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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行至素苑门口,骤雨突降,待客的服务生撑开油纸伞,谦恭静候。
      虽近五一,入夜风寒,又裹挟凉雨,隋歆的后背冷意分明。

      露天通道由大门去厅房,隋歆大概记得,女子不及十步,男人若步幅大些,六七步也就到了。
      服务生送客入屋檐下,对廊前一身中式着装的男人招呼一声“季经理”,方转身离返。
      季经理颔首低眉,侧身,左手朝内请让:“隋小姐,晚上好,豫哥儿订在离房。”
      她往里走,随意问:“他常来?”
      “不常来,这三年,今儿是头一回。”
      “你记性倒好,三年不见也没忘了人。”
      “吃饭的本事,不敢大意。”

      素苑设八间雅房,以《易经》八纯卦区分,隋歆一直不忘,初次离房之约,禾子曾提及,李零在《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里写明,离为火象,兼指日、月、光明,夕阳无限好。
      离房的木门较从前更显沧桑,季经理推开门,立定门边,恭声说:“豫哥儿的车堵在路上,隋小姐请稍坐一会儿,茶案上的点心,是按您以往的喜好准备的,配的红茶,若需要什么,请随时按铃吩咐。”

      隋歆移步屋内,站停中央,古旧的红眠床常倚北墙,茶案和围椅仍置南方。
      东边窗前垂挂青纱帘,一旁的长条案台摆布熏香花器。
      西处直竖一对红木鸳鸯高杠烛台,大红蜡烛烈烈燃烧,一切如昨。

      隋歆耳畔依稀有人玩笑:“头回来,像不像海上花里长三堂子的房间。”
      那时候,怎生回应,转身啐一口戏谑之人,或是随着一同嬉闹戏耍?

      头顶一盏幽红古纸灯笼,艳靡靡的光影罩下来,隋歆一瞬恍惚,问道:“还有谁来?”
      “就您二位,并无旁人。”
      忽忆起离卦爻辞“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纵使物件照旧,佯装时间流转,毕竟人事已非,欺瞒不了自己,肆意任性的时光,终究一去不返。
      “大师傅还在吗?”
      “在的。”
      “那上一份酱牛肉,好久不吃了------女儿红,可还有余?”
      “有的。”
      “行了,去吧。”

      薄纱窗外,雨滴急促不歇,掺杂乐曲声,恍若前世今生的场景,以为舍弃干净,却不过是记忆深处执拗的痕迹。

      秦豫进门匆忙,额角来不及擦净的雨水,悬垂眼眉处,似一抹残泪。
      拂拭脸面水迹,秦豫眼瞧盘腿闲坐床榻和室桌边,手拎酒杯香吃牛肉的女人,难免揶揄:“你倒自在,好吃好喝的,也不等人。”
      “你堵在路上,让人傻呆呆地等,我不疼惜自个儿,万一你心疼,又算我的不是。”
      秦豫不敢妄念,几年过去,还能听见这样的话,当下懵怔,话出情急:“歆儿-----你-----别逗着玩!”
      隋歆一口饮尽杯中酒,笑吟吟、晴朗朗地对着男人:“豫宝宝,咱们做回朋友吧,不逗你,以前的情分,做朋友,足够的。”

      秦豫自认虽不算豁达,多少有些潇洒之意,独在这个女人面前,总被拿捏着,不得如愿。
      三年不联系,只想收住思念,必放得下,却原来,主动权从来掌控人家手里,说不见就不见,说做朋友就做朋友,这会儿,一经撩拨,不甘委屈,偏又忽忽涟漪,搅得人心旌摇摇。
      “仗着我对你的心思,就欺负我吧。”秦豫脱鞋,大咧咧上床,屈腿靠近和室桌,与女人面对而坐。
      隋歆给两个杯子蓄满酒,不说话,举杯作邀请状,秦豫亦不多言,端杯相碰,各自喝干。

      酱牛肉经隋歆手撕成一指宽的细条,秦豫两指捻起一条,送入嘴,品着味感叹:“还是大师傅的手艺勾人,这几年不尝这味儿,倒不知是怎么忍得瘾。”
      “断了念想,哪有忍不了的瘾。”
      “你心狠,别说得谁都跟你一样!”秦豫终是要刺她一句才甘心。
      “秦豫,今天这局为了什么,我没别的,就想着三年过去,若可以,还能做成朋友,若不行,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秦豫斟满自个儿的酒杯,一仰头清个净光,手背抹去唇边酒痕,冷声回呛:“你知道一个人听见自己的名字也会心痛吗?你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喊过你------隋歆!”
      隋歆顿一下:“今儿是来叙旧的吗?”
      “我要结婚了。”
      “恭喜。”
      秦豫骤然瞪眼,目光子弹一般射向她,与回忆中一模一样的面容,就连比云雾更虚渺的浅笑也跟从前别无二致。
      但一声轻淡明晰的“恭喜”,是粉碎痴念的最后一击,明知无用,不肯不试。
      “恭喜?有什么可喜的,家族联姻,戏码几百年不变,无趣得很。”
      “你可以-----不选择这样的生活。”
      “你在劝我?”秦豫干笑两声:“三年前可不是这个态度。”
      “豫哥儿------。”隋歆感觉力不从心,唤一声,音未尽,意已乏。
      “算了,怎么过都是过,爱情这东西忒毁人,你这一遭,我已经受不起,真不敢再惦记。”

