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何葭烟

2、借机缘重逢故人

　　春日的玉京格外热闹，行走在街市之中既能闻到各类吃食的味道，也能嗅到不知何处传来的花香。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的还有孩童的稚声笑语以及不知谁家的河东狮骂人的声音。
　　越过一条横亘于水上的石桥后，无数往来的人摩肩接踵，把那一块地方挤得水泄不通。这里聚集了来自玉京各地的下棋高手，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棋艺比赛。比赛正进行到最后一局，围观的人拼命叫喊着，高声呵斥着，拍掌大笑着，各种神态的人都有。
　　正被好几百人围着的四位高手也是表情各异。只见靠近石桥的那两人神态紧张，脸上汗珠直冒，屡次口渴喊上茶。而在他们另一侧的正在对弈的两人却是从容不迫，笑意不减。
　　王琇拨开围观的人群，嘴里说着“抱歉，让一让”，一路上承受了不少的叫骂声。他终于到了那四人面前，冲着其中一人道：“好小子，我找你找得好苦！”
　　那四人中一个急得汗湿衣襟的人回道：“你且再等一等，我马上就要赢了！”他的话语里满是自信，想来对于赢得这盘棋期待已久。他本是玉京排名第二的下棋高手，可是今日似乎遇着对手了。方才他见对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欣喜不已，正等着来个瓮中捉鳖。
　　王琇瞟了眼回话之人的棋局，却见他正往别人的陷阱里跳，不由得捂住了嘴巴。等到那人意识到自己才是犯了大错而懊悔不已的时候，他才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裳，说：“你小子约了我，居然敢跑来下棋！”
　　那人苦着张脸，告饶道：“让我先下完棋你再算帐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何必急在这一时！”
　　王琇“哼”了一声，松开了手，退回到先前站着的地方，拍了拍手，道：“算你小子识相！”话一说完，他就不再关注那人，把眼神看向了另一桌对弈的人。那两人中，一个正襟危坐，笑得勉强，一个悠然自得，胜券在握。王琇忍不住去看那边的棋局，并且低低地叫了声好。
　　那后一个胜券在握的人抬头看了王琇一眼，接着放下了一枚棋子，无情地说道：“你输了！”这输了的人本就是有意挑战，输了也并无怒容，反而起身行礼道：“谢先生指教！”
　　赢了的人点点头，却还是夸奖道：“能够与我对弈许久，你的棋艺不可谓不精。假以时日，你不会比我差的。”
　　输了的人再行了个礼，就从人群里走了出去。赢了的人看向王琇，道：“可有兴趣来一局？”
　　王琇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的棋艺比方才那位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不劳先生费时指教了。”
　　赢了的人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方才见你捂嘴，说明你眼力不错，怎么不敢显露一下？”
　　王琇似乎是被逼无奈，只好坐到那人对面，收拾了棋子，真像是打算要下一局了。这时候，旁边桌的比赛结果出来了，玉京第二的人输了，从此要改称玉京第四了。输了以后，他连忙过来扯住王琇，道：“丢脸了，咱们快走！”说着还要把王琇带走。
　　王琇稳坐不动，道：“刘越，这位先生让我同他下一局，你先等等。”
　　刘越看着围观的人，又看了看方才赢了他的人，最后才不敢直视地瞟了眼王琇，道：“你不走的话，我就先走了！”说完，他甩开王琇的手，箭也似的飞奔走了。
　　王琇无奈地看着刘越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这才转过身来对着面前的人道：“今日恐是无法对弈了，如若先生不嫌弃，改日登门讨教可好？”
　　他对面的人点点头，道：“也可以，三日后城东谢府恭候。”
　　王琇起身行过礼，这才急急忙忙地去追赶刘越。
　　对于王琇来说，此次出门为的就是玉京棋艺第一那人的那句话。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谢铭。
