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珍妮花

1、楔子

　　今天已经是我们进藏的第五天，车子停在了峡谷口，老罗和司机要原路返回镇上。这里是九天前罗布最后一次联络杰时，告知的目的地。

　　下了车，感觉谷口的温度有些低，风呼啸着从我的袖子和领口钻进来，冻得我浑身都在抖。大家猜测罗布大概是在六天前到达这个地方，也许我脚下的这段路，牧马人曾飞驰而过。老罗帮我卸下装备，再次叮嘱不可冲动，一切行动服从安排。

　　逍已经背上背包，在原地蹦了几下，搓搓被冻僵的手，痞痞的笑着，还冲我眨眨眼睛。

　　我们一行四人，逍、师兄、杰还有我。老罗对我们最后交代，不管有没有找到罗布，中间发生任何情况，尽量折回这里，他会每天中午在这里等上三个小时。

　　往峡谷里走了大约四个小时，天完全黑下的时候我们寻到一块平地宿营。左边落差十几米下面，是河道。

　　宿营地燃起了篝火。杰说三个男的轮流守。我进帐用湿巾做了简单的清理，突然一阵针心悸，纠结得我眼睛发酸，想想还是先呆在帐篷里。听见逍和师兄在低声聊着什么，杰刚才还在不断得收集夜里需要的材火，弄出很大的动静，现在已经坐下了。

　　安静下来后，夜晚的风声和河水的涛声一下子突显出来，呼啸着旋转着。心口传来的抽痛渐渐感觉不到，我深吸了口气，探出脑袋冲逍喊，让他把毯子给我扔过来。裹上毯子，师兄已经让出一块位置给我，自己坐到对面。我轻道了声谢。

　　杰正慢慢喝他的二锅头，我说老人家，别喝多了。杰说要不要再尝一下，我说千万不要，上次呛到我了。逍笑着说这家伙真的是滴酒不能喝的。师兄严肃道，这回不是玩。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逍往火里扔了一根木头。我打哈哈道，知道知道，已经也跟你们混过几次，有点经验了。杰拍拍师兄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一点。

　　一阵沉默后，他们聊起来了上次去梅里雪山，车子陷进一大水坑，罗布找来一截烂木头，架在轮胎下面，车子轧过去后他就蹲在地上刨那块木头，说要随身携带。

　　杰说罗布的大脑结构和大家不一样。我哈哈大笑，说他小时候脑袋进过水，属于小白型。逍说罗布修车还是真能耐。师兄低头不说话，过了一会，戴上头灯说再去寻些木头来。

　　逍看看我，问道：“饿吗？”

　　我摇摇头，三个人都不说话。

　　从峡谷中望天，两边都是高耸的山峰，只能看见天顶长长的一条，布满星星。罗布教会我认的星座，只有北斗七星。每次和他一起看星空，他告诉我这是什么星座，那个是什么星座，我总是说我只记得北斗七星。

　　当北斗七星转到峡谷外，再也看不见了，我低下头揉揉发酸的脖子，看着跳跃的火苗，风似乎安静了很多。

　　“明天会是好天气，早点休息吧。”火光忽闪忽闪的，照得逍的脸红红的，他往火里又添了些木材。

　　“恩。”我应了一声，又默默得坐了一会，才起身钻进了帐篷。

　　翻来覆去没有办法入睡，好不容易开始有点迷迷糊糊，听见树枝被踩到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特别清晰。我竖起耳朵专注得听着，突然想到外面有人值夜，又安心得躺下，不过再也没办法睡着了。过了一会听见杰和逍压低声音说话，估计是换班，然后又没了声音。

　　我出来时，逍正脱了手套捧着杯子，我裹上毯子说陪他坐会，反正醒了睡不着。他把杯子递给我暖手，自己又戴上手套。我喝了几口，感觉整个人舒服了很多。

　　我说谢谢，然后抬头望天。逍喊我的名字，声音很轻，不过我听到了。

　　“嗯。”

　　逍说：“聊点什么吧。”

　　我不再看天，对逍点点头，说：“聊什么呢？”