      一室沉默,风雨在屋外肆虐不休,渐渐凄厉。
      突然,不知哪里冲爆一嗓子高亢唱调,乱吼吼听不准词儿,那一腔子悲愤,倒是实打实真切难疑。
      秦豫按铃叫人上菜,私房菜馆的菜品自有定式,不劳客人费心。
      季经理进来布置妥当饭桌,询问是否续酒,他看她,她看他,耐不住都笑了,添一壶女儿红。

      隋歆夹一筷子春笋,挑话题聊:“五年前存的女儿红,真是禾子亲手酿的?”
      秦豫嗤笑:“就骗你们几个傻丫头,他除了会喝酒,屁事都干不好。”
      “也不是啊,他人不错,会说笑,会哄人------出国几年了?”
      “快四年了。”
      隋歆喝酒,噙一丝悲喜不明的情意:“小芸同咱们聚的时间短,她跟禾子------,这么多年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她。”
      秦豫神情复杂地凝视她,欲言又止。

      “禾子的事,等以后有机会见面再说吧。”
      “歆儿,你是个冷情到绝情的人!禾子带你进这个圈子,要不是他的人脉关系,没有他为你铺设的机会,你觉得现在的你,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秦豫不假思索地责问,好似唯有如此,才能按捺心底翻涌地酸楚:“三年!不是三周、三个月,一千多个日子,谁也不联系,真就把我们弃得一干二净?”
      “我的电话从未变过,工作、住处也没有变过,我一直在,这三年,今天是你第一次联系我,不是吗?”
      一时间,秦豫像是不明白隋歆的意思,遭一股怨气哽塞,直横横地瞪她:“你什么意思?你等着我们联系你吗?做出那样的事情,你在等着我们原谅你?”
      “原谅?”隋歆寂然一笑,几乎藏不住怅惘:“不需要原谅啊。”
      秦豫挺直身体,固执以对:“那你解释一下,三年前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隋歆保持缄默,喝着酒。
      秦豫不依不饶,只管追问:“你看,就是这样,跟三年前有什么区别!漠视大家的关心,无视所有人的情绪,你知道这样子有多伤人吗?”
      “不是大家,也不是所有人,只有你,你不信任我。”
      “信任?我想啊!可是你、你们------那样的情形,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怎么信任?”秦豫极力控制濒于崩溃的理智,不愿意重回一千多个日夜前的某个时刻。

      隋歆凝眸眼前的男人,家世好、皮相好、人品好、事业好------一切皆好,再与她无关。
      曾经,她和禾子的关系,他不问,她不分辨,因为内心坦荡。
      然后,她和他相爱相守,第一次不见红,他不提,她不自清,因为自尊作祟。
      再往后,三年前那个夜晚,他找到她,情绪失控,终于一股脑儿地诘难,而她沉默无语。

      “不是不解释,是无从解释。那天夜里的确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直到现在,我还是解释不了。至于我-----和秦鋈的关系,不是你臆想的那样,我们不熟,准确的说只见过两次面,一次八年前,一次三年前,就算以后再有机会碰面,他也不一定能记得我是谁。”
      秦豫料不到,当年激扰自己失去理智的情景,竟与想象如此迥异:“八年前!你们------,那天你们满身的血,你抱着他------我不会看错,一定不会看错!”
      “你确实没看错,他不想活了,血是他自残身体造成的,我抱着他,是希望可以给他一些安慰和支持,可能毫无作用,但那时候,我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这些你为什么不说?如果你-------。”
      “没有如果,你心里清楚,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不,不会的,你说我就信!”秦豫的声音克制不住颤抖。
      “今天,我们坐在这里喝酒、聊天,情分还在,不要后悔。”
      “不要后悔!歆儿,我们是爱人啊!”

      隋歆伸出两手合握他的手掌,温和真挚:“维系爱情长久什么最重要?激情、浪漫、真心、包容、付出--------是珍惜。爱不够,无法坚持,放弃会遗憾,但不要后悔,那样我们的爱就不算荒芜。”
      秦豫腹诽她的话矫情的要命,被她双掌禁锢的手紧攥成拳,低喃:“我不甘心!”
      “这样已经很好,若是真的不爱才分开,情分,就什么也不剩了。”
      秦豫强忍片刻,对她说:“你可真是随心所欲啊!”
      隋歆笑一笑,松开手,轻旋酒杯,一饮而尽:“相爱一场,不想最后搞得情断义绝,我是个自私的人。”

      “你知道------鋈哥他------。”秦豫踌躇不定。
      “我知道他在哪里。”
      “你早知道?”
      “三个月前,希希转发一条微信,照片是她朋友旅行时候拍的,秦鋈在临崖山。”
      “你跟希希有联系?”
      “去年她有事找我,恢复联系了。”
      “哦,这么容易。这几年,很多人找鋈哥,谁能想到他那样的人,那么大的产业,说不要就真的什么都不要,上山隐居去了。”
      “隐居------或许是个办法。”
      “什么办法?”
      “自救的办法。”
      “那天以后-------你们有联系?”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
      “他的绝望太强烈,有一段时间我也-----,都过去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你------会去找他吗?”
      “五一去巫县,如果遇到了,想看看他。”
      你也会主动联系谁呀,话冲嘴边,秦豫硬生生遏制,泯灭唇齿间。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菜凉酒冷,相聚时光终临散去之际。
      两人并肩走出素苑,雨歇风止,夜空无月无星,轻了旖旎,亦减了暧昧。
      “歆儿-----。”秦豫仪式般拥隋歆入怀,薄唇轻触发丝,仅余一句:“再见。”
      “再见,豫宝宝。”

      开始的时候开始,结束的时候结束,情意不及时间绵长,幸福难得,惟愿少些憾惜,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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