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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一到八月,邓依夏总会无故浑身不舒服,头疼脑热不断,与周遭的事物磕磕碰碰也多了起来,害得她总是这里青一块,那里紫一团。总之是,晦气得不得了。
周日一大早,依夏就被老妈从被窝里拖了起来,递过一张采买清单,催命一样打发她去菜场。没办法,老爸出国未归,奶奶自从爷爷去世以后,精气神儿也一年不如一年了,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被使唤也是应该的。老妈每次要她做这做那时,总要重复这样的话语,如果不想听,只能立马照做。于是,依夏揉着迷糊的双眼,挎着老式的竹编菜篮,跨进了菜市场的大门。
呵,菜市场里人可真多,接踵摩肩,人头攒动,仿佛千人一体,已分不出单个个体了。更恐怖的是,上千人同时在说话,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虽然没有特别的高声喧哗、吆喝声,但嗡嗡营营,如同上万只苍蝇在大合唱。借用一句——何其壮观。
依夏一下就被这所见所闻吓懵了。今天菜市买菜不要钱,白送?物价又要上涨了,提前大抢购?遇到过年买年货也没这么挤啊。依夏象征性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硬着头皮向买菜大军挤去。
“活鸡,一只。”字条上头一条就是它,依夏已经被挤得晕头转向了,不过这来熟了的菜市场,她闭着眼睛也能找到鸡在哪卖。
顺利地随着人群移到目的地,等了半天才轮到自己。依夏被浓郁刺鼻的鸡血味腥得头晕,接过摊主递过来的鸡,便匆匆离开。
“嗨!!钱,你还没给钱!小姑娘!小姑娘,等一下,给钱!”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依夏刚要回头,一只血淋淋的大手搭到了好的肩头上,把她生生地吓了一跳,只差没有心脏骤停了。
“哎呀,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怎么喊你,你都听不到。你忘了给钱了。”摊主收回手,赔着笑,连依夏这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赖账的。多少钱?”
“四斤三两,五十一块六。”摊主大手一伸。
递过崭新的一百大元,找回几张皱巴巴、带血的纸钞,依夏觉得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晦气啊,真晦气,她沾到血了……”几句小声的议论钻进耳朵里,依夏拼命地挤出人群。那种眼神真让人不爽,不过是钱脏了些而已,至于吗?不过,真的很恶心……依夏没有将钱放进口袋,而是用两个手指拈着,往下一个目的地挤去。
买到第二样——刀头五花肉,依夏把手上带血的钱往肉案上的丢,刚要转身,又被摊主叫住了。
“我给钱了呀。”依夏无辜地看着摊主。
“呵呵,小姑娘别急,我还要找你钱啊。”哦,还好,总比忘给钱强,依夏吐了吐舌头。
最后一样,糯米,在菜市场出口的地方。依夏吸取教训,给了钱,等着找补了钱,才离开米面摊。可是,她又被叫住了。
“米,你忘提走了。”卖米的大妈乐呵呵地看着她。晕了,彻底晕了。菜篮已满,依夏好不容易腾出两个手指,将米袋子勾住,圆满完成了采买任务。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也许是严重的睡眠不够后遗症吧。依夏顶着毒辣的太阳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为什么说不容易呢?因为途中差点被车撞,一次;差点被高空掷物砸中,两次;踩上脏东西差点滑倒,四次……倒霉,倒霉到了极点!每次都是只差那么一点点,依夏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患上心脏病了。
踢开虚掩的大门,小院里,堆着一堆冥纸纸钱、金银纸锞,而老妈正在用黄白两色的纸袋分装着,依夏觉得自己的忍耐力突然达到了极限。
“妈,都什么年代了,封建迷信害死人!”