　　逍拨弄了一下火堆，说：“找到罗布以后，你们……”

　　“老罗，昨天，他答应让我们一起出国。”

　　逍有些惊讶，抬头看我，不过很快便笑了。“罗布会很高兴。”

　　看着逍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他和罗布打架，我冲上去就咬他，他推开我说不打女孩子。放学的路上发现一只死耗子，逍提着尾巴来吓我，我一把抓住死耗子的身体，结果他被吓到了。逍来找罗布玩，一开始不肯带上我，后来怂恿罗布半路闪人，我气的晚饭不肯跟罗布一起吃，老罗为了给我消气，把逍找了狠狠得骂了一顿。参加学校的元旦表演，因为化了妆被逍盯着看，我第一次害羞到脸红。逍把生日礼物放在超市储物箱里，给我小纸条说要的话自己去拿。

　　后来，我知道逍和罗布又打架了。逍对我说，他是你哥哥！我说，我们只是法律上的兄妹，你知道。

　　可是，老罗为了分开我们，要送罗布出国。罗布说走之前有个心愿，就是去趟西藏。现在，人丢了。

　　“逍，小时候你为什么老欺负我？”

　　逍笑笑说：“谁叫罗布宠你呢。”

　　唉，什么逻辑啊。我嘀咕道：“又小气，才送过一次礼物。”

　　逍似乎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猛得抬头看我说：“柜子里面你就只拿到礼物？”

　　“嗯。”

　　火光照着他的脸仍觉得冷，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霸王。

　　“呜~我的第一封情书啊！”逍瞪着我道，“是情书！下面还有封情书！”

　　“额……那时候才几岁？”我有点诧异，没有想到这家伙这么早就萌芽了，怪不得长大以后变成花心大萝卜。

　　“该死的！”逍骂了一声，又苦笑着摇摇头凶巴巴得道，“还不去睡？！”

　　凌晨四点，他们换过一次岗。早上六点起来，还有温水可以刷牙洗脸。

　　从露营地出发的时候，露水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我突然信心爆涨，全身都充满了力量，希望就在前面。

　　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太阳势不可挡得照耀着，不知道是不是累了，心开始突突得跳得很没规律，有点难受。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师兄大喊了一声：“快看！”

　　我条件反射似的往前奔去。

　　牧马人！！牧马人！！罗布的牧马人！！

　　牧马人车身满是黄泥，斜斜得停在那里，几乎快要看不出来车子本身的绿色了，怎么看上去这么旧？虽然很脏，但是不看牌照，我也知道这就是他的车。我冲上去在车尾使劲踢了一脚。师兄从车内侧过去，表情怪异得看着我们。

　　我把包卸下，也爬了过去，结果在前挡风玻璃里面看到布罗留的字：“如果可以，请帮我打这个电话*****，告诉小雨我爱她。”落款是罗布。

　　“车子别乱动，我们过两天会回来开走。”下面的字应该是王凯写的。

　　“这两个王八羔子！”杰说这话时脸都绿了。师兄捏着拳头在车盖上猛砸了一下。我有些不敢相信，这会是罗布的留言。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杰，他偏过头去不看我。罗布离开家之后就跟杰联系过，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罗布让我答应等他回来的，可是这是什么意思？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我拽着杰问是怎么回事。

　　杰说：“你们是亲兄妹。”

　　“不是，你们知道不是。”杰没有再说话，师兄催大家上路，也许罗布他们走不远。

　　逍还想问清楚，杰只是验过了DNA，罗布知道。

　　我木然得拿起登山丈，继续上路。

　　早上那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信心，在看到牧马人和留言之后，被粉碎了，不断侵袭而来的恐惧感让我觉得从未有过的沉重。我已经没有办法去思考，只有双脚机械得往前走。

　　下午三点左右，我已经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来。逍把我背包里的重量全部转移了到他们三个人身上。也许我应该听老罗的话，和他一起留在镇上等。

