澄见他这副样子,心中钝钝地痛了起来,她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平日里对倪焕之吆三喝四骂骂咧咧,但他对她的好,她都记得,只是这好……她从一开始就负了倪焕之,倪焕之是把陈澄当知己,甚至用情良深,但她骨子里却是陈青。

      陈青,一个女子,一个生来既得的身份。

      “劳你跑了一趟,不如明天我做东,约上那李霜浓,再去逛一回烟雨楼?”

      倪焕之摆手,“那地方你还是少去,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陈澄白了一眼倪焕之一眼,“你去不去?”

      倪焕之摇头,这下反倒坚定了,“不去,你也不要去。”

      陈澄不解,“为什么啊?”

      “今日早朝,厉宁起复了。”

      “厉宁?”陈澄拜官不满五年,只在书本子上见过厉宁这个名字,后来京中住久了,听过一些传闻,说他整日里在家不是种菜养花,就是喝酒取乐。

      “我听说——”倪焕之犹豫了一下,方道,“他好像是烟雨楼背后的老板。”

      “不会吧?”

      那是三年前的春日,他醉卧将军府后花园的大石之上,醒来时已经是红霞满天的时候了,大梦初醒地坐在半人高的海棠林里,看到一个家仆领着一个白衣人从廊下进了舅父的书房,他很高,四肢修长,薄衣下的躯体却似很有力量,生机涌动,那人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容在海棠林的缝隙中晃了一晃,他正在壮年,如青年人一般俊秀,却又比青年人多了几分凌厉,像一只开了刃的剑,以锋芒为傲。

      那日,倪焕之从舅父书房前蹑手蹑脚的经过,听得了舅父的只言片语:“阿宁,烟雨楼不若卖了算了——”

      屋中没有回复,倪焕之不敢停留,无声地去了。

      今日,在廊下扶住陈澄的人,光是背影,就那般相像。

      阿宁,烟雨楼,早朝时林相破天荒没有与惠帝争执……这些一鳞片爪的零碎线索让倪焕之越来越有了一个大胆而不可思议的想法:厉宁,也许就是烟雨楼的老板,而且他很可能和林如廷以及自己的舅父是一党。

      “文修,烟雨楼改天再去好了,李霜浓姑娘跟你不同,她可是被关在狱中的,也需要休养才是,不如后天去茶博士那里品茶好了——”

      “后天啊——”陈澄侧了下头,思索道:“我刚出来定然少不了同僚探视,改日吧。”

      “也好。”

      倪焕之将陈澄送回了家,在门口依依不舍地将手搭在陈澄的肩膀上,暗自替他揪心着,“你什么时候去徐大人府上?”

      “不知道,看恩师什么时候叫我去——”

      倪焕之有心教下陈澄,让陈澄主动去徐府认错,就连礼物他都替陈澄备下了,正欲说话,就听陈澄低着头道:“你是懂我的,我既然没做错事,又何必去曲意逢迎?”

      一句话,将倪焕之的心思打了个七零八落,他吩咐人将礼物取了出来,递给陈澄道:“采荷为你担心了好几日,这些带给她,就说是你买的。”

      陈澄望着那一摞彩纸扎好的盒子,多都是些香粉首饰,但中间有个不起眼的锦盒封了余香阁的条子,余香阁最出名的便是砚台,要价极贵,而徐敏好砚,人人皆知。

      “子焕,我——”

      倪焕之笑了笑,将陈澄的手拢了过来,贴在自己袖管里焐着,“你家宅子不大,道却曲折,绕一阵子都不见得能绕进正房,给你暖和了好提东西。”

      陈澄心酸得一侧脸,将手生硬地抽了出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便是,但采荷不擅修饰,又实在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这些东西都用不上,你不如留着做人情——”

      “我这份人情是替你做的,你不肯做,我留着干甚?欣赏我泼空了的一腔热血不成?”

      陈澄不禁白了倪焕之一眼,劈手将中间的锦盒抽了过来,“你可省省吧,别酸掉了我的牙,这砚台我拿回去用,瞧一瞧余香阁的砚到底值钱在什么地方。”

      “如此甚好。”倪焕之眼角眉梢都蕴着笑意,“回去吃好喝好,睡好。”

      “嗯。”

      倪焕之登车走了,陈澄这才拍了拍门,等了一小会就有人应了声,打开了门是采荷那张哭得发青的脸,她披头散发地将陈澄拉进门来,欢天喜地地磕了两个头,也不知是在感谢哪路神仙,“谢天谢地,这次真是怕死我了——”

      采荷胆小,陈澄一贯有事都跟她讲得通透,生怕她担心,不过这次……措手不及。

      采荷抄起一把扫帚,上上下下为陈澄扫了一遍晦气,惴惴不安地往她的衣领口横了两眼,轻声问:“没人发现吧?”

      “没人发现。”

      “那就好!”

      采荷这才放下心来,和陈澄一前一后地走着,走了一半,采荷忽道:“倪大人,你见了吗?”

      “见了。”

      “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昨日他来了一趟,说是要为你取些衣服,我便让他在书房等了,可等我拿衣服去了,他又不在了。”

      “书房?”

      “对。”

      陈澄在脑子里迅速将书房中的各种陈设过了一遍,而后道:“我先去一趟书房,等下再去吃饭。”

      “好。”

      陈澄一溜烟跑了,推开书房门直奔右手边的架子上而去,放在一叠话本子最上边的册子被动过了,那是她不久前从李霜浓那拿回来的,还没看完就被谷寒抓到京兆府去了,那本册子里李霜浓的随手写的小诗,多都是思念着一个人。

      倪焕之是李霜浓切文磋诗的常客,她的字,他不会不认得。

      大概,倪焕之以为李霜浓倾慕于她了,又或者是,知道她们交情匪浅,再或者是……

      陈澄不敢多想,被倪焕之拢过的双手忽然有了温度,是不是真的就连着虚假的友谊,都难保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