　　上辈子，王琇认识谢铭不是在这一天，而是在不久后的某次聚会上。但是，这一次他想要早一点见到谢铭，就借着约了刘越的机会闯进了这一场棋艺比赛之中，成功引起了谢铭的注意，也有了与他相约的借口。
　　他是在一个月前回到这里的。他没想到，他真的得偿所愿，真的让谢铭活了过来。他等了十三年，然后回到了二十六年前。这一年，他刚刚及冠，玉京中人多赞他少年才俊。这一年，谢铭几乎闻名天下，整个大衍都知晓玉京有个天才棋手谢铭。他们之间的距离，还很远。
　　王琇赶上了逃命似的刘越，拉着他去了明湖边的一颗垂柳树下，道：“你小子倒是逃得快，输了就不敢认了？有什么丢脸的？”
　　刘越顿时泄了气，道：“为了成为第二我可是耗尽了心血，这下可好，一转眼就被人比下去了！回去后，我爹肯定饶不了我。”
　　王琇在垂柳树的树根上坐下，然后拉着刘越也坐下，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何必看不开。技不如人就算了，可不能德不如人。你是正正经经的刘家公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只是下棋就能让你这般垂头丧气，将来你爹不得更为你操心！”
　　刘越叹了口气，捡起树根下的一块泥巴，往河里一扔，然后折下柳枝往嘴里一塞，随意地嚼了嚼，道：“王琇，你说我是不是真没啥出息啊？跟你比起来，我真的差远了。小时候总以为能干出一番事业，到了这个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能耐，也没有自己施展的地方了。”
　　如果王琇还是当初的王琇，大概会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跟着我，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可是，他没忘记刘越上辈子是怎么死的。刘越一直很信任他，后来他举荐刘越去当军师祭酒，刘越二话不说就随军出发了。可是刘越没啥武功，在后方指挥还行，到了阵前就蔫了。那次恰好被敌军攻破了营垒，刘越没来得及逃走，成了俘虏。他又是个莽撞的性子，想着要逃回来，结果被发现了，抓回去后就被处死了。
　　刘越死的时候还不到而立之年，也没留个后，刘府上下哭得死去活来。他那时候不敢去祭拜刘越，拉着谢铭陪他一起去。可是刘越的父亲却并没有怪罪他，还对他的到来表示了感谢，让他本就愧疚的心越发难过了。
　　上辈子，他让刘越死得孤独无依。这辈子，他再也不敢让刘越跟着他进官场了。他扯过刘越嘴里的柳枝，插进了他那边的土里，道：“你这性格还是不要做官了，容易得罪人。要不，你去开个棋馆，接纳天下爱棋之人，你自己也能尽兴。”
　　刘越觉得这也是个出路，便半蹲着身子，看着王琇道：“王琇，你说得太对了，我居然一直没想到！我爹总催着我入仕，我偏又不爱，我怎么就没想过干脆从商呢？”
　　王琇干脆站了起来，然后拉了刘越一把，望着明湖的水波，他道：“风往哪个方向吹，水就往哪个方向动，人也一样，要顺应时机。刘越，不管怎样，将来少做冒险的事。”
　　刘越点点头，道：“我都听你的，绝对不冒险！咱们赶紧走吧，桓浦等得久了，估计要骂人了。”
　　王琇经刘越提醒，这才想起他们还约了一个人。桓浦是个脾气暴躁的武夫，却跟刘越很合得来，王琇这才得以认识他。
　　王琇记得，上辈子刘越死后，桓浦不待圣令，就率亲军出了玉京。接着，这百来人闯进了敌军的营帐，生擒敌首。本来这还算是一件可以抵过的功劳，偏偏桓浦把敌首给杀了。回到玉京后，桓浦立刻被治罪，后来也没再受到重用。没过几年，王璨谋反，桓浦就趁乱逃离了官场，找了个僻静的村落务农打铁去了。
　　两人刚刚走到听雨楼下面，楼上一个雅间里突然掷下一根筷子来，直直地砸在刘越的脑袋上。刘越愤怒地往上望去，结果对上的正是桓浦的怒容，顿时就不敢作色了。刘越在下面对着桓浦拱拱手，以示抱歉，然后拉着王琇就往听雨楼里面走。
　　听雨楼是玉京名气最大的酒楼，传闻为前朝名士竹山先生后人所建，历来受人推崇。听雨楼的大堂里坐满了人，推杯换盏的声音，拍桌大笑的声音，小二应答的声音都盈于耳内。
　　王琇跟着刘越上到二楼，接着向左转过一个弯，往前走了十来步，就来到了他们约好的雅间。刘越窘迫地走了进去，低着个头，不敢看人。王琇倒是落落大方，压根没有做了亏心事的负担。