　　夜里不可能前进，师兄说他和杰趁天还没有黑透先去前面找露营点，逍陪我在后面走。望着他们的背影，看看身边的逍，我想休息一下。逍陪着我坐下，想说什么却也一句话都没能说。

　　突然前面连续传来两声尖锐刺耳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赶紧问逍：“什么声音？”

　　“救生哨！走！”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跟着逍狂奔了一段路，隐约看到了杰和师兄的身影，还有一顶帐篷。

　　我心跳如雷，那帐篷是罗布的。

　　师兄已经带上了头灯将救生绳套在腰上。杰冲底下喊：“陆凡现在下去先把你的脚固定好，然后再拉你上来。”

　　那一瞬间，是不是亲兄妹都不重要了，只要找到罗布，只要他还活着。

　　杰看见我们跑来，说：“找到小王。摔在下面，右腿不能动，已经两天，意识清醒。没有发现罗布。拉小王上来再问。”

　　没有发现罗布！我只听见脑子里嗡地一声，几乎站不稳。杰马上给我布置任务，烧水，去包里找绷带酒精。

　　我掉了两滴眼泪，告诉自己去烧水去找绷带，可是双腿完全僵硬浑身抖个不停。

　　师兄吼道：“王凯上来需要照顾！”

　　逍捧着我的头，眼神坚定的说：“罗布不会有事！”

　　我下意识点点头，擦掉眼泪，去找绷带酒精。然后又找出炉头套锅开始烧水。

　　一个小时左右，他们终于把王凯拉上来。师兄说伤得很重，外伤擦伤扭伤好几处，右手和右腿都断了。

　　没想到王凯上来后一看见我，居然还能笑着说：“哎哟，美女！”

　　我帮着师兄一起处理伤口，没空跟他开玩笑，问道：“罗布呢？”

　　“我前天晚上为了找他，才摔下去的。”我手一抖，王凯痛的咬牙切齿，杰和逍都走过来。王凯继续道，“你们看到车了吧。我们下车后决定继续往前，天黑了走到这里扎营。半夜里我睡得很死，听见一声喊出来不见他人，就抄了手电找他。”

　　“我一边喊一边找，半天没看见他人。就往回走，一点声音也没有。老子有点害怕，不是掉下去了吧。不会这么倒霉吧，我就趴在那里，拿手电往下面照，屁都照不见。谁知道站起来时身体没平衡好，自己栽个跟头下来了。妈的，老子真他妈衰死了。还好没有昏过去，心里想着等罗布那小子回来能救我。结果都两天了，老子以为死定了。这两天真是煎熬啊。老子真以为死在这里了。”

　　“这么说布罗一个人离开了？”师兄问。

　　“我想不通啊，实在是不明白。这两天动倒是能动，有力气就吹吹哨子。一会绝望一会又觉得罗布应该会回来。”说着说着，王凯的语气都变了。直嚷嚷自己想不明白啊。然后眼泪就止不住了。

　　师兄发火道：“你他妈是猪啊，没发现那家伙不想活了？”

　　王凯瞪大眼睛，不相信得说：“不是吧！”

　　杰让师兄闭嘴，叫王凯再仔细讲讲前天晚上的事。

　　王凯回忆道：“其实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前天晚上我先进的帐篷，睡着以前他就一直坐在那。”王凯指着帐篷旁边生过火的地方。

　　“我估计这家伙一直没进帐篷。”王凯又说：“他进来我应该知道。”

　　“你说听见什么醒的？”逍问。

　　“好像是听罗布的叫声，我一看表就觉得不对劲，两点半这家伙怎么还不进帐篷。”

　　“你能确定是罗布的声音？”

　　王凯点点头。

　　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画面，罗布坐在火堆边，然后站起来，纵身一跃。可是，不会的，罗布不会这样做！

　　画面似乎越来越真实，我看到远处罗布的背影在往前走，我想叫住他，于是站起来往他跑去，只听见逍在后面喊：“小雨！回来！”

　　我只知道前面有个非常强烈的声音在喊，他就在那，罗布就在那里。我跑得飞快。有什么在召唤我，牵引着我，向前跑去。然后，眼前一片漆黑。