“小孩子,乱说什么。快把鸡杀了,把鸡血淋到包上,晚上烧了以后,才有脚力驮给你爷爷。”老妈都懒得看她,背朝着她,利索地忙着手里的活。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是第一次从女儿口中说出来了,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她。
抱怨归抱怨,依夏还是按照老妈的吩咐杀了鸡,滴了血。心中烦闷,她躲回屋里,龟缩不出了。而奶奶的精神似乎突然好了很多,不但自己下了床,还到房间去看过她一次,说了些,过节啦,要开心之类的话。看着奶奶脸上皱纹堆出来的笑容,依夏发现,在此之前,已经很久没见她笑过了。
也许是晒多了,头晕,依夏胡乱吃过午饭,倒在床上,和衣沉沉睡去。再睁眼,街上华灯初上。
黑暗中,手机铃音叮咚作响。“爸爸!”依夏接起电话,欣喜地叫到。父女俩已有一年不见了,依夏真的很想念老爸,至少在这样的日子里,老爸不会像老妈一样搞这些“封建迷信”活动,老爸是个标准绅士,和老爸,她更有共同话题。
天南地北,大侃一番,依夏郁积了一天的闷气终于一扫而空。但是挂上电话的下一秒,她就开心不起来了。心爱的手机链——去年老爸送的小礼物,不见了!!
“喛,吃饭了,你去哪?”无视老妈的呼喊,依夏跑出了家门,她一心只想着找回丢失的手机链。昨天还在,今天就只出门一趟,顺着原路,一定能找到的。
天已经快要完全黑了,街上行人很少,家家户户门前都堆码好了待烧的“烧包”,堆包的周围都用香柱圈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烟味,依夏甩了甩头,告诉自己,无视就好了,找东西要紧。
可是,到底掉在哪了呢?依夏毫无头绪,只能慢慢地一路朝菜市的方向走去。路上的行人更少了,杏黄的路灯下,只有她一个人孤单地走着,路边,陆续开始烧包的人们,仿佛已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很快,烧包产生的浓烟充斥了每一个角落,也阻挡了依夏寻找手机链的目光。
“咳咳咳……”依夏被浓烟呛得够呛,眼前所有的一切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虽然一直在朝前走,但依夏觉得自己又好像只是在原地打转,菜市仿佛成了遥不可及的目的地,头晕眼花,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到那里,找回心爱之物。
“邓依夏……等一下……”好像有人在叫自己,都怪爷爷给取的这个名字,和“等一下”如此音近。依夏刚想回头,前面的商店招牌霓虹灯突然一阵爆响,中间一串灯管突然熄了,把她吓了一跳,也让她忘了回头。
唏唏簌簌,寂静的街上,招牌灯后传出奇怪的响动,依夏虽然心里一万个不相信世上有鬼,但也不禁后脊发凉,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那里。
一个人头从招牌后探了出来,朝依夏笑了笑。依夏的心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但看见人家在对她笑,也不得不扯着僵硬的面皮,露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为笑的表情。
“呵呵,这该死的灯又坏了,对不起,没吓到你吧?”说话的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完全从招牌霓虹灯后站了出来,将近1米八的个头,是个英俊的年轻小伙。依夏舒了一个口气,人吓人,吓死人。
“天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独自上街,要去哪里?”小伙子一边说,一边从二楼高的平台轻轻跃下。
帅!依夏在心中暗喝,不过……
“你不热吗?穿中山装?”八月暑天,晚上虽然气温降下些来,可是,这人居然穿着中山装,而且领口的扣子一颗不解,真乃奇人。
“哦,热,热!”小伙子拉了拉袖口,“你把眼睛闭上,我给你变个魔术。”
依夏将相将疑,不过面前这个年轻人却让她莫名地感到亲切,举手投足间的绅士风度,让她想到了远在英国的老爸。她决定相信他。
“好了!”依夏闻言睁眼,不可置信地发现,小伙子的中山装已经换成了短袖休闲装。只是,这套衣服为什么看上去觉得很眼熟呢?