　　桓浦见了刘越，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口气，道：“你小子让我好等！听店小二说今儿个有场棋艺比赛，玉京第二沦落成玉京第四了，你是不是忘了你约了人？”
　　刘越只好凑上去赔不是，道：“大哥，桓大哥，我亲大哥，我错了！”
　　桓浦倒没有真跟刘越置气，虽说他脾气差了点，但也是转身就能不计较的人。因而他听了刘越的话后便哈哈大笑起来，道：“瞧把你小子吓得！店小二，把菜端下去热一热再拿上来！”他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这一声喊别说整个二楼能听见，就连一楼的人都能听个明白。
　　店小二赶紧上来把菜撤走，嘴里还说道：“三位客官请稍等，小的会让他们动作利索点的。”
　　桓浦不耐烦听这些话，挥挥手让店小二赶紧下去，别说废话。好在他们三人是听雨楼的常客，店小二也知晓桓浦的个性，不然就他这态度，说不定还真会让店小二心生不满。
　　店小二走后，王琇朝着桓浦说道：“我一出门就听说有棋艺比赛，料想到这小子肯定不安分，便先去了趟比赛的地方。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居然真在那里比赛，当时可把我气得哟！”
　　刘越不甘心就这么被两个人数落，赶紧说道：“我可不是自愿参赛的，那家伙硬拉着我要比，说是要跟我一决高低，不然就说是我棋艺不精，不敢应战。”
　　王琇和桓浦听后哈哈直笑，都道：“他这招激将法使得不错！”
　　刘越气得不想再看向王琇和桓浦，自个儿倒了杯酒，喝了起来。喝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约了这两个人的原因，便赶紧放下酒杯，道：“被你们一说我都差点忘了正事。”
　　王琇顺着说道：“到底是为何事？”其实，他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他也正等着这一刻。
　　刘越也不卖关子，道：“听说，城里来了个外族道士，说是能够呼风唤雨，会不少神通。我爹让我邀上几个人去探探那道士的虚实，看他是否别有意图。”
　　桓浦沉吟一声，道：“这个到底是你爹的意思还是咱们陛下的意思？”桓浦虽然是个武夫，却也心细，所以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他很容易就能明白一二。
　　刘越低下声来，道：“当然是陛下的意思。到底是个外族人，怎么也没办法彻底放心。咱们这些人算是小辈，又不怎么涉足官场，那个道士不会怎么防着咱们。”
　　王琇记得，上辈子他没有跟着刘越、桓浦一起去，因为他急着入仕建功，不太乐意在一个道士身上浪费时间。可是这辈子，他倒是想去一趟了。那个让他回到二十六年前的僧人不也是有些神通吗？他想看看，这个道士是不是也有些厉害之处。
　　王琇道：“大衍向来没什么道士，咱们去见识一下，算是开个眼界，于咱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桓浦上辈子都去了，这辈子自然不会不去，他低声道：“王琇说的是，我从未见过外族人，去与这道士结交，还能让我知道知道些外族人的模样，将来也不至于被说没见识！”
　　刘越正要说话，店小二敲了敲门，道：“三位客官，菜热好了！”
　　桓浦高声道：“进来吧！”
　　店小二进来后一刻也不停地摆好菜，然后道：“三位客官请慢用，小的先出去了。”
　　店小二出去后，刘越才道：“那咱们说好了，改日要一起去城西找那道士，你们可别反悔啊！”
　　他这话才说完，王琇和桓浦就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大概是说“反悔的人向来都是你”。
　　刘越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便提起了筷子，道：“行了两位大哥，我知道错了！赶紧吃吧，吃完以后咱们找个地方好好歇歇，算是我向二位赔罪了。”
　　可是王琇突然记起自己与谢铭的约定，便道：“四天以后再去找那道士吧，这几日我另有事要办。”
　　刘越和桓浦都没意见，因为他们现在还是无事一身轻的时候。桓浦还没打算上战场，刘越也没有被逼着进官场，两人是实实在在的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