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蓝泉

28、第 28 章

　　客厅里传来手机的嗡鸣，文钦一下醒转过来，连忙起身跑过去接听。
　　电话是刘虹打来的。
　　文钦送裴静仪和江珉走后，她看展霆精神实在不好，让他去休息，怕还有工作上的事要找文钦，便请文钦留下来顺便照顾，自己先回画廊。
　　她打过来问展霆的情况，文钦捂住嘴小声说：“没有发烧，但一直睡得不安稳。”正说着，听见卧室里传来一些声响，便对刘虹说：“他好像起来了，我去看看。”
　　她挂断了电话走去顾展霆的卧室。
　　此刻他已自己升起了床头坐了起来，伸手去够轮椅。

　　他从噩梦中醒来不久，精神有些恍惚，面无表情拉了手闸，撑起身子一点点坐上去。
　　见他右手不便，文钦走过去，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托起他的双腿，轻轻安放在踏板上，又帮他套上了拖鞋。
　　他蹙着眉，有些不知所措的将手放在突兀的膝盖上，看着对面蹲着的她。
　　那双腿，若隔着衣物还可以勉强体面，若直接触碰便会知它们已萎缩得不成样子。
　　顾展霆不敢看文钦的眼睛，手指紧紧捏着突兀的膝盖，紧张到呼吸困难。
　　他早已接受身体的缺憾，但他不知道文钦会不会害怕。
　　最终，他定了定神，牵起了嘴角，说：“谢谢你。”

　　文钦也有些紧张。
　　还记得之前那次，她想要帮他，却惹得他不快，刚刚她做出那么“出格”的举动来，她着实怕他会将她轰出门外。
　　只是自来到他家，文钦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红花油味道，这个味道在车厢里变得明显，加上他上下车以及推轮椅时，右手不能像平时那般使劲，她便大概猜到他应该是扭到了手腕。
　　趁他睡着，她曾轻轻挽起他的袖子，确实如她所料，右腕关节是青肿的。
　　直到见他表情平静下来，她才缓下一颗心，回以微笑，从床头拿过早已准备好的水杯递给他。
　　他接过来喝完，说：“郭路叫你带了的那些样品，我刚刚看了，会告诉他要怎么处理。”
　　文钦点头，答：“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看了看窗外已不再耀目的阳光，“现在几点了？”
　　“快五点了。”
　　他顿了顿，思忖着对她说：“要不，你吃了晚餐再回去，那么多菜，我一个人怕是一个星期都吃不完。”
　　文钦咬了咬唇，没有回答。
　　她这般反应，让展霆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太唐突。
　　片刻之下，气氛尴尬十分。
　　突然，文钦对他开怀一笑：“那现在就开始准备晚餐吧，我已经快饿晕了。”
　　听她这样说，顾展霆眼角眉梢轻松了下来。

　　顾展霆简单的做了几个菜。
　　文钦在一旁想帮忙，却屡屡被他劝回客厅。
　　他知道文钦不识厨艺，除了剥蒜剥葱，其余都不在行，况且，橱柜用具设置得低矮，他不想她辛苦弯腰。
　　顾展霆向来口味清淡，准备了香菇鸡汤、白灼虾、空心菜，怕文钦吃不惯，又准备了青椒榨菜肉丝。
　　青椒一落入油锅，顿时，满屋子都是呛人的油烟。
　　他一时咳得停不下来，文钦赶忙把他推到窗边，自己回到厨房，炒的乒乓作响。
　　顾展霆边咳着边怀疑她会把家里唯一的那只锅给铲破。

　　文钦摆好菜，盛好饭，将筷子递给他，坐在他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叔叔，你快尝尝我炒的菜。”
　　他半信半疑地尝了一些，结果却是意外的美味。
　　“味道很好，不输刘虹，”他疑惑地问：“可我记得你之前一点都不会的，怎么突然……”
　　文钦笑得愈加开心，“不懂可以学的，我妈常说：总不至于比造原子弹还难。刚刚你还不肯我帮忙，没想到我进步这么快吧？”
　　他会心一笑，说：“她说得对。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吧。”他想夹一只虾给她，可是此刻手腕刺骨的疼痛，他只好换了只勺子。
　　文钦吃得很香，说：“我中午都没吃什么。”
　　“为什么？”
　　“紧张阿，裴老师吃得那么少，我都不敢动筷子。”
　　顾展霆觉得她的理由既无稽又可爱，不由的嘴角含笑。

　　有一瞬，他想起了顾展华和欧阳雨晨。
　　那日他坐在桌边，回头看见他们夫妻俩在厨房并肩站在一起。
　　那双背影让他羡慕得有些无奈。
　　他从没想过，自己这孤独的家里，有一日也会弥漫起烟火气息，有一双人簇在桌边吃一顿家常便饭。
　　今天，却莫名的成真了，他幸福得有点不敢相信。
　　可他的心里依旧有些无奈，对他而言，这幸福太短暂。