“哇,你好厉害!”依夏马上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不算什么,我还会变其他魔术的。今天是鬼节,你一个人晚上出来,不怕遇到鬼吗?”小伙子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这世上没有鬼!”依夏马上大声的反驳道。
“哦,是吗?也许,有呢?比如,我。”一本正经。
“你?哈哈哈,那你是什么鬼?色鬼?”依夏被他多变的表情逗乐了,指着他笑了起来。
“嘿嘿,色鬼?我不色啊!”小伙子被笑得有些尴尬,跟着干笑了两声。
“你是五颜六色的鬼!从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后钻出来,还换上五颜六色的沙滩裤,不是色鬼是什么?哈哈哈……”
“好好好,我是色鬼。女孩子晚上独自出门很危险,我免费当一次护花使者,你要去哪,我送你去。”小伙子做了一个先行礼,又逗得依夏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找个像老爸那个的绅士做男朋友,是依夏最大的心愿。可是,这年代,别说绅士,能和“绅士”搭上一点边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了。此刻,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突然出现在面前,依夏觉得呛人的烟味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她欣然同意了陌生帅哥的要求,能多个人帮助自己也是好的。
“你叫什么?我叫邓……”依夏伸出手去,既然同行,互相通名便是应该的了。
意外的,对方并没有伸过手来,而且竖起食指,在嘴前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不要说名字,要当心哦,被鬼知道了,他叫你,你一回头,就会……”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要在平时,依夏一定会大声的打断他,反驳他。但此时,她的心中突然想起刚才的呼唤声,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要吓我了!”她捂住耳朵,跺了跺脚。
“唉,你真是不小心,肩头沾血,三把火被灭了其一,真危险……”依夏捂着耳朵没听见,只见“绅士”绕到了自己的右边,作了一个“走吧”的手势。
绅士就是绅士,依夏把手机链的样子形容了一遍,小伙子完全承担寻找的任务来。“这里没有。”他肯定地对她说。“嗯。”依夏已经完全信任了旁边的他,“一见钟情”,这四个字在她脑里反复出现,她的眼睛不再寻找手机链,而是停留在他的身上,不再离开。
终于来到菜市门口,大铁门早已锁上了。依夏对找回手机链已经不再抱有希望,丢了就丢了吧,至少,今晚出来,她得到了一样最大的收获。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找,一会儿就出来。”
“这锁了,你怎么进得去,算了吧。”
“你忘了,我会变魔术。闭上眼睛,等我回来。”依夏乖顺地闭上眼睛,她相信他。
闭着眼睛,依夏突然感到寒气袭来,仿佛掉进了冰窟一样,耳边忽远忽近地传来尖厉刺耳的怪笑声。鬼!好多鬼!她心中一紧,害怕得大叫起来。
“好了,好了,不怕,没事了,我回来了。”有人抱住了她,没有想像中的温暖,甚至有些冰凉,但依夏安心了,她睁开眼,泪眼朦胧地望着那张英俊、熟悉的面孔,再也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呜呜呜……我好害怕,原来真的有鬼,我听到他们在笑……”
“别哭,乖。没事了,你看,我找到了。”冰冷的手指拭去依夏脸上的泪痕,一串晶莹的水晶手机链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谢谢,谢谢你!”依夏是个很少哭的女生,在人前大哭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爷爷去世时,她也只是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大哭过一次。她不好意思地从他的怀中脱出,将手机链挂回了原处,小伙子默默地欣赏着她破渧的笑容。
回家的路,心情轻松,路程也似乎缩短了不少。尽管依夏非常希望这路能更长一些,她还不想对她的“白马王子”说“再见”。
“我到家了。”依夏极不情愿地说出这四个字。
“嗯,我也到家了。”对方答道。
“啊?”依夏抬起头,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玩笑的成份。原本内锁的大门应指而开,小伙子径自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她只得快步跟了进去。
小伙子走到院中,环视了一遍,喃喃道:“没变,一切都没变……”
奶奶的房门突然开了,一个身着旗袍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门边,深情地望着院中的男子,“甫傑,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
小伙子身上的休闲装又变成了中山装,他望着旗袍女子,同样露出深情的表情,“是我,仪萍,我回来了。”
依夏看着眼前两人,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两人相拥,在一片白光中慢慢地消失,她才回过神来,脚下一软,晕了过去。第二天,妈妈告诉她,昨晚,奶奶去世了,握着爷爷的照片,走得很安祥……
后来,她见到了那张照片,照片中的人,正是那晚的“护花使者”,而他变出来的休闲装,和街上广告牌中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