　　饭后，文钦说什么也不让顾展霆动手，虽不熟练，但也一人一力将一切收拾妥当。
　　“你家太远了，我叫个专车送你吧。”顾展霆拿起手机，却被文钦摁下。
　　“不用了，我看过了，出大门右边不到五百米就有个地铁站。”
　　“可我记得那个线路不是往你家的方向。”
　　“中途需要转线，就在站内转乘，很方便的。”
　　顾展霆摇摇头，“不行，太远了，还是叫车比较快。”
　　文钦说：“你要叫就叫吧，我可以中途下车再去坐地铁。”
　　她当然是开玩笑，可顾展霆的神色一瞬间却黯淡了许多，却还勉强地笑着说：“好吧，既然你坚持，那就算了。”

　　他那样表情，文钦是第一次看见。
　　霎时，她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她看着他，不知说什么话来转圜。

　　“我送你去大门。”展霆转开轮椅，从鞋架上拿过鞋。
　　他的脚踝无力支撑，脚掌瘫软变形，平时穿鞋总是要费一些功夫，此刻试了几次都没能顺利穿上。
　　他放弃地丢开鞋子，支起身子，回头对文钦说：“走吧。”
　　文钦默默跟在他后面，几次想与他说话，却又欲言又止。
　　最终，她快走了几步到他身前，掏出手机给他看。

　　文钦居住的小区业主群要炸了，大家左一句右一句地埋怨旁边工地施工挖坏了水管网线，还莫名其妙的停了电。
　　大夏天的晚上，无水无电无网，简直不让人活了。
　　“怎么办？你有同学家可以去吗？”
　　文钦摇头，“发了信息，说去外地培训了。”
　　“去旅社开个房间住一晚呢？”
　　文钦还是摇头，“正规的旅社都要身份证，可我没带。”
　　其实，不论是需要身份证的旅馆，还是不需要身份证的旅社，顾展霆都不放心。
　　他想了很久，仍有些迟疑地对她说：“我家二楼有客房，但是需要临时铺床单……要是你愿意，可以去我家对付一晚……”
　　文钦笑了，用力地点点头。

　　郊区的夜晚比城市里要清凉，他们走在香樟树下，任由一阵阵凉风拂过。
　　文钦忽然伸出手，牵过他的右手。
　　展霆有些慌，轮椅一下歪了过去。
　　“叔叔，刚刚，对不起。”
　　他明白她的意思，他并不想要她道歉，他气恼的只是自己，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边，”文钦的拇指轻轻在他的手腕上摁了摁，“我来负责，你负责左边，好吗？”
　　她柔软的指腹贴着他长满茧子的指根，轻轻的带着他往前走。

　　这双手，为他在雨中搬过轮椅。
　　为他递过热热的汤药。
　　为他擦过额上的汗水。
　　替他揉过疼痛的胃部。
　　帮他把萎废的双腿放置在踏板上。
　　此刻，就这么十指交扣的握在一起。
　　顾展霆紧张得不敢喘息。

　　“是不是弄疼你了？”见他慢了她半个身子，她小心地扶住他清瘦的手腕，蹙起眉心问。
　　顾展霆努力平息着呼吸，回答：“没有。”
　　她莞尔一笑，“那就好。”
　　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过头笑眯眯地对他说：“亦鸣基金的宣传册里有几个字——‘携手并肩’，叔叔，我们现在就是携手并肩！”

　　携手并肩。
　　举案齐眉。
　　这些美好隽永的词让顾展霆心里一热。

　　不太明亮的路灯下，他看着她盈盈的笑颜，抑着不断涌动的心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谁曾说过，每个人活在世间，不过是一件极偶然的事。
　　此刻，她在他身边，更是他从未奢望过的偶然和幸运。

　　从前，那些沉重的创痛，让他在封闭的世界里走不出来。
　　那些黑暗的日子里，除了爷爷和奶奶，他拒绝与任何人沟通，有人稍微靠近他，他都会恐惧不已。
　　直到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他看到奶奶临终前看着他的目光，那里有她揉碎了的担心和放不下，他才开始努力地改变自己，努力地融入正常人的社会。
　　只是，再努力也挣脱不了这张轮椅，再拼命也撕不掉那个标签。
　　他假装不在意的活着。
　　可是心里始终是孤独和荒凉。

　　现在，从他干涸的心中，竟摇摇摆摆开出一朵虚弱的小花。
　　他自然明白花开不一定有果，可他想好好护着这朵小花，和她就这么携手并肩的走下去。
　　他默默看着那身侧的女子，她束在脑后的发，灵动的跳跃着。
　　他心里是高兴的 ，也隐隐地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的愿望会不会太过奢望和自私。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可